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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讽刺

    南山自懂事起,就常听贴身侍从与宫人们议论起自己出生那日的异象,似乎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因此他们想当然地将此异象,附会成是真龙转世,天定大唐下一任真龙天子的不二预兆。然而在南山心中,却觉得宫人们这种想法不免好笑。

    南山一直以来都将异象理解成普通雷雨天气,不过就是多了些巧合,比如那些乌云闪电恰好出现在他降生那天,又无巧不巧地笼罩在他降生的隆安宫上空。

    自然,他对此也有过疑惑,却是仅仅针对异象发生的那一桩桩重叠的巧合而言,而且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仅是一闪而逝。

    直到此刻,当“蓬莱子”重新郑重提起这事时,那种的感觉时隔多年后一下子被激活,他这才隐隐感到那场电闪雷鸣背后的不简单。

    令他尤为震惊的当是,其中似乎绕不开昊魇那团神秘的黑色影子。

    因此这一刻,南山无比迫切地想知道当年隆安宫外“蓬莱子”所看到的那一切,以求验证猜测。

    可惜“蓬莱子”给的答案令人很失望。他摇了摇头:“很遗憾,那日本座赶到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四周静悄悄的,唯一非同寻常的声音只有,你出生时的啼哭。”

    “前辈是那时发现了我身上的分魂?”问出这话时,南山一直盯着“蓬莱子”的眼睛。

    “不错,”“蓬莱子”再次点点头:“因为感受到昊魇那厮的熟悉气息,所以本座特意在那里悄悄逗留片刻,隐匿去自身的气息,结果透过窗,本座见到并感应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身上散发出的黑气。”

    “所以,自那日起,你就让灵芙儿十八年如一日地监视我,并时不时让她向你汇报我的行踪?”南山不觉逼近“蓬莱子”几步,直视着眼前这依旧笑咪咪的老头,口气明显冷了几分。

    可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

    他有些不懂自己这满腔怒火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同情那丫头悲催的童年遭遇,还是为自己这十八年来茫然置身于他人的监控而感到愤怒。

    没错,定是后一个原因!

    如此一想,南山不觉长长吐出口气。

    “蓬莱子”似并没觉察南山语中的陡变,顾自道:“当看到你身上黑气后,本座曾多次尝试替你驱除,可惜收效甚微。”言及此,“蓬莱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另一方面,本座也曾想通过读取隆安宫附近宫人们的记忆,了解本座赶到前错过的场景。可惜所有人脑中浮现的无一例外都是雷雨降临前的云电交加。昊魇那厮实在太小心了,本座竟没从中发现半点蛛丝马迹,仿佛那真就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天象。”

    “但是,本座之前听到的那声惊天巨响却实实在在是真的,普通天象又怎会有如此惊天响动?一切显得那么诡异且不合理!”

    “为验证猜测,本座随后又在隆安宫附近动用了‘搜索术’、‘洞微术’等多门高深术法,可惜依旧没找到想要的答案。”

    “无何之下,本座只能命人开始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毕竟你身上留有昊魇那厮的印记,以本座对它的了解,这家伙肯定是在憋着什么坏水。”

    “为避免打草惊蛇,也为了尽快找到并消灭它,本座就只能行此下策,利用你来顺藤摸瓜。”“蓬莱子”的语气至此明显多了些愧疚,而这让南山的愤怒略有缓和。

    “可是,即便要监视跟踪,前辈大可亲力亲为,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南山脱口质问。

    “蓬莱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南山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少不得解释道:“前辈别误会,在下只是站在一个普通朋友的角度,替她鸣不平而已。觉得前辈让一个如此小的孩子去做如此危险之事,实在过于残忍。”

    “蓬莱子”低头叹了口气:“当年本座这么做也是为了芙儿这孩子好。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芙儿这丫头性子过于浮躁与叛逆,本座当年威逼利诱她接下这任务,也是出于磨磨她性子的考虑。”

    “小友你可知,本座曾三番五次禁止她离开蓬莱阁,以免在人界引起轩然大波,给人族造成大麻烦,可这丫头就是不听!”

    “也就是你出生的那日,这丫头竟悄悄尾随我来到了唐宫。所谓‘赶早不如赶巧’,既被本座逮到了,本座又岂能轻易放过她?”“蓬莱子”说到这里,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丝坏笑。

    “至于她的安全,”“蓬莱子”继续道,“不知那丫头有没告诉你,她自幼天赋异禀,四岁时便已胜过莫离,成为我阁中术法第一的弟子。”

    南山点点头。

    “再加上芙儿聪慧机敏,这世上能威胁到她的人少之又少。而且,”“蓬莱子”补充道,“当时本座发现,你体内那分魂似乎因虚弱陷入了沉睡,须很久才能苏醒。没有了魔君的威胁,因此本座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更何况,”“蓬莱子”的眼神下一刻满是阴郁,“本座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事?和昊魇有关?”南山心念一动,脱口问道。

    “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蓬莱子”不置可否地回答。

    听到这个含糊的答案,南山知是他不肯告诉自己,也就没继续追问。

    “蓬莱子”接着又说起后来的事:“那日得知你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唐宫,本座收到芙儿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从东海赶来。沿途我师徒二人一直跟踪着你。”

    说到“跟踪”两字,“蓬莱子”老脸一红,见南山面露凝重之色,神态始恢复正常。

    “起初你在唐国兜兜转转,我们一时不知昊魇那厮会指引你去哪里,直到后来你一路向北,本座才隐隐猜到你想去安易。后来发生的事,果然验证了本座的猜测。”

    南山听到这里,尤其当听到“指引”这两字时,心中没来由就有些着恼。

    曾几何时,他以为那个怪梦、那种受牵引的奇妙感觉是上天,或者说是昌禾大帝,对他冥冥中的指引。

    但直到此刻,他才不无悲哀地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指引他前行的,竟是那个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消灭的魔君昊魇!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般讽刺!

    南山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见你去了昌禾庙,”“蓬莱子”继续讲述师徒二人的经历,“虽说去之前,本座就已知道你的目的地,但你前往时流露出的那种怪异神态,还是让本座产生了不安。”

    怪异神态?不安?

    见南山面露疑惑,“蓬莱子”解释道:“本座看你目光呆滞,神色匆匆,当时就隐约意识到你体内的分魂已渐渐与你的本体魂魄融合,且渐渐有影响、甚至是操控你言行的趋势。本座很担心你去昌禾庙会做出什么危害人界的事,因此途中隐匿行踪,处处提防,可惜......”

    “蓬莱子”说到这里,有些自责地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南山先是茫然,随后心头一紧,“难道,之前在昌禾庙中时,我已铸成什么大错?”

    他的思绪下意识飘回了数月前:破裂的神像、受损的封印,以及神像眼中流下的那两滴血泪......

    这一幕幕诡异的场景,都让他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蓬莱子”随后提及南山刚到安易时庙里的第一晚:“还记得昌禾庙中那座破裂的神像吗?”

    南山心头一震,猛然想起那次对神像的顶礼膜拜。似乎整个过程中,他都是昏昏沉沉的。

    难道就是在那时....

    他忽想起某次提起这夜事时,灵芙儿的那句“那天发生的事,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的疑问,以及此刻依旧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记忆封印。

    南山忙追问:“前辈的意思是,庙中的神像和封印都是被我毁去的?”

    “蓬莱子”点点头,语中没有责备,更多的依旧是自责:“也都怪本座当时太托大,没提防你体内那分魂忽然苏醒,让那厮操控你突然将神像毁坏,破了封印那道最重要的防护。”

    “最重要的防护?”

    “南山小友,你有所不知,”“蓬莱子”耐心解释道:“其实,不单是那座锁空阵,包括神像在内的整个昌禾庙就是一座巨大法阵。神像,也就是昌禾大帝的肉身,是那座空间封印法阵的第一道防护,也是惟一一道防护,只有破除它后才有机会进一步对法阵的主体,也就是那座空间封印法阵进行破坏。这也是分魂操控你毁坏神像的原因。”

    整个昌禾庙是一座更大的法阵?那座石像,竟就是昌禾大帝的肉身?

    这一刻,南山忽想起那夜石像流下的两滴血泪。神像或许有灵,当时也许就是在哀悼法阵被破,以及安易的大难临头!

    南山尚未消化“蓬莱子”告知的这些信息,便又听“蓬莱子”继续道:“虽说后来,芙儿在我的授意下,及时制止了你对墙上法阵的进一步损坏,且你破坏的那个符咒对整个封印影响并不大,但想到昊魇那厮的狡诈与阴险,本座心中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故本座随后再次与芙儿兵分两路。一方面让芙儿继续跟踪你,阻止你再靠近那座法阵,另一方面本座则迅速返回东海,召集我阁中弟子火速赶往安易,以应对不测。”

    南山忽然想起那日他进庙后感受到的那股杀气,不,此时回想应该是不含敌意、中立的气机,想来很有可能就是灵芙儿所释放,为了能在魔君再次操控他时,及时出手制住他。

    南山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问:“我体内的分魂既已苏醒,这意味着魔君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会对芙儿造成伤害,前辈怎放心让芙儿单独留下?”

    这话刚出口,南山就立刻后悔了,心中很怕“蓬莱子”会因此误会。

    果听“蓬莱子”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这么关心芙儿,不如你舍了那位柳神医,娶了我徒儿怎么样?”

    南山一听这话,顿时就觉脸骚得慌,更后悔之前说了那些话,只能干咳几声,缓解尴尬。

    幸好“蓬莱子”并没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潜伏在你体内的分魂似乎每次操控你后,都需沉睡很长一段时间来养精蓄锐。也许是那次破坏封印对它的消耗实在太大,事后本座察觉它的气息一下子消减大半,预计再次苏醒至少需三个月的时间。这便是本座当初放心离开的原因。”

    “前辈打算如何对付昊魇?”南山忽然问。

    “蓬莱子”目视远方,答道:“先前本座之所以去东海,不仅仅是为了去调救兵,更为了取一样极要紧的物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