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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遇贤不惧,逢奇不奇

    郁胜宗原本意欲就此收功,闭目养神。然而他一闭上眼睛,只觉得心烦意乱,虽是闭眼,但只觉得眼前是白骨累累,心头涌上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

    他只好重新睁开眼睛。相剑盘坐在他身后,虽看不见郁胜宗脸上的表情,但也似乎感觉到了郁胜宗心中的不安。淡淡说道,“胜宗,你现在虽然不可运功疗伤,但是人的身体,万妙无方。仅仅是好好休息,也能令身上的伤有所恢复。如今你只有好好休息,我们脱离回风谷才多一份指望。”

    郁胜宗皱皱眉头,说道,“睡不着。”

    相剑问道,“何故不安?”

    郁胜宗说道,“此次回风谷,事态当真是愈发的诡异了。其中诸般事情,我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

    相剑道,“正好。小生也有些许在意之事,我们聊聊,互相解忧罢。”

    郁胜宗问道,“先生心中所想,所为何事?”

    相剑道,“不,你先说说你心中的问题,先解决了你心中所想,你才能安心休养。”

    郁胜宗答道,“无妨,先生先说便是了。”

    相剑此刻也睁开了方才紧闭的双眼,心中稍加思忖,回答道,“好,小生便不和你争。你可还记得,那面具老人进入这密室之时,轻抚这柄剑的时候,他说的是什么吗?”说完,从身边捡起了之前被面具老人弃在地上的那柄仿造品,交到郁胜宗的手里。

    郁胜宗看着这柄外貌古朴的仿造品,心中努力回忆着。他少有念书,对面具老人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难以记得,只是依稀记得一点大概,说道,“他大概是说,欧冶子、干将这两位大铸剑师,铸造过三把名剑,一柄名作龙渊,一柄名作泰阿,一柄名作工布,剩下的,我就不太记得了。”

    相剑悠悠说道,“欧冶子、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为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欲知泰阿,观其釽,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正是那日面具老人所说,一字不差。

    郁胜宗赞叹道,“先生当真是好记心。”

    相剑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得对,也说得不对。小生能说出这些文绉绉的话来,确实是因为小生记得,但并非小生记住了昨日老人所说,而是这些话,乃是出自越绝书的外传。像这种有名剑记载的典籍,我们相剑阁的弟子,必须从小就熟读在心。相剑阁又是少有人丁,能陪伴小生的人不是很多,同龄玩伴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小生从小只能将这些还算有趣的书本读了又读,久而久之,也就熟记在心了。”

    郁胜宗点点头问道,“那这段话里,又是哪里有问题呢?”

    相剑说道,“胜宗切莫心急。听小生慢慢道来。”接着问道,“欧冶子、干将这二人,胜宗是听说过的吧?”

    郁胜宗说道,“有所耳闻。不瞒先生,不光是我出身门派乃是修剑门派,家父也是名铁匠,家师家父,都提过这两人,是以小子虽然见识鄙陋,也知道这二人乃是赫赫有名的铸剑师。只是从未想过这二人居然合作铸造过名剑。”

    相剑也点点头,说道,“而且还这一铸造,便是三把。问题,便出在这其中一把威道之剑的——泰阿身上。”

    郁胜宗微微张口,奇道,“哦......我听说过有个词,叫做‘倒持泰阿’,其中的泰阿,便是这欧冶子和干将二人合铸的名剑吗?”

    相剑点头称是,说道,“不错,正是这泰阿。此语,用作比喻将大权交与他人,反倒叫自己陷入一种危险的境地。正所谓泰阿倒持,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乱矣。你瞧,打从有泰阿这一剑出现,古人便常常将泰阿,比作莫大的权威。所以相剑阁品评天下名兵,将泰阿评作威道至尊的名剑。”

    郁胜宗问道,“所以这面具老人,苦苦追寻的,正是这泰阿剑吗?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所求者,不过一柄古剑,又有多大要紧呢?”

    相剑听闻此言,心中暗暗好笑,明白郁胜宗听闻了这些话,也只是将那面具老人当做一个喜爱古董之人罢了,于是他又问道,“胜宗,小生听霜儿所言,上次你们在长安王陵地宫之时,这面具老人就仿佛在地宫搜寻某物。当时在某处石棺里,他所取出来的,也是一柄古剑,当时好像也在感慨,这是仿制品云云。”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说道,“他当时在长安搅弄风云,支持玲珑阁的凌未然唱了一出好双簧,为的是让凌未然冒充长安太守王二公子,迎娶孔雀王朝的郡主,一点点渗入孔雀王朝的权力中枢。可惜此举被你们识破了。而当时他的另一个目的,恐怕就是寻找泰阿这柄剑了。万幸,没让他找着。”

    “胜宗你想,像他这样一个费尽周折去达到自己目的的人,一个能让我老爹也对之死心塌地的人。他这样去搜寻一把剑出来,怎么会是寻常古玩?”

    说到这里,郁胜宗心头更紧,转过身去,看着相剑的眼睛,问道,“此剑,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名堂不成?”

    相剑说道,“泰阿剑,其实早在欧冶子和干将两位大前辈合作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此剑,无形,无迹。世间威道剑气,早存于天地之间。欧冶子和干将二人所铸者,只是一样载具而已。后,将此剑献与了楚王。晋国国君出兵伐楚,楚国誓死不降。楚王更是发誓要与国都玉石俱焚。

    最后,晋军兵临城下,楚王以自身鲜血祭剑,此剑顿时发出磅礴剑气,晋军之中,飞沙走石,人心惶惶,遮天蔽日。顿时兵马大乱,旌旗皆折,流血千里,全军覆没了。”

    郁胜宗奇道,“一把剑,能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吗?”

    相剑笑道,“不,是真的。”说到这里,他眼中笑意更甚。“因为在此之后,楚王不解,寻相剑师,求其中真解。而其时,为楚王分忧者,正是我相剑阁的先祖——风胡子祖师。”

    郁胜宗精神更振,坐直了身子,奇道,“当真有此神物?”

    相剑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但须知,这其中,有两件事情,是与记载有所偏差的。泰阿剑虽然神奇,但是否当真有如此天地不测之神,鬼神莫测之威?小生也是怀疑得紧。”

    郁胜宗心中更奇,问道,“先生难道是在怀疑自家先祖,怀疑先贤之道吗?”

    相剑听得此言,颇不以为然。他立志要重编百生烟云录,更要重振相剑阁百年侠名。贺兰山周遭,大小部落,商贩商队,大都嘲笑相剑好高骛远,是以他虽然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最听不得男儿说这等自认不如人的话。此刻虽在幽暗密室,不见天日,也不由得豪情万丈道,“先贤?难道后人便不能比得上圣人先贤吗?”

    郁胜宗赶紧惊道,“先生,声音太大了......”

    相剑这才自觉失态,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胜宗,小生且问你一句,小生当日赠与你的这一把承影剑,用起来可顺手?”

    郁胜宗不明白相剑此时有此一问,是何用意,但感念他当年赠剑之情,诚恳道,“承影剑,锋利轻便,小弟多次化险为夷,皆多亏承影护身。”

    相剑微微一笑,说道,“那,容小生再问你一句。今天咱们距离春秋战国,也有数百年的光景。你说说看,百年前的冶铁术,和今日的冶铁术,孰高孰低?”

    郁胜宗道,“这我倒是听家父提及,从前的人,连较好的铁矿也挖不出一块,更何况是冶铁之道。便是铸剑师铸剑,也多用青铜,少有铁器。是以今日之冶铁术,较百年前,自然更为先进。”

    相剑问道,“那为什么,百年前的承影剑,能斩断许多今日兵刃呢?”

    这下郁胜宗可被问倒了。只听他支支吾吾说道,“这......这......”

    相剑接道,“为什么古剑比今日之剑更好?这其中,就又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这些古剑,背后皆有来历,代表的,都是咱们华夏民族的气结与风骨。

    像薛如昨的佩剑七星龙渊,也是百年前为欧冶子同干将一起铸造的。相传春秋时期,伍子胥为奸臣迫害,亡命天涯。他在躲避追兵之时,为了过江,仓促之间上了一鱼叟的船。过江之后,伍子胥感念鱼叟摆渡之恩,便是以此龙渊剑相赠。接着又叮嘱鱼叟,切记不可泄露他的行踪。鱼叟闻之,扬天长叹,言道,‘我救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忠臣义士,国家忠良。但你有此一言,实在是看轻我了。那我只好以此剑自示清白’,言罢,便用了七星龙渊自刎了。

    古人,重信义,而轻生死。这是今日新剑身上不曾有的东西。是以在很多人心中,古剑更优于新剑。

    其二,则是我相剑阁有重铸古剑之秘法,以及古剑灵气。百年前,如承影、龙渊等有名的古剑,都只能束之高阁,藏在相剑阁中做观赏用的古玩。但小生曾祖父有一日观古剑有感。他隐约察觉,古剑因年深日久,内藏灵气,非寻常刀剑可比。但困苦于技术材质,大多是不能拿出来用在实战的。他深觉可惜,在剑冢边上苦思十载,又经过千锤百炼,终于习得以今日精钢合金,混入古剑的重铸之法。”

    郁胜宗听了,轻抚腰间承影宝剑,叹道,“承影兄啊承影兄,承蒙你多年照顾,到不曾想过,你我今日相聚于此,不光要感激相剑先生,还要感谢历代铸剑大师呢。”

    相剑听他说得有趣,也不禁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吾等后辈子弟对先贤前辈,虽应该心怀敬畏,但也不应该妄自菲薄,自认不如先贤。如果人人尽皆如同胜宗这般心思,你莫要说是冶铁术一道,便是农耕纺织、道学佛理、音律丹青,甚而武学之道,都将停滞不前。胜宗,如今你机缘巧合下,习得霸武心诀这门内功,也是当年平南王有此感悟,这才同玄霞前辈在潜龙岛参悟数年,方得来的苦果。”

    郁胜宗听他这番话语,这才明白,接着问道,“那您方才所说,这泰阿剑与记载应有偏差,除了实际的威力之外,另外两点是什么?”

    相剑颔首,说道,“其二便是,当时情况是否当真便如书中记载一般,楚国上下,不剩一兵一卒,凭楚王一人一血一剑,抵挡住了千军万马。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小生心中存疑,翻阅了相剑阁中大量典籍,这才有了点眉目。若想重现当日情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有数十位驭剑高手,行过某种特殊的仪式,使得泰阿剑戾气大增,再使得这股戾气在一瞬间大量释放,这才抵御住外敌的侵犯。”

    郁胜宗听得瞠目结舌,说道,“即使如此,却还是匪夷所思得很。”

    相剑淡淡笑道,“在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少了吗?百年间频频有人在东海之滨亲见剑仙踏剑而飞,孔雀王朝世代相传的巫蛊之术有长生之功,面具老人能凌空接剑,北燕的镇国神兽是一只曾经只存在于书中的穷奇兽,你自己天生一双阴阳眼,和玄霞前辈一般,都能看见鬼魂之物。你经历了这么多,也该见怪不怪了。”

    郁胜宗听到这里,自然是明白相剑什么都知道了,奇道,“这阴阳眼......先生也知道吗?”

    相剑答道,“略知一二。小生知道你心中存疑,就这么和你说吧。阴阳眼,自古有之,但并不同于常人所想。这并非是一种不受控制的能力,随处可见鬼魂,而是要像玄霞前辈那般,使用特有的仪式阵法,才可和鬼魂通灵。

    而鬼魂一物,又不同于说书先生口中的神鬼志异,那般的有灵性。与此相反,没了躯壳,鬼魂只是懵懂之物,只有生前死不瞑目之人,才会留有一丝神智。也只有这种鬼魂,才可与之有所交流。而你们阴阳眼,也不可轻易动用此术,否则轻之精神受损,重者则要折些年的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