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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空谷幽兰

    只见薛家大姑娘身穿劲装,神情彪悍,冷眼扫了诸人一眼,对郁胜宗和凤七九腰间所悬长剑格外多看了两眼,一声不吭,找了个位子这才坐下了。

    这一顿饭虽然众人都是各怀心事,但经方才一番激斗,所消耗时间甚长,是以气氛虽冷,但倒也吃得香甜。

    长琴心心念念着郁胜宗,但眼见爱人同其他女子亲昵,偏偏二人又是这般的般配,心中只想到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转念又想到鹊桥会的下半阙,那便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心中暗想,此间宴席一过,从此天涯一方是真,又岂能当真“两情长久”?

    而凤七九一行人心中也在暗暗琢磨,这回风谷薛家,和熊老将军遇刺身亡,又有何关系。

    郁胜宗也是心念电转,不停地思考薛明、薛如昨、回风谷,他们对华山到底有何意图。只是苦于手中并无线索,除长琴之外和薛家人也并没有直接的交谈,是以并不能想出为什么来。最后只能决定,尽快见到薛如昨,与之交流,一探究竟。

    相剑心中念头飞转,他想不清楚,以他手中的情报网,居然无法探查这回风谷到底和熊老将军被刺杀一案有任何联系。

    但这并非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他心中更想见识一下这传闻中天下第一剑客的风采。为何此人会强悍至斯?却又为何不为玄霞所喜?他又是否肯赏脸来参加明年的相剑大会呢?

    风霜儿靠在郁胜宗的身边,长琴虽然故意避开了不看他们二人,风霜儿却一直看着长琴。有时候一个美貌的女人,看到另一个美貌的女人,付出的注意力可能比寻常男子还要多。如今风霜儿便是这样。

    她自小生出来,便是个美人胚子,讨人喜爱。年至二八,更是美貌非比寻常,乃是关外有名的美人,若非她常年为相剑阁四处奔走,沙漠上的番邦小国,草原上的浪漫部落,常年奔走东西南北的商队,都将求亲而来,说不定连门槛都踩烂了。

    她幼年之时便已经和郁胜宗、陆胜楠私交甚好。不仅仅和郁胜宗结下姻缘,无形中更仰慕陆胜楠的英姿飒爽。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却是是敬羡于此,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郁胜宗。

    郁胜宗因为自幼丧母,从小未和女子有过任何亲近。第一次便是接触温柔如陆胜楠,是以从小对陆胜楠便是敬爱有加。风霜儿有意同郁胜宗结下秦晋之好,这才在有意无意之间,和陆胜楠越来越相像了。

    是以她行至中原,她行事又雷厉风行,颇有陆罗刹之风。她的英姿飒爽,在无形之中已经将她的美貌盖过去了。

    她素日里行走江湖,又多与须眉男儿往来,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她极少接触过这类大家闺秀,瞧见长琴这样的闺中女子,当真倒是头一遭了。她瞧见长琴美貌非常,一颦一笑之间,宛若西施。虽不至于自相惭愧,但也确确实实让她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了。

    薛时坐在姐姐长琴身边,他二人是一母同胞,相较于薛玥和薛明二人,更为亲近。七载未见,甚是想念。甚至连薛明心中对熊将军遇刺之事的伤感之情,都冲淡了很多。他不停地为长琴夹菜,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可是长琴一副心思都放在了郁胜宗身上。回答弟弟的问题,也是心不在焉。往往薛时问出三四句,她才懒洋洋地回答他一句话,整的薛时颇为郁闷。

    只有薛明和薛玥坐在首座,低头吃饭,一声不响,也不知道心里在各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这一顿饭吃完,薛家的奴仆早已经为众人准备好了客房住处。相互道过一声晚安后,便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郁胜宗起床来,他昨天一菊挫败剑奴这样的老前辈,虽然不免有些投机取巧,同时还沾了前三人的光,但到底还是他胜了。心念及此,不由得心情大好,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他见众人尚未早起,自己便在这幽谷里闲庭信步,闲逛了起来。

    此时幽谷里的那些仙鹤、野鹿、灵猫,也都已经醒来活动,这些动物们见人也不惊走,只是看了郁胜宗一眼,便不再理睬他们。郁胜宗见眼前的小鹿甚是可爱忍不住想要上前抚摸,却听前方一人喝道,“你别碰它!”

    郁胜宗吓得不敢再碰,抬头想要看来人是谁,却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他见一物砸来,不敢举手相挡,而是伸出长剑,用剑鞘接了过来,使出内功,只见那样物事在剑鞘端上不停旋转,终于停了下来。郁胜宗定睛一瞧,原来正是自己送与长琴的那架瑶琴。他再回头看掷琴之人,正是薛家的二公子—薛时。

    只见薛时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些小鹿都是幼鹿,你一旦触碰到他们,他们身上就会沾染上人类的气味。这里的鹿儿虽然不怕人,但幼崽一旦沾染上人类的气味,就会遭到族群的排挤,甚至连母鹿都不会再管这头幼鹿!不懂就不要随便乱来!”

    郁胜宗微微一笑,虽然薛时顶撞自己,但他心里还念着长琴的好,也不痛他计较,只是说道,“确实是在下莽撞了,二爷莫怪。”

    薛时一怔,倒是没想到这郁胜宗会如此彬彬有礼。只见郁胜宗回转瑶琴,将这架瑶琴重新交到薛时的手里,笑道,“我赠与令姐的礼物,断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只手一提到长琴,薛时的怒气又上来了,怒道,“郁兄,你的本事我是很佩服的。但是你胡乱勾搭我阿姐,不明白我阿姐的心思便随意行事。便如同你对这头幼鹿一般,你虽是好意,虽是出于喜爱,但你任意抚弄我阿姐的心,如今我阿姐已经对你迷恋而不可自拔了,偏偏我看你和相剑阁的那位风女侠已经是情投意合了,唉,如今我阿姐芳心大乱.......你、你,唉......”他虽生气,但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莽撞,话语之间也已经客气了很多。

    郁胜宗心头一震,暗想道,“她、她对我居然真的是一片深情,我却仍然懵懵懂懂,可我已经与霜儿私定了终身,断不可为了长琴姐姐而负了霜儿。”只能抱拳道,“二爷莫怪,我与长琴姐姐相处时日虽长,但规规矩矩,绝无任何逾礼之行为......”

    谁知薛时已经长剑出鞘,说道,“这些我都不管。如今我阿姐已经芳心暗许。郁兄,这门亲事,你愿意结也得结,不愿结也得结!”说完一剑刺出,叱道,“留下吧!”

    郁胜宗心头一惊,没想到这薛时究竟还是莽撞,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只能将瑶琴负在身后,一把承影并不出鞘,舞地虎虎生风,护住了全身。

    那薛时确实身手不凡。修为更在乃兄之上,剑法之中不仅有回风谷的轻盈,更因为他常年随熊老将军戍守边关,时常厮杀与战场,是以他的剑法更是大开大合,少了很多花招,大多都是适用于战场上的厮杀,变得更加凌厉威风。

    几招过后,郁胜宗心头一惊,生平所接触的少年弟子,以此人剑法最佳。不光是胜过了薛明,似乎比起渡平道人和丘若君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凤七九,也逊了其半筹。

    其实这道理倒也不难想。自古以来便有一句话,“法乎上者得其中,法乎中者得其下,法乎中者得其上”。其意所指,便是说一个人,师从某位长者,永远都只能屈居于此人之下。唯有师从多人,博采众长,进行系统的学习,总有一天才能超越自己的老师,成为上乘的角色,才有可能进行创新,成为继往开来的大宗师。

    薛时和凤七九自然都是这样的人。凤七九少年时便被逐出少阳宫,混迹于长安黑市,接触过诸多奇人异士,是以他的剑法融合了诸多旁门左道,虽功力不纯,但真枪实战,没有少阳弟子能出其左右。

    薛时也是十几岁便血战沙场。他又有回风谷的名门剑法为底子,又学习了战场上的厮杀之阵,熊焕老将军又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他时不时地也能接触到很多少林的武学套路。是以在默默无名之中,他的实力已经隐隐有了一流高手的水平。

    郁胜宗越战越惊,此人每一剑施展出来的威力都远在乃兄之上不止,自己若无霸武心诀的根底,必然落败。

    只是他身后背负瑶琴,实在有碍他施展手脚,是以想要取胜,也是不能。

    忽听一阵破风之声,划空而来,二人听声辨位,都是不得不各自一退,只见两道气剑,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二人中间。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剑奴远远地站在一处小坡上,说道,“时小少爷,请恕老奴无礼。少爷吩咐了老奴,将这位郁少侠请过去。”

    薛时皱皱眉头说道,“咱们这事儿没完!你若让我阿姐伤心落泪,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说完,长剑回鞘,不再理睬郁胜宗,径自去了。

    郁胜宗飞身踪到剑奴面前,笑道,“前辈,昨日是晚辈僭越无礼了,还望海涵。”

    剑奴此时早已释怀,毕竟若无如此胸怀,他也是很难活到这个年纪的,他笑道,“无妨,小事。老朽能见到江山代有才人出,也是很高兴的。你准备好了要随我去见咱少爷了吗?”

    郁胜宗行李道,“谷主有令,不敢不从。还劳烦老前辈为晚辈带下路了。”

    二人踏上一条青石小径,曲曲折折,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地方,只见一汪山泉边,有一座颇为气派的小楼。剑奴领他进了一楼,让他在书房稍候,便上楼去同薛如昨知会去了。

    郁胜宗环顾四周,虽名书房,但并没多少卷典书籍,只是藏了一只又一只剑侠。

    墙上挂了一副字,一副画。那副字不甚美观,但看上去苍劲有力,书写的乃是一首裴将军诗,只见上方书写道,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

    将军临八荒,烜赫耀英材。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他听傅沉曾经说过,这位裴将军乃是唐代之时,和李白张旭二人齐名的“唐代三绝”,在历史上更有剑圣之名。

    只是不知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剑客薛如昨,比起古人来又怎么样呢。

    他不再看书法,将目光投向了这幅字旁边的那副画,一见之下,却如同触电一般。

    此时他心中震惊,比起他头一次听说巫蛊,抑或看到穷奇,过往种种在一起的惊讶之情加起来,还要再多一分。

    图中所画美人,身披一件雪白色华服,领子上还有一些白绒,更显雍容华贵。

    她怀里抱着一只狸猫,纤纤细手,宛若春葱。

    一双细眉,便如春黛。

    眼神温柔,但不失坚定。

    图中所画,正是风霜儿的模样!

    他又去看落款,又看这画作旧的程度,绝对是早在风霜儿出生之前的时间了。

    “她很美,对不对?”只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那声音中气十足,充满了威严。

    郁胜宗回头看去,只见剑奴跟随在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后,从二楼的楼梯缓缓走了下来。

    只见他剑眉入鬓,一双星眸,黑得发亮。虽然皱纹已生,但绝对不会有人将他当作是个老人来看待。

    郁胜宗只此一眼,便已经被这老人的气度所折服。他低身行了一礼。薛如昨笑笑,不多说话,只是让他不必多礼。

    他又站在了那副画,一动不动,不再理睬郁胜宗,便仿佛这个房间里没了这个人。郁胜宗疑惑不解,望向剑奴老人。剑奴只是冲他比了一个“嘘”,示意他不可出声。似乎观看这幅画,是这老人每日必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