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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父子夜话

    韩国富从床底下摸出半瓶酒来,拔掉瓶塞闻了闻,“劲儿还足。”

    “自己嘟囔什么呢?”韩林氏扭头看一眼蹲在地上的人,皱了皱鼻子,“怎么一股酒气?你干什么呢?”伸脚踢踢他的后背。

    韩国富一个不防差点儿磕到前边的木柜子,他抓住床腿,把酒瓶子偷偷摸摸塞进棉衣里,“你鼻子出毛病,闻错了。庆余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好了,南方天热不带棉衣,没什么占地方的衣服。”

    “行,那我再去看看家里有啥能带的。”韩国富小心着怀里的酒瓶出了里间。

    他先到灶房里端了碟花生米,这才敲开儿子的房门。

    “爹,您这是?”

    “嘘!小点儿声,背着你妈呢,把门拉开一点儿。”韩国富一手执酒瓶一手端碟子,“对了,你再去拿两个杯子来。”

    韩庆余虽不明所以,但也依言去拍屉里摸了两个酒杯出来。

    “你明儿就走了,咱爷俩喝一个。”韩国富把酒倒上,推给儿子一个。

    韩庆余盯着玉白的瓷杯愣了几秒,醉酒的劲儿刚过去,“爹,我……敬您。”

    韩国富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韩庆余眼明手快的给他倒上,“爹,怎么想起今晚喝酒了?我妈你俩拌嘴了?”

    “没有,我俩拌啥嘴,再说大过年的都高兴着呢。”

    “哦,您悠着点儿。”韩庆余阻拦道,他倒一杯爹喝尽一杯,照这速度很快不就喝醉了?

    “没事,你爹我这儿海量。”韩国富拍拍肚子,话里已有几分醉意。

    “爹,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得告诉我一声啊,别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咋了?家里没啥事啊?”

    韩庆余陪一杯,道:“那你年里头做手术,咋没告诉我一声?”

    韩国富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你说开刀那回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平时你们上班忙得够呛,小事儿念叨多了,我都嫌啰嗦哩。”

    “那您要不等天气暖和了,再去城里复查一下?”

    韩国富眼睛一瞪,“有什么好复查的?好好的,老跑医院干什么?!”

    韩庆余被喝斥得一时想不起回些什么,闷头喝了一杯。

    “庆余,爹问你,你姐谈的朋友你当真觉得不错?”

    “不错,主要是他脾气好,能包容我姐。”

    韩国富叹口粗气,“病急不能乱投医,她可别是被周围人催急了,拉来一个将就呢。这可是终身大事啊。”

    “那不能,我看着不像。要是我姐是因为被催随便拉的人,她早就告诉家里了,也不会一直没提过。这说明我姐是认真的在琢磨这事儿呢。”

    “但愿吧,这种事催不得。你也是啊,别看你妈拉着你去相亲,就想着胡乱应付,不能乱来,害人害己。”韩国富靠在椅背上,喷着满嘴的酒气。

    “我记下了,爹,放心吧。”

    “好,睡觉吧,明儿还得坐车。”韩国富扶着桌子歪歪扭扭的想要站起来,袖子扫着酒杯,“啪”地落到了砖铺地上。

    韩林氏在另外的里间被惊得一哆嗦,什么声音?放下毛衣针,一出里间就闻到浓郁的酒气,一眼瞥到儿子虚掩的门。

    “你们两个,又在屋里偷偷喝酒?!”

    韩庆余刚把韩国富扶到床边坐下,一看要被发现,忙上前把灯关了,顺势关好了门。

    “妈,您没睡呢?”

    “装模作样!是不是喝酒了?叫你爹出来!”韩林氏去推门,一推没动,再推仍旧不动,“把门开开!”

    “妈,您小点儿声,我爹都睡了。今个儿俺俩睡,说说话。”韩庆余贴着门板有模有样的撒着谎。

    “真睡了?”

    “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韩国富适时的出声,佯装被吵醒,很不耐烦。

    “妈,妈,您早点儿睡啊。”韩庆余压着声音说完,打算不再出声。

    韩林氏无奈只能任由爷俩儿胡闹,气乎乎的回去睡下。

    “你妈走了?”

    “好像走了。爹,咱不喝了吧?您今晚只能睡这屋了。”

    “不喝了,咱们好好说说话。”韩国富摸黑脱掉鞋子,盘坐在床上。“庆余,爹想过完年再把炉子生上,多少再打几个物件出来。”

    韩庆余在黑暗中愣了愣,“爹,怎么又想起这事儿来了?咱不是商量过了吗?以后不打了,那南头超市您也去过,里边的锅勺刀叉什么都有,咱们那千锤百炼的费力不说,款式和花样还比不过人家的。不打了吧?”

    “你说得有道理,是比不过那些。可是我打了半辈子了,八岁就在铁匠铺里晃悠,十二岁就开始抡锤了。打铁带给我的东西可太多了,咱们住这房子,虽比不上现在的两层小楼,可也是养出了你姐和你两个大学生。再说你妈,当时她嫁过来就是看我人老实又会一门手艺……,唉!时代变得太快了,跟不上喽。”

    韩庆余从未感受过父亲这般无力的情绪,在他眼中,爹从来都是一股不服输的样子,犟骨头,有正义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而此时,他说这话分明是在服老,却又不想承认是老啊。

    “您真的想?”

    “那一点儿假不掺。”

    “成,过完年您去复查,医生说没问题,俺姐要是也同意,那您就开炉子。”韩庆余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爹是右臂开刀,虽是一个不打紧的瘤子,但跟以前可是不一样了。

    “真的?那你妈那儿?”

    “到时候我劝她,只要医生和我姐都同意,妈也没有理由反对。”

    “好,过了初十我就进城。”韩国富脱掉棉衣,钻进被窝,“娃儿,睡觉吧。”

    “嗯。”

    韩国富的鼾声很快响起来,忽高忽低。另一头的韩庆余却没有睡着,他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替父亲掖了掖被角。

    他心中五味杂陈,父亲找自己商量让他体会到自己已是大人,已经可以为这个家出谋划策,但同时也略微伤感,以前有父母在前面遮风挡雨,现在他也有能力做同样的事了,父母却老了。

    父母和儿女像两条有交汇点方向却相反的射线,儿女小时依赖父母言传身教,待儿女长大,父母又变成了依靠儿女的角色。就这样,一代代交汇下来,织成纷繁有序的亲情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