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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个为什么

    有人很喜欢风。

    小孩儿喜欢风是因为可以放风筝,再从有坡度的草坪上滚下来,放肆地贪恋着童年的年岁。少年喜欢风,是因为她的头发会被风拂起来,精致的脖颈白到发光,活在梦里。成年人喜欢风的理由一时间想不出来,只知道,理由有千万个,想着想着,就出现了。

    池愉对刮风的天气无感,不为什么。

    喜欢某件事物的程度,或许可以用有多少个理由来衡量。如果你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是为什么,是因为好看,好用,或是习惯,那可以负责任地说,你对这件东西还没有到达最深层的喜欢。为什么呢?

    世界未解之谜又多了一个。

    池愉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罕见的姓氏,谐音“吃鱼”,绰号都自己起上了,要不然就是“池鱼之殃”的前两个字眼。

    之前听过一句话说,很多小孩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比那个不成文的定律:别人的东西都是好的。

    池愉带着这样的偏见,一年年度过。

    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来得不及时,也不慢。在家待业两个月后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

    看似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池愉谈不上喜欢,也不烦闷,总之,无欲无求的性格造就了她如今的舒适圈。

    沿海城市的风很大,特别是在高楼林立的商业街区,楼与楼之间的被挤压得纤瘦,用更小的着陆面积和加大的压强施加在来往的社畜身上,嘲笑你的弱不禁风。

    夏季的末尾总是受到台风的临幸。

    池愉双手抱在胸前扒住身上被风掀开的西装外套,不冷,但风呼呼刮着,透进皮肤的阴森,早晨也不例外。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放肆的风?

    池愉现在的公司主要是运营开发app出名。在清一色的直男癌程序员格子衬衫的人山人海里埋藏着这个不一样的长头发背影。是的,难得有女生做程序员,抛开对性别的偏见不说,大学时候选择计算机啦科技之类专业的女生就屈指可数,池愉这几年下来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也没觉得身边多一个少一个女生有什么区别。

    人是群居动物,生来就是,但不代表一直都是,或者必须就是。

    所有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林木,名字里有三个木,朋友们都爱叫他“木木木”,简称“三木”。这么多年这个绰号一直伴随着他,换作旁人起初还会抱怨几句,他倒是脾气好,欣然接受着,总是笑眯眯,假笑都模仿不来的那种和善。

    和这样的人做同桌,池愉很是幸运,位子多挪过去点面积他也不会说你什么,像个没脾气的稻草人,表情都是刻在脸上的样子。

    关键是,这人成绩还很好。

    高中三年,教室里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座位,池愉不耐烦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撩撩头发——每次考试成绩公布之后都会有一群人雷打不动地过来找三木问问题,这对于池愉来说即使是吵到头大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有本事。

    “你下回能不能换个地方当老师啊。”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池愉瘪着嘴嘀咕。

    “不好意思啊,”三木从桌子下面塞给她一块巧克力,“人气太旺没办法呢。”

    还真是高级凡尔赛。

    池愉翻了个白眼。

    地球转了几圈,时间过去了。高考像个没影子的鬼,偷偷摸摸细细碎碎地掳走了好几个光年。池愉其实对高考没有太大的压力,成绩挺好,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考个211还是不难的,争一下985,她要求不高,佛系的规划着。

    如果有人问起来,池愉喜欢什么,她会说,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工作,不知道未来在大学里想参加什么类型的社团,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剪头发还是留长。

    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有志愿大学排列下来一二三四。

    “所以你也打算考H大?你成绩这么好应该试试S大啊,年级前三都进不了这个学校的话我们学校市重点的脸往哪搁。”

    办公室里,班主任像唐僧在念紧箍咒似的叨叨三木,周围一圈老师压在隔板后面偷瞄这俩人的“对峙”。

    “老师我明白,”三木慢慢悠悠地晃出几个字,这才像是老和尚念经,“我是有想过去北京,但不想去S大。”

    老师们絮絮叨叨地劝说着,一边眉飞色舞地唉声叹气这孩子没救了啊怎么不报考最好的大学啦没办法啦。三木难得一见的眼神坚定,而不再是往常的钝感,这次看出了棱角。

    老师们估计也奇怪,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不好说话了,以前真没见过。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

    还没等三木回教室,有几个消息灵通的顺风耳已经从办公室那头“飞鸽传书”回来了。年纪前三的乖宝宝和老师硬杠,这可算是本学期最罕见的新闻了,所以教室窗台边陈列起一排脑袋,贴着同款瞪眼o型嘴,一见到三木高挑的身形从走廊末尾闪现出来,一排脑袋“呼啦”一下全散了,幸好赶在主角回归之前都回了原位,开始装模作样地各干各的活儿,眼神藏不住地偷瞟到主角周围到方圆。

    还真是有趣,对于这群被学习遏制好奇心地高三考生来说,难得有些除了学习之外的大事件。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抵触S大啊?”

    三木刚坐下还没挺直上半身,池愉见状就立马发问。

    “那你为什么不报呢?”三木撇嘴笑笑。

    “我成绩没你好啊大哥。”

    “那倒未必。”

    看着低头自顾自翻书的三木,池愉皱起眉头一筹莫展。

    他今天吃错药了吧。

    就在池愉皱起的眉毛要恢复原状的那一刻,三木突然撇过头低下来和她小声说:

    “饭点去庆祝下,老地方。”

    要问这对同桌的和谐相处之道,很多人可能会期待什么“互相帮助”“学习对方优点啦”这样潦草的回答。实际上最重要的只有一条,而且敢打赌别人都猜不到的。

    就是那个三木口中的“老地方”。

    两人在食堂最角落,最靠窗的位置泡螺蛳粉吃。

    所谓重口难调,能找到口味相投的人也实属不易。

    所以这对同桌就将这浓郁的调味作为彼此之间对好运特有的庆祝方式。

    “林木加醋不加辣,池愉加辣不加醋。”三木看了下手表,闷在盖子下面几分钟了。

    开盖的一瞬间热气冲向天花板散开,假装没有存在过。下面热气腾腾的两人享受着夏天伊始的氤氲,热浪和热汤的重合是融洽的,而不是冰与火反方向的刺激。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成绩公布之后的校园,这场大戏比高考出成绩都精彩。本着考前敲打敲打可能会松懈的神经的意图,倒是挺有效果,让所有人的“神经质”了。

    三木的桌子边上依旧是大排长龙,池愉原本要翻白眼,后来想想人家也有被翻你翻白眼的资本,于是自觉没趣地作罢。成绩不赖,不必担心,不至于没大学上……

    三木讲完题伸了个懒腰,厚实的胳膊肘对准桌角悬空半只身子的笔袋趁虚而入,趁其不备“一招毙命”推向地面。散在地上的笔打乱了彼此平时彼此之间相处的规则,头没有顺着一个方向摆,大家也都要戴帽子才对。

    “行了行了你这个强迫症什么时候能改改。”池愉趁老师背对班级写板书的时候偷摸着打断正在整理笔袋,给里面的笔排顺序的三木,说话时候嘴几乎没张开,无师自通的腹语技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一个男生这么多啰嗦的小动作。”

    “我可没想成大事,反正我没说过要。”三木面上正襟危坐着看黑板实则台板里手里没停过。

    池愉是睁大了鼻孔才倒吸进去一口气,继续表演“腹语”:“做作。”

    “喂。”三木估计是太投入于整理东西太忘我了所以一开口没控制好音量,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刷地断了半截,掉进黑板槽的声音盖住了三木倒霉的发声,万幸但也吓得不轻。

    “我说,我以后没什么追求就普普通通也行。”三木这次压低嗓子说话了,“所以就特烦那些说我应该考四大啦之类的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三木说完,把收拾好的笔袋放回桌面,里面的笔头都排列整齐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听过很多人说没有一场考试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后半生。不好意思,所有人心知肚明却懒得辩驳:这是个伪命题。

    高考就如同人生简历的抬头,进了哪所大学,读了什么专业,不管你今后从事的职业与之是否相关联,至少那个漂漂亮亮的学校名称没有哪个HR不喜欢。虽不是一劳永逸,但没有却万万不可。

    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无道理。

    期待和等待让高考来的也快去得更没影子。

    等出分数的日子比复习阶段还难熬。

    三木和池愉还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们共同的策略就是,在出分数前两天再开始慌张也不迟,之前的几周往疯里浪,死里玩。

    好吧,其实实践起来并没有那么放肆。

    就算是家长闭口不谈不可发表观点意见的自由,池愉和三木居然也习惯性地早睡早起起来,就这么“贪生怕死”过了几周,到了放榜的日子。

    好在高三没白费,池愉和三木都能如愿。

    换句话说,是池愉得以如愿,三木心满意足,三木全家和老师学校主任都无话可说,池愉开玩笑说做梦都能听到他们在背后暗戳戳地啧啧啧:“多高的分数报这些学校,废了废了……”

    “那不然你自己读大学多孤单呢。”

    “大哥,别搞得像一所学校只有我一个人一样,OK?”

    池愉拿身份证的直角猛地一刺三木扎实的肱二头肌。

    两人的大学生活就在三木哀嚎的那一刻拉开了序幕。

    大学生活可比高中充实得多,说白了池愉上了大学才意识到自己原先对于“充实”一词的理解有误——成天除了读书看书念书背书再加个全文默写的作息哪里充实了,充气把脑容量撑爆的结实,而并非“充盈,精彩,又真实”。别嫌她戏多,这可是大家心领神会的共识。

    社团招新的院校大场面往往是各大院校官网招生的封面,从高处拉长镜头,最好是找个专业的航拍无人机扫下去哗啦啦点点有几个人头,数不清才对。

    学生会的摊位前的人形森林占据了体育馆的半壁江山。三木作为大森林里的一棵想被忽视也难的水杉,池愉刚进场子就找到目标人物。

    “怎么样,面试顺利不?”

    刚挤出人流最密集处能腾出低头嘬奶茶的空隙,三木就已经喝了半杯池愉带给他的水果茶。周围人抱怨着体育馆没空调闷骚的热浪。

    “还行,把我自己毕生的优点全说了。”三木喝了半杯果茶脸上的高原红消下去一半颜色,“你呢?看样子是没什么兴趣么。”

    “确实没有我喜欢的,”池愉歪着嘴咀嚼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她还加了椰果,“不然哪有空买奶茶。”

    两人溜溜达达走到操场上,本没有散步的意图但是随着脚尖的方向走着。九月的天气还没允许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换掉短袖,秋老虎不发威生怕被人认错成HelloKitty,操场边上偷偷亲热的小情侣,怕不是还没改掉高中时候躲避年级主任抽查而藏掖的小毛病。

    “你以前跑八百米是真快,我们男生都追不上你。”三木喝完果茶把空杯子捏扁握在手里。

    “谁让你们追了?男女生本来就是分开跑分别计时的拜托。每次你们男生跑那么快还在我边上压力可大了。”池愉给吸管换了个方向。

    “我挺喜欢追的感觉,就很有趣。”

    说到这儿,三木继续保持仰头吊儿郎当假装看天的姿势,假装没看见右下方池愉高低眉鄙视的表情,还不忘“切”了一声回应他。

    “幼稚。”池愉哼哼道,猛吸一大口让整个口腔被珍珠填满,然后没有感情没有灵魂地格式化咀嚼,就像平时思考问题那样。

    一个星期后,学生会录取结果出来了,邮箱里没有恭喜。

    三木的落选没有为什么,也没有“所以呢”。

    池愉接到三木电话的时候还在宿舍翘着二郎腿追剧,听到落选的消息她本能地显示出了极大的疑惑,然后是震惊,随后是“我马上来找你”。她着急忙慌风风火火地穿衣服,针织衫领口的裱花纽扣不牢固,被她新做的指甲一掐就松落。

    多精致一粒扣子。

    池愉想着晚上回来要记得缝上去,就从柜子里拿出那盒补充用的纽扣打算把暂时存放进去。

    盒子里花花绿绿的颗粒,这只裱花纽扣扔进去就找不见了。

    而且没人知道为什么。

    从一箩筐宝石里挑出一颗剔透的钻石如同大海捞针,尽管它很适合嵌在某颗戒指上,但是,谁知道呢?

    男生宿舍楼下。

    三木魂不守舍地盘腿坐在楼门口砍掉的一排木桩子最靠外的那个上面。

    池愉从背后走过去,隔了挺远的“喂”了一声。

    三木不搭理她,她跑上前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结实的骨架上。

    “你说我为什么就选不上呢。”三木这才“被逼无奈”地发了声。

    池愉别过身去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眼珠子差点别不回来。

    “还不是之前每回都拿第一的臭毛病把你惯坏了。”池愉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木桩子上,“你以为所有人都和高中那会儿一个水平呢?大哥,这里是大学,大学欸!”

    三木撇撇嘴,若有所思地拨指甲。

    池愉长舒一口气,把她一条细长的胳膊架在三木肩上,手指在他肩膀上像打拍子那样弹着。

    “看来拿破仑遭遇滑铁卢咯。”池愉小声叨叨,迎面路过三木的室友朝他们不怀好意地憋笑,池愉一仰脖子就对着那三个男生喊:

    “笑什么笑啊——”

    “算了算了这帮人老油条。”三木拨拉池愉归位。

    这样无聊的空气再继续环绕了一两分钟后,池愉重重地戳了下三木紧实的肱二头肌,一拍他肩膀起身。

    “走吧,我饿了。”

    两人坐在学校附近一家他们之前打卡过的螺蛳粉店里,靠窗的位子,三木比刚才显得有灵魂了些,两人面对面看着自己的手机。

    这次也是庆祝。

    吸溜螺蛳粉的时候池愉偷看瞄对面丧气十足的三木,表情比螺蛳粉还臭,她翻了个白眼指关节敲了下他的脑门,吓了他一大跳差点呛着。

    “你干嘛呢。”

    “我干嘛?你干嘛呢!摆臭脸给我看啊当我垃圾桶也就算了你倒是倒垃圾进来啊话也不说想干嘛啊你——”

    池愉像机关枪扫了对面的三木一轮,他被怼得一瞬间脑子走丢了似的说不上话来,只好小心翼翼地往前推了推池愉的奶茶杯子,用极具试探性的语气回道:

    “粉太烫,降降温。”

    池愉一把拿起杯子咬住吸管喝起来,一边死死盯着三木。三木从她眼神里读出了骂骂咧咧的句子。

    等等,今天你不是来哄林某木的么?

    也许这就是两人之间长期以来的画风定式。也可能是归功于那碗神奇的螺蛳粉,为什么喜欢,鲜少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就是这样离不开它。于是乎,螺蛳粉用着它奇特的口味治愈了角落里的大小事。

    三木没入选学生活就像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兴许能让他体验一次“普通学生”的学习生活,谁叫他从小就是第一名,还真没低调过。

    可这里是大学,还是个名牌学校,谁不优秀?都是金字塔尖上的人。

    也好,他不是想做个“普通人”吗?

    上课下课写作业,不忙不闲,所以谈不上忙里偷闲地和池愉一起继续他们高中时期的同款打打闹闹,不成文的约定还是那个遇到好事就一起吃螺蛳粉,只不过现在不是猫在角落里自己冲泡了。

    大学的时间看着有四年,比高中还长那么一年时间,但说快也是真的比高中快多了,节奏不跟着时间走,非要走在时间前面,一转眼,就大四了。

    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还有人要出国,比如三木。

    池愉并不吃惊三木这个决定,虽说他自己表现地不情不愿的。之前高三他要考现在这所学校早就让他全家人唉声叹气了,自然是不会罢休满足于此,那唯一的改变方式出路就是继续上一台阶的深造呗。她宿舍里也有个小姐妹打算出国读研,三木那边自然也是正常不过了。

    后来去公司上班了发现身边也有好些不管是本科还是研究生留学回来的同事,看来出国留学的行情不错,难怪三木家里人当时有了这样的意图。

    “池,青团吃吗?豆沙的。”

    办公室里坐池愉对面的女生递过来一个小纸盒装的青团。

    “吃,谢啦。”池愉接过来就开了包装。

    眼瞧着三月底了,外面的空气湿度明显厚重起来,很合时宜地貌似是该下点雨。

    “你出国吃不着青团,喏,这盒给你带上。你最喜欢的豆沙馅。”

    三木出国前正值清明假期,池愉去他家帮他一起打点,还给他带了些点心零食。

    “唐人街总有吧没那么夸张。”三木一副她少见多怪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听话把青团装进箱子里,盖上一层卫衣保护外包装的纸盒子。

    三木和池愉又去了那家螺蛳粉店,像往常一样吃了粉,喝了奶茶,再在操场上溜达散步消化。

    尽管后天某人就要去大洋彼岸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清明节假期你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联谊啊。”公司洗手间里其他部门的女同事们叽叽喳喳计划着来之不易的三天假期。池愉把擦手纸揉成团扔掉,整理腰带回去工作。

    清明节假期三天休息可以去个比较远的平时没空也不愿意奢侈花掉周末时间去的地方,这也就赋予了假期独一无二的价值。

    记得高中那会儿遇到什么国家规定的小长假都是补习机构赚钱打鸡血的好时机,换句话说,凡是有需求的高中生都把假期全部赌上。

    现在虽然没了补习,但上班时间却没有比读书时候上课时间要少。没有为什么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各大企业奉行“九九六”制度,朋友圈里看着,微博里刷过,好像现在的上班族很少有能够在付得起大城市的情况下,还能享受双休待遇的了。这可以是因果关系也可以是相关关系,影响休息时间的因素有很多,但钱,不可否认是所有关系条理当中的中心位。

    “高中生,尤其是高三学生,哪来的九九六,明明是零零七好吗?”三木午休在座位上刷着手机悠哉游哉一副尘埃落定的样子,一旁忙活着刷题的池愉白眼翻得眼睛都酸了。

    “您来解释下,您着算哪门子零零七。”池愉憋着一肚子火气转向翘着二郎腿的三木,“零点起床零点睡觉一周躺七天?”

    池愉看了看手账本里计划的事儿,最近想喝星巴克的春季限定咖啡,想买的口红色号拿不准颜色还打算去商场专柜试试,

    然而看到电脑屏幕上没写完的程序,她关上本子,颇有自知之明地假装没想过假期长什么样。

    既定的下班时间早就过了,不过没人离席。最近有个项目要加急赶进度,大家忙活地到饭点都没什么外卖进门。

    池愉一边面不改色地敲击键盘,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吐槽这该死的破项目,破单位,破甲方,催什么催不知道本小姐很烦吗……

    回到家躺上床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掐指一算,再过八个小时又要坐进办公室敲代码。

    企业微信群里红点点的夺命连环,看来又是那个领导的消息被她开了免打扰。

    哎,做个普通人好累啊。

    普通人之所以被称为“普通人”,是因为他们没有主角光环,好坏运气都是顺其自然发生,哪怕你再牛逼,老天让你干嘛你就得服气,除非来个编剧给你加戏什么逆天改命的大主角题材,化成灰灰都能复活的那种。

    三木定的机票是清明节那天,池愉为此还叨叨半天说他是真的不会挑时间。

    真是天晓得什么日子。

    清明节法定假期前一天下班时间还算早,终于有机会赶上晚高峰了,池愉苦笑不得地面对红绿灯路口清一色的公文包制服搭配和餐馆门口十米开外的队伍,比起天全黑了还窝在小格子间敲电脑,这样的攘攘更有市中心的个性。

    再三斟酌,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放松一下再回家。

    池愉一个大学同学,也是三木的室友,很巧地在她公司附近开了家咖啡酒吧。这么描述是因为白天这是家放着爵士乐的咖啡馆,而月亮上线后则是社畜们的深夜小酒馆。

    “我真佩服你,白天喝了你的咖啡打鸡血上班,晚上回来喝你的酒清空血槽,两边你钱全赚了。”池愉点了杯马提尼,坐在吧台前看这位老板朋友亲自调酒。

    “挺好啊我这样算是斜杠了。”老板起开放青橄榄的罐头,“不过咖啡拉花我是真的学不来,白天的咖啡还是没法亲自上阵。”

    苦艾酒躺在三角形的鸡尾酒杯底,一颗滚圆的青橄榄跳进去,液面瞬间升了上去,酒精洗礼了更多面积的玻璃。

    “最近忙死了都没空过来。”池愉接过酒杯,“估计清明节假期得加班了。”

    老板擦台面的抹布顿了顿,拿起来折了个面继续擦。

    “你今年不去看他咯?”

    池愉撇嘴嘬着酒杯边缘,“嗯”了一声。

    老板把放到一边,举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

    “也是,总该过去的。”

    普通人不谈运气,因为这种东西属于自带光环的主角,且前提是剧情需要。

    有很多人喜欢风,可能是因为凉快,再不济说个风力发电也没人觉得你的回答太敷衍。

    反正没有标准答案,没有为什么。

    所以作为普通人,遇到好运请喜形于色。

    反之也该怒不可遏天雷滚滚才合理。

    三木的飞机飞走了就没回来,只出现在新闻报道里。

    池愉和老板当年一行人还没回到学校就听说有架飞机飞出去了找不着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找到。池愉天天心神不宁地边看手机查消息边满嘴脏话地骂街,一直到飞机残骸被找到之后好一阵子她都没消停过。

    有百分之多少的概率会遇到这种事情,三木,你想普普通通的,还真不让你做到呢。

    大学毕业前,时隔一年没去,池愉再进那家螺蛳粉店坐在靠窗位置,点了一碗“加醋不加辣”的螺蛳粉,第一口还没咽下去她就翻白眼自言自语道:

    “这么难吃谁会喜欢。”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谁吃螺蛳粉不放辣,还真是独树一帜的清奇口味。

    一碗螺蛳粉因为它浓郁的气味所以谈不上平平无奇,谁知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它,反倒是变得愈发家常了,变得逐渐平庸。这时候有人异军突起地改了配料,把辣油撇了花生撩开全靠醋支撑,瞬间让一碗家喻户晓的螺蛳粉变成了别人不认识的味道。

    苦艾酒在变成马提尼之前口感很涩,鲜少有人喜欢,但梵高莫奈海明威却趋之若鹜,想来与众不同的人有着小众的情调,喜欢别人品不出门道的酒也不无道理。只不过那区区一颗橄榄就将这种特立独行扭转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杯酒,大街小巷的酒馆都会出现这种它。

    “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喝完那杯马提尼看着光溜溜的橄榄,池愉小声说。

    老板看着门口的小彩灯若有所思道:

    “你敢裸辞吗?”

    “不敢吧。”

    “要不你还是辞了吧。”老板突然看回来,吓了池愉一跳,连忙摆手说:

    “别开玩笑了咱也就是普通上班族哪来的勇气。”

    “你怎么就这么不自信呢?”老板用衬衫一角擦擦手机屏幕。

    池愉顿了顿,挑起眉毛想怎么回答时,老板先一步又说:

    “还记得三木以前上学那会儿什么德行吧?嘴上嚷嚷着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做个佛系青年安稳度日,结果成绩上榜瞬间自信满满。现在看来,我们大家这些年不都是替他实现愿望了吗?不过我们是努了力才做到了他想要的舒适。害,也真是,三木这家伙就真的一点也不普通呢,潇潇洒洒的……”

    “所以没有为什么啊。”池愉念叨着,手指绕在头发丝里。

    清明节加完班交差了项目,池愉留了一封纸质辞职信就走人了。

    后来她入股了老板的咖啡酒馆,老板说池愉就是这家店的救星,她在咖啡制作上一点就通,两人也好分工了。

    回想起辞职,池愉说,底气这种东西真是奇妙,看不见摸不着,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就这么没有为什么地推了一把。

    后来又过了很久,大概是一年,算起来差不多十二个月,池愉他们的咖啡酒馆生意持续走上坡路风生水起,她得空一个人去了那家螺蛳粉店,要了一碗不加辣却醋加量的螺蛳粉。

    这碗奇奇怪怪的螺蛳粉不甘于平庸地散发着酸味,清明节下雨不打雷,一切都是点到为止,少一分过淡,多一分太浓。淡了怕看不到,浓烈过于出挑。就这样保持在舒适的范围内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有一天会出去,到那时候也不再怕的了。

    苦艾酒还是马提尼,看你喜欢什么味道。

    除此之外,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