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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盼信

    正月初十,羊倌镇的一大半人都挤在汽车站,给三十个青少年送行。

    李胜利穿着西装皮鞋,不惧寒冷的立在大巴车旁与司机谈论着什么,司机的脸上不甚友好。

    少年们背着自己家人整理好的臃肿行李三三两两的站着,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在与同伴嘻嘻哈哈,有的在张望人群中的家人。

    韩庆余也在送别的人群之中,他刚挤到最前排,正瞪大眼睛在三十个人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女生并不多,他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但碍于没有家属上前近距离告别,他有些犹豫,而且他昨晚就开始想告别要说什么话,现在依然毫无头绪。

    床头还放着她借给自己的《书剑恩仇录》,她今天一走,那书……自己就只能先保管了。

    “快,装好行李,上车了!上车了!”李胜利大声吆喝道。

    吆喝声如洪钟一般撞击在韩庆余的胸口,喉间千言万语翻涌不停却不知该讲哪一句。他满目焦急,不停的来回走着。

    “这不是庆余吗?你一个小孩子在这儿干嘛呢?”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韩庆余停住脚步扭头,勉强挤出个笑容,“刘伯也在啊,我……我来看看。”

    “看也没用,你爹肯定不会放你去的,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啊。”

    “快!快!发车了!发车了!”李胜利站在车门口催促。

    韩庆余伸着脑袋往那边看去,她已放好行李,向车门口走去了。

    “诶,这孩子,跟你说话呢,别乱跑……”见韩庆余爱搭不理的,他伸手扯住他的胳膊,想好好教训一番。

    韩庆余一使力挣开,向大巴车跑去。

    车要开了!!

    “你、你不能……”

    韩庆余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他有话要讲,一定要讲!!

    “三姐!三姐!”

    李胜利踩灭烟头,抬头看去,脸上一惊,“庆余,你来干什么?!你爹不让……”

    “三姐!三姐!”韩庆余在几个窗口之间徘徊。

    车上的刘家三妮刚坐下,旁边的人说有人叫她。她一脸纳闷的起身,爹刚刚在人群前边也没有要来的意思,昨晚该交待的都说完了……

    “庆余?!”

    “不能下车,马上就走了!”李胜利伸手挡住刘三妮,对车下的韩庆余啐一句:“往一边站去,车要开了!”

    刘三妮只好钻到最近的窗边,探头道:“庆余,你找我有事?”

    “三姐……,”韩庆余莫名的羞涩起来,“我、那个书我还没看完……”

    刘三妮灿然一笑,“先放你们家吧,我也看不成了。回家吧,车要走了。”

    “嘭!”大巴车门被粗暴的关上,惊得韩庆余心口缩成一团。

    “三姐,你会写信回来吗?”

    “有时间就写。”

    车子发动,李胜利在车上吆喝让各自坐好,刘三妮被拉离了窗口。

    “三姐!你也给我写,寄到学校去啊!”韩庆余追着车子喊了一声。大巴车惊起的尘土灌进他的鼻腔,冷风裹着,满头满脸的狼狈。

    他眯着眼睛定定望着远去的车屁股,也不知道三姐听没听到最后一句话。

    人群散去,只剩扬尘和风声仍在嚣张。韩庆余漫无目的朝着大巴车远去的方向走着,一下子不知要去哪里。

    回家?

    远方?

    离别就是这样吗?

    让人想追过去,却被身后的东西拉住,荡在中间零零落落,对本已既定的事情产生怀疑,又不得不仍旧遵循计划……

    小镇又归于平静,韩庆余被关在家里写作业,也没了机会再到铁匠铺中听人的闲话。开春的铁匠铺很忙,韩国富日日早出晚归,急着打出一批锄头耙犁,趁着大地开化之时赚到两个孩子的学杂费,最不济顾上一个的也行。

    韩庆余的气也被磨得消失殆尽了,堆积的寒假作业让他抬不起头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作业。偶尔会走神飘出很远,不知三姐打了什么工?

    “庆余,快起了,我看很多学生都上学去了。”韩林氏敲着厚重的门板。这本来是悬挂的帘子,自从他上了初中就非要加上这道门,还多了个门栓,进进出出净是麻烦。

    “哦,今天开学第一天,没有课,只是报到,晚一会到没事的。”韩庆余伸出胳膊试探一下温度,把秋衣秋裤扯进被窝里。

    “那也赶快起床,太晚也不好,赶紧,饭要冷了。”

    “知道,知道。”

    韩林氏摇摇头,儿子大了,话也少了,不耐烦倒是多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在被窝里套上秋衣秋裤坐了起来,扫见那本武侠小说稍微精神了不少,迅速穿好了衣服。

    三姐都走四五天了,也不知有没有寄信回来?

    匆匆吃了两口,便抱着几本书抄起板凳要出门。

    “等等我啊,我给你抱点书去。”韩林氏忙擦擦手上的水解下围裙。

    “您去干什么?不用,我中午回来吃饭再捎带一些,等明天不就带完了?您别来回跑了,这又不耽误使用。”韩庆余表示坚决反对,做为一名十四岁的汉子,让老妈陪着去学校可不怎么光荣。

    再说了,万一碰见班主任啥的,再深聊一下他不就遭殃了吗?

    坚决不能去!

    “妈,我赶时间,走了啊!”话音一落,人已经跑过了屋后的拐角。

    “这孩子……”韩林氏无奈叹口气,复又系上围裙忙起家务来。

    ……

    韩庆余撑着下巴发呆,任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声情并茂、唾沫横飞,窗外那池塘都绿了,柳树芽子也一日盛过一日……,怎地就没一点儿音信呢?

    “哟!”脑门上一疼,他扭头跟老师视线撞了个正着。

    “站起来吧,说说,课文讲到哪儿了?”语文老师扶扶眼镜,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教室里同学都把目光聚在他的身上,韩庆余有些腼腆,他很不习惯被人瞩目,瞬间涨红了脸。但好在他比较擅长语文,瞟了一眼同桌的课本便大概有了答案。

    “第五段,该翻译第二句了。”

    语文老师脸色缓了缓,他本身是对韩庆余有些偏爱的,这孩子写得一手好字好文,叫他起来不过是觉得自己的权威被蔑视,便寻了台阶:“坐下吧,好好听课。”

    韩庆余重重点点头坐下,松了口气,将掉在书本缝里的粉笔头捏在手里,拇指一点儿一点儿的抠起来。

    “王伯,今天有我的信吗?”路过小卖部,韩庆余向小窗口里探头问一句。

    正在理货的王伯扭头,“庆余啊,没有看到呢。别急啊,可能晚两天就到了,想吃点儿什么?”

    “给我拿两块泡泡糖吧。”

    “好勒。”

    韩庆余抱着书本出了校门,又一周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扔嘴里一块泡泡糖,晃晃悠悠向家走去。

    明天周六,上午要帮着爹看摊子,下午要写作业……

    他站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绕远的那一条。

    春意融融,路边的野花三三两两的开着,蜂飞蝶舞好一派繁忙景象。河沟里的小鸭子在跟着鸭妈妈学习觅食,树枝上的鸟雀也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么好的春光,韩庆余心中却是愁绪纷纷,仿佛人生都失去了目标。以前,有烦恼可以跟三姐讲,她都能理解到正点上。

    现在,想倾诉也无人愿意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