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梅落 » 第十五章 重要的是

第十五章 重要的是

    时间对每个人的意义不尽相同。

    有人会觉得它很友好,因为它可能会让人忘记不想记住的一些事情,这可能是人们过去的一些尴尬往事,也可能是人们心中的一些痛楚;又有人会认为时间很残酷,那些他们想刻在脑海中的记忆,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进慢慢变得模糊。

    周月沉却是一个矛盾的个体。摘星的逝去已有二月有余,但周月沉心中的悲痛丝毫未减,反而愈发强烈起来。他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脑中全是摘星明媚的身影;他也无法清醒。

    摘星死前曾说:“我不准你意志消沉。”

    周月沉向来听她的话。

    不像一些寻常人,遇上伤心之事便只能与酒作伴、借酒消愁,他并未自暴自弃。他深知自己还需做一些重要的事。他只不过常常拿着自己的那块玉发呆。

    两匹马上分别负了周月沉和他那在关外结识与搭救的小妹子,往江南行去。他们不敢走大路,因为一路上有太多的人和势力在觊觎周月沉这条命。一路上躲躲藏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江南山阴。

    路过鲁地之时,周月沉曾一度想去摘星师父的墓前,将那本剑谱焚了。但想到摘星师父的遗愿并非如此,而关于这本书,也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想到这儿,周月沉不禁加快了步伐。

    ……

    “周兄弟,你还好吧?”一声问候将周月沉从回忆拉回现实。

    傅家客厅,周月沉已泪眼婆娑。谁又能想到此地三年前雄姿英发的青年剑客此时会如此憔悴。

    周月沉回过神来,拭去脸上的眼泪,回答道:“一切都好。”稳了稳心神,终于将深埋心中的疑问问了出口:“傅兄,这本书所载剑法,是否就是你所使的飞云十二剑法?”

    傅志芳听到周月沉这么问,不禁怔了一怔,心中不免暗想:“若他看过这本剑谱,便知这本书所载就是飞云十二剑的原型,也不必有此一问。这本书在他身上这么久,他竟未曾翻开,确实是一个令人敬重的君子。”随后思虑一番,说道:“不错。”

    周月沉又问:“你可知鲁地有一门派,唤之拜月真教,她们有一剑阵,与你飞云十二剑看似同源。只不过远不如你的剑法精妙。”傅志芳答道:“拜月真教我近年来有所耳闻,她们势力发展得很快,甚至连隔壁县也有她们的势力。但她们未曾涉足山阴,我只知她们全为女子,其余就……。”

    傅志芳本想撒一个谎,因为关于这本剑谱,背后确有一些故事,事关傅家上一辈的名声。而拜月真教虽未敢踏足山阴,但傅志芳早已将她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拜月真教所使剑法,确实与自己的飞云十二剑同根而来,就是来自于手上这本剑谱。

    但傅志芳对周月沉尤为敬佩,不仅因为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还因为他凭一己之力阻止了一场两个国家之间的祸事。想到这,即使对自己祖父的名声不利,也决定实话实说了。

    傅志芳话锋一转,说道:“不错,她们的剑阵,所根据的剑法,就是我手上这本剑谱。”

    周月沉大为不解,问道:“傅家与拜月真教又有何渊源?”

    傅志芳答道:“我的祖先世世代代都在山阴,但到祖父辈仍只是商人,还未与武林有所关系。到了我祖父这一代,山阴学武之风盛行,我祖父更是痴迷其中。大概在我祖父而立之时,他出门做生意,两月后回来就带回来了这本剑谱。他学会了这剑些剑招,便将它们传给了我的父亲。那时我的父亲刚满十岁。”顿了一顿,又继续说:“我的父亲勤加练习,改良了其中许多招式,这剑法便渐渐显现威力,傅家在武林上也渐渐有了一些名气。

    “后来我祖父病重,去世前将我父亲与我叫至病榻前,说道:‘如今我傅家在江湖有此地位,靠的是刚儿你的勤学苦练,当然还有那本月华剑谱。不过你们不知这本剑谱并非我以正道取得,这是我人生一大遗憾。以后你们好好保管这本书,而这剑法也不要再叫月华剑法了。’说完便去世了。”

    周月沉听罢,便知这其中原委,心想这剑谱多半就是傅志芳的祖父从摘星师父那儿取得。但自己已将这本剑谱还与傅志芳,虽说傅志芳的祖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傅志芳能将此事如实相告,确实称得上光明磊落。而自己形单影只,如若落入揽月之手,这本剑谱便会归拜月真教所有,倒还不如留在傅志芳手中来得安稳。想罢,便抱拳说道:“感谢傅兄如实相告,这本剑谱此刻回到你手中,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傅志芳见状,便也笑着点点头。

    “我要找爹爹!”一声稚嫩的童声从内堂传来。周月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孩童正从内堂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爹爹在见客,不要去打扰。”一个眉目明丽的妇人跟在那孩童的后面,正是周月沉三年前见到的傅家女主人,梅朵。

    那孩童跌跌撞撞,来到傅志芳面前,张开双手,让父亲抱起自己。傅志芳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抱起了那孩童,向周月沉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名字叫做傅远。”又转头看向梅朵,说道:“这位是周大侠。”最后再次向周月沉介绍:“这位是内人。”周月沉朝梅朵点点头,梅朵也微笑着向周月沉屈膝请安,温柔地说:“周大侠安好。”

    傅志芳对傅远说道:“远儿,来跟周叔叔打个招呼。”

    傅远这才看向周月沉。傅远朝着周月沉的脸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竟然说道:“叔叔这么大人了,为什么哭呀?”说罢便用自己的小手在周月沉的脸上抚了一抚。

    之前周月沉愁绪上心头,不禁落泪,虽然方才擦去泪珠,但脸上仍留下了泪痕。傅远自小心地善良,又天真浪漫,看到父亲的朋友年纪不小,却仍挂着泪痕,便自然地伸出手在这个大人的脸上擦了擦。

    周月沉只觉脸上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抚摸了几下,一种感动的情绪从内心升起,顿时温暖了起来。他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只见他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挂满了疑惑。

    傅志芳出声斥责道:“远儿,不准这样,这样很不礼貌。”又对周月沉说:“周兄弟,不好意思,是我缺乏管教了。”一旁的梅朵神色也有些尴尬。

    周月沉却并不恼怒。

    他摸了摸傅远的头,说道:“乖宝宝,真乖。叔叔没事,叔叔遇到了难过的事。现在叔叔好啦,叔叔不哭了。”傅远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周月沉,说道:“叔叔吃了这颗糖,就会高兴起来的。我不开心都会吃糖。”

    周月沉接过糖,将它放入口中。

    周月沉此刻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的心原本是一颗石头,只由一根麻绳吊着,只怕随时都会断裂。而傅远的举动,仿佛是在轻轻安抚他的石头,而那块石头在一瞬便变成了一朵云彩,飘了起来,使他不再摇摇欲坠。

    周月沉心想,要是她还活着,自己也许也会拥有像面前这个孩童这般善良的小孩。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周月沉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那块玉,挂在了傅远的脖子上,说道:“好孩子,叔叔送你一件礼物。”傅志芳见状,连忙说道:“周兄弟,千万使不得。”周月沉却说:“傅兄放心,不是贵重东西。我与你的孩子十分有缘,就当让我满足我的一个心愿吧。”傅志芳本还想推辞,但一旁的梅朵看到周月沉期待的眼神,便扯扯傅志芳的衣角。傅志芳便不再推辞。

    傅远手上拿着那块玉,仔细端详着,说道:“谢谢叔叔!我很喜欢。”周月沉笑着道:“喜欢就好。”

    只有周月沉知道,他送出这块玉,并非是想与过去自己的身世切割,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和摘星之间的感情,转化成了一个期许,寄托在眼前这个可爱善良的小孩身上了。

    周月沉向傅志芳三人拱了拱手,说道:“傅大哥,这次能将傅家的旧物归还给你们,已经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我就此告辞。”傅志芳有些诧异,挽留道:“你不留下多住几天吗?我们也好比试一下剑法。”周月沉说道:“城外还有人在等我,实在不便久留。”似乎想通了什么,终于笑了笑,说道:“你这么大的傅宅又不会消失不见,我以后或许常来。”傅志芳这才想到什么,问道:“你的落雪宝剑呢?”周月沉道:“送人了,到时候比剑,你可不许用流云。”

    傅志芳深知落雪剑对周月沉的意义非凡,哪知他将落雪剑送人,也十分惊讶,本想一问究竟。随即看到周月沉的眼里更多是一种坦然和释怀,便不再追问,只是说道:“那你行走江湖,需要利器防身,带上我的流云剑吧。”

    周月沉听到这话,不免有些触动。加上三年前那次,已是傅志芳第二次主动将流云给他,只不过第一次是借,这次恐怕就是赠了。

    他说道:“傅兄你还没得到流云剑的时候,就不是天下第一剑了吗?还是说你认为我需要这把剑才能达到你的境界呢?”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与戏谑。

    傅志芳听完,也不禁莞尔:“哈哈,是我说错了话,你莫见怪。”

    周月沉笑笑,向傅志芳抱了抱拳,对梅朵点了点头,又拉了拉傅远的小手,便离开了傅宅。

    周月沉离开傅家,行了半个时辰,进入了一家客栈。他敲开一间客房的门,开门的正是俞也。

    周月沉也不进房间,只在门口与俞也交流。

    俞也说道:“周大哥,事情办妥了么?”周月沉点点头,问道:“你呢,一切还顺利吗?”原来,俞也父亲死前,曾告诉俞也,在江南山阴,有一座山叫做童坞山,山上有座禅寺,叫做白石岩寺,俞家的祖先出关之前正是这座禅寺的弟子,后来还了俗,娶妻生子。之后又因一些变故,不得不远离江南,逃出关外。俞也父亲嘱咐俞也,只要能逃回江南,去白石岩寺,告知现任住持自己祖先的名讳,便就有了归宿。

    今早俞也与周月沉分别,就是去了白石岩寺。而周月沉去了傅志芳那儿,两人约定在客栈会合。

    俞也说道:“我见到了主持,跟他说了我祖先的名字,希望他们能收留我。那主持叫做见明大师。见明大师听了我的叙述,便答应了下来,但自己这儿始终是个和尚庙,不方便收留我这个女孩,便写了一封信,让我去不远处的一座叫黄碧山的山上,找一个叫白云庵的地方,她们会收留我的。”

    周月沉听罢,点点头,又似乎想到什么,问道:“你去了庵里,难道要出家?”俞也摇摇头,说道:“见明大师说我可以在那儿住下,那儿的师太人很好,不会一定要我出家。还嘱托我勤快些,帮忙做些庵里的杂务。”周月沉这才放下心来。

    周月沉说道:“俞姑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你有了好的安身之所,我们明日就分别吧。”

    俞也这两月跟着周月沉一路颠沛流离,渐渐地依赖上了这个曾救她全家性命的大哥。可她深知周大哥内心只有摘星姐姐一人,便只把这份依赖放在心里。

    听到周月沉与她道别,她很不舍,但却又不得不说:“这几个月多亏了你的照顾。那之后周大哥打算去哪里呢?”

    周月沉靠在门上,也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是啊,之后去哪儿呢?且不说江湖上追杀自己的人众多,就算躲过了那些人,没有摘星的陪伴,何处又是自己的归宿呢?

    周月沉想到还未认识摘星时的时光。

    那时候的他身上背了一把剑,到处挑战名门,或者做一些江湖令,赚点盘缠,生活倒也轻松愉快。

    只不过经历了与摘星一起的这三年,周月沉恐怕再也做不到那么洒脱了。

    许久,周月沉说:“走到哪儿算哪吧。或许去西边,走远一些……”

    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最重要的是活着。”

    停了片刻,用更温柔的语气说:“你也一样呀。”

    俞也点点头,轻声说道:“我也一样呀。”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