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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席卷小镇的打工潮

    一九九七年初,新年的帷幕才拉开了两天,羊倌镇的男女老少就被更大的新鲜事件轰晕了。

    大年初三的早上,离家三年杳无音信的李胜利被一辆零丁响的大巴车扔在了镇南的车站。

    据早起撞见这一幕的人说:他面黄肌瘦身着一件黑色破棉衣,棉絮从破洞里钻出来,黑白相间倒也没让人觉得反常,背着一双尼龙绳捆扎着的满是补丁、污迹斑斑的被子,脚蹬鞋面刮花的解放鞋。见了人还会笑着打招呼,有几个运气好的还分到根硬盒春雷牌香烟。

    说实话,寒冬腊月初春料峭,这么个打扮在新春伊始应算镇上倒数的,但分到那根春雷牌香烟的几位不这么认为,他们善解人意的自发为李胜利想好了理由:身揣巨款,为保财保命才穿了一套破烂衣衫,忍饥挨冻的回到家乡。

    小镇上开始流传起李胜利发财回家的消息,恰逢过年人都清闲,聚了一群一群的往李胜利家去串门,八成都是去打听发财门路的。

    但是头两天去的全都吃了闭门羹。

    李胜利家大门紧紧栓上,胜利媳妇再也不揣个手到左邻右舍闲聊东家长西家短了,甚至连吃饭的鞭炮都不放了。四间青砖大瓦房的院子静得没一丝人气儿,只有烟囱上冒出的烟是如往常一样准时。

    明知是大门紧闭,仍旧阻止不了好奇心大过天的闲人们。三五成群站在门口嗑上一把瓜子、聊上几句家常、扯扯李胜利的春雷牌香烟。

    小孩儿们见大人如此,亦有意识的往李胜利家门口凑。仿佛也被大人们口中春雷牌香烟的阔气震住,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往院里丢石头了,只是一个个的扒着门缝往里瞧。瞧完了还都蹦蹦跳跳一脸兴奋,像是院里长出了七彩万花筒。

    初五早上,天还未完全大亮,村里的人都仍在睡梦中。李胜利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穿着不太合身的半大褂子,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卷烟,提着一沓鞭炮站在自家门口。

    四周俱寂,偶有几声鸡鸣狗叫。

    他望望东方的泛白,满意的点点头,使劲吸了一口烟,抖开那一沓叠着的鞭炮,用烟火点着了引线。

    “啪啪啪……”

    炮声响了足足将近十分钟,大半个村子都被惊醒了,狗叫得更狂躁,鸡却受惊委顿在旮旯里。

    李胜利站在一旁看着鞭炮炸尽了,才背着手进了院子。胜利媳妇正将煮熟的饺子往外盛,灶堂里噼啪作响的木柴火映得她满面红光。

    “诶,老韩,听说了吗?”

    正在往炉膛里添煤块的韩国富抬头看一眼,“来了老张,赶紧烤烤。”

    老张大名叫张二宝,是韩国富的邻居,两人常在一起下象棋关系比较好。冷天没有农活时常深扎在韩国富的铁匠铺中,一是这里暖和,二是得空两人可以杀一局。

    “张伯,坐。”拉风箱的少年将自己屁股底下的竹编小凳子递过去。

    “庆余也在啊,你坐,我站着烤烤火。”复又将小凳子推给少年。

    韩庆余重新将凳子塞在屁股底下,一边卖力的拉起风箱一边将两只耳朵支棱起来,这小小铁匠铺里总是能听到村里最新发生的重大事件。

    “今天一大早的炮竹声听着了吧?”老张神秘兮兮的凑近韩国富问。

    韩国富夹炭的钳子顿了一下,“是他家放的?我说谁那么缺德,鸡才叫了四遍,天都还没大亮,吓得老子一泡尿差点儿撒床上。”

    老张低低笑两声,“这还不算吓人的,他家开门了!而且我听说……”抬头看看四周,才又低头继续道:“谁去他家都有把瓜子糖果外加一根烟。”

    “春雷硬盒?”

    老张重重点头,“那可不是,搞得跟他家造烟似的。”

    “难不成李胜利真他娘的掘到金了?”韩国富扔下铁钳,解下腰间的皮围裙,“庆余,看着火侯,爹出去一会儿。”

    “哦。”韩庆余痛快的答应道。

    他也听了不少议论,多次想去见见传说中的人物都被爹喝斥,现在,爹自己去了。

    撇撇嘴,爹不过是贪图瓜子糖果和香烟。他在家中可是把胜利叔批得一文不值,还说人家心怀鬼胎。

    他初二的寒假作业还没做完,对于打工还是第二次听到,却完全想象不到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小镇上也有不少生意人,有打烧饼的、卖锅碗瓢盆扫帚的、卖水果蔬菜的,还有像他们家这样三代打铁的。

    可打工,到底是做什么呢?

    炉膛上架的铁块已被烧得通红,爹还没有回来。

    韩庆余停了风箱,双手支着下巴发呆,嘴唇被烤得干裂翘皮,舌尖溜了一圈,又苦又涩。

    今年还没吃到糖呢。

    “庆余!庆余你在铺里不?”

    韩庆余登时跳了起来,小竹凳被带得仰躺在地上。

    “小荣,我在呢。”

    探头探脑的少年看见炉子后面的人笑咧了嘴,冲他招手:“快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韩庆余犹豫的看一眼烧红的铁块,伸手将背在背后的**帽扣在头上,跑了出去。

    “你不是被你妈关在家里写作业吗?偷跑出来的?”

    “才不是,我妈领着我去胜利叔家去了。他们大人一直在讲话,我就跑出来了。呐,糖。”小荣从兜里掏出一颗彩色包装纸的糖果递给他,吸溜一下鼻涕,“这种最好吃,我特意装了一个给你。”

    韩庆余插在棉袄兜里的手动了一下,没有伸出来接住,突然作祟的自尊心让他拒绝了这颗鲜艳的糖果。

    “快装起来吧,怪冻手的。我这两天牙齿疼,不能吃糖。”他吞吞口水,“进来烤烤火吧。”

    “那好吧,我先给你留着。我在他家也看见你爹了,他抽着烟可开心了!”小荣手握住糖果缩进口袋,跟着他走进铁匠铺。

    韩庆余脑中还闪着那彩色的糖果,爹应该也会带些回来吧?

    “坐。”把小竹凳递给小荣,“胜利叔家很热闹吗?”

    小荣用手背蹭蹭鼻涕坐下,“人多呢,半个镇上的人都到了,有的还自己带着小板凳呢,跟唱大戏似的。”

    “他们在说啥呢?那么多人闹也闹死了。”韩庆余抽两下风箱,掩饰一下心底的蠢蠢欲动。

    小荣是他家前院的,小他三岁,还在上四年级,自然还看不出来他小表情小动作的里包含的东西。

    “恩……”小荣眼睛往上翻翻,“好像是说要跟着胜利叔去打工挣钱,商量着正月里一起坐车走呢。”

    “坐车走?去哪里?”

    “好像是去南方,不知道是在哪里。对了,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小荣玩着手指头歪着脑袋问,他有许多不会做呢。

    “没有呢,改天咱们一起写。”韩庆余对着他笑笑。这个邻家弟弟,贪玩起来不管不顾的,想必课堂上也没怎么认真。

    “庆余,你初三念完会不会跟着去打工?”

    韩庆余摇摇头,“不知道。”心中一下子多了些惆怅,为既将到来的未知,为自己无法掌控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