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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九月来了

    秋雨已经连绵了一周,街道里泥水飞溅。

    韩庆余撑着伞,小心避开水坑,怀里揣着自己的档案。老师们再三叮嘱,这是重中之重、关键之关键,说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他一路紧紧捂在怀里。

    望望街道里的一滩滩水,他拐进了小道里。

    路过铁匠铺的时候,见门开着,他走近瞅了一眼。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爹?”

    韩国富正在清点成品,估摸着日子看看什么时候开炉合适,被韩庆余这一打岔,数到哪儿全忘了。

    “回来了,怎么不放家去?”

    “就回去呢,您在这儿干啥?”韩庆余站在门口没有收伞进去。

    “哦,我看看还有多少货,再包一包抹点儿油,一直下雨,生绣就不好了。回去吧。”

    “嗯,那我回了。”

    韩国富望着走入雨中的儿子,拉个板凳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九月份开学,庆余就是大学生了。这铁啊,是没人愿意打喽。年轻人不上学的也都出去打工了,没人愿意在家伺候庄稼了。

    世道变了,老韩家的打铁到了气数了。

    他絮絮叨叨开了口:“爹啊,爷啊,咱们家出大学生喽,一个镇子上不超过十个哩。不过,这养活了咱们几辈人的打铁手艺可没人传了,又苦又累,丢了也没人捡喽。”苦笑一下,点上一根烟。

    “我总不能叫一个大学生回来打铁嘛,是不是?丢了就丢了吧。”

    烟叼嘴里,起身又重新清点起来。

    一早起来,院里落了不少树叶,秋风习习。韩庆余伸伸懒腰,可算是云开天晴了,他都快被捂发霉了!

    “妈,妈?”

    灶房里没人?这大清早的去哪儿了?

    他掀开锅盖,一股热蒸汽扑面而来,忙又盖上。饭在锅里,人却不见了。这可从未有过的情况啊!

    抬脚出了灶房向门外走去,兴许跟邻居唠嗑呢。

    “庆余这么早上哪儿去啊?”

    刚出门就碰上对门的李大爷,韩庆余客套的问候:“大爷吃了没啊?我找找我妈。”

    “吃过了,你妈她刚才还站在老张家门口说话呢,不在屋啊?”

    “行,我去找找。”

    “找谁?”韩国福背着锄头,甩着两裤腿的泥巴回来了。

    “哟,地里黏的吧?”李大爷指指韩国福的裤腿,“这次的雨算是下透了。”

    “下透有什么用?都该收了,要是早下个一二十天,才算下对地方哩。”韩国福弯腰捡起地上看不出模样的鞋子,“李叔,院里坐啊?”

    “不去了,去看下期呢。”

    韩国福嘿嘿笑了两声,光着脚进了院子。

    “爹,我去叫妈回来。”

    “我回来了,回来了!”韩林氏笑呵呵的从老张家出来,一脸神秘,“庆余,快看妈给你弄了个好东西。”

    “啥东西?这么神秘?”韩庆余笑着凑过去,想要看仔细一点。

    韩林氏小心翼翼抖开手里的布,一小坨明黄色出现在韩庆余面前。他不确定的看一眼母亲,她神色极为认真,难道是贵重的东西?想着抬起手去摸。

    “诶?干嘛呢?不能摸,只有泡着喝的时候才行。”韩林氏拍开他的手,又宝贝似的包了起来。

    泡着喝?怎么听着怪怪的?

    “弄回来了,干净的?”韩国富坐在压井池子边上,地上的盆里泡着他的布鞋。

    “当然是干净的,还别说,剩得不多了。哪天老张家盖新房,就彻底并不来了。”韩林氏特意放进抽屉里,“好了,吃饭。”

    韩庆余一头雾水,“妈,到底是什么?”

    “老娘土,说了你也不知道,吃你的饭!”韩国富夹一筷子菜放到儿子碗里,“走的时候你只要带上就行,到了学校拉肚子、想吐、不消化、睡不着什么的,捏一小撮泡杯水,保管一喝就好。”

    韩庆余拧眉,说到底就是土呗。“爹,泡土的水怎么喝?”

    “笨,沙窝里挖出的泉眼喝过没?澄一澄就清了,是一样的嘛。”

    “哦。”他低头扒饭,十有八九是要被扔掉的。

    韩林氏敲敲门,“庆余,睡了吗?”

    “没呢,进来吧,妈。”韩庆余摸黑下床去开灯。

    “黑乎乎的,还以为你睡了。”韩林氏在床边坐下,“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韩庆余盘坐在床上,“《鲁迅文集》留家里,有空了您翻翻。”

    “好,好。”伸手摸摸粗糙的封皮,韩林氏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庆余,你有没有听你姐姐说过……她对象的事?”

    “啊?”韩庆余低了头,“妈,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些?想知道也得问姐啊。”

    他答应过姐不告诉爹妈,怕他们难受,那就一定不能说。

    “你姐啊,打小时候就心里有主意,上这些年学基本没让我们操什么心。可是,她越这样就越不像是一家人。唉!我们是帮不了她了,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

    “妈,妈,怎么还掉泪了呢?这不我明天就去了,到时候我俩不就能相互照顾了?再说,我也十八九了,照顾自己肯定没问题的,姐就更不用说了,她的独立能力这些年我们都有目共睹的,放心啊。”韩庆余轻轻拍着母亲的背,耐着性子安慰她。

    “都怪你爹,本来都说带回来看看的,他偏不让。要是可靠,我们也好放心交给他,那样你姐就能有个倚仗。现在好了,你姐在电话里提也不提了……”韩林氏抹着眼泪,心中难过不已。

    “妈,您要对姐有信心,不管她做什么选什么,都有她的理由。明天我就走了,您和爹在家要多加注意身体,该歇就歇,千万不能累着。”

    “对了,”韩林氏擦干眼泪,“这是你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咱也没有参考标准,不够你就往家打电话,我再给你寄,装好了。”

    韩庆余笑着接过来,“肯定够了,学校食堂饭都比较便宜。”

    “哦,还有啊,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张望?”

    “是啊,初中同学,怎么了?”韩庆余吃了一惊,当时没有请家长啊。

    “他秋后就要被毙了,说是打死了人。好好一个孩子不学好,把命赔进去了,他的父母可咋办呀?庆余呀,你可不能沾染一些不良习气,我和你爹后半生都交在你手上呢。”她拉住儿子的手,一番语重心长。

    韩庆余脑袋嗡嗡作响,张望这也太突然了!上次见面还……,这才一个多月……

    “庆余,庆余?”

    “啊,妈,放心吧,我分辨出好坏,您别乱想,我送您回去睡觉。”韩庆余揽住母亲的肩膀拉开门。

    堂屋的电视还亮着,韩国富靠在椅背上已发出轻微鼾声。

    “妈,看我爹……”他压低声音指指。

    “回去睡吧。”韩林氏拍拍儿子的手轻声道,关掉电视,随后走到韩国富身旁敲了敲椅子把手。

    “恩?”韩国富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我睡着了?”

    “走吧,回屋睡。”

    韩庆余望着父母的背影,发现不知何时苍老已经崭露出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