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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掌 祭奠

    因为香羽的巫蛊术确实并不怎么高明,东重卿留下的《巫蛊补册》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高深了,是以解除傀儡蛊多花了些时间,郁胜宗来房间里又探查了好几次,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薛玥才迟迟醒来。

    而在这期间,非因、凌长风、渡平等三人纷纷告辞,他们来到此间原本就只是为了给凤七九助拳,帮助他探查熊大将军的案件。如今水落石出,自然都各自回去了。非因和渡平皆是出家人,近年在江湖上走动得多了,反倒误了佛道真理的功课,此次回去都要闭关数月。而凌长风则继续在江湖行走,追查弟弟凌南飞的下落。

    而凤七九,虽然此间案子已经破了,却迟迟不肯离去。每日都在飞鸽传书,郁胜宗只道他在和长安黑市以及黑市的眼线相互联系,是以也不去管他。

    至于相剑兄妹二人,郁胜宗已经视若家人,是以即使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逗留于此,却也不觉得奇怪。

    郁胜宗日夜晨昏,没事就和风霜儿在黄山山野间游玩。有时候趁着风霜儿游玩地疲乏回谷休息,就悄悄上莲花峰上看看长琴的埋骨之地。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他再没见过那自称“罗汉”的老人,但收到来信,说是将长琴埋葬在了莲花峰上。

    长琴和薛如昨二人虽说都是因为郁胜宗等人介入回风谷才惨遭不测,毕竟更多是咎由自取。薛时继任新一代谷主,虽然仍然不喜欢郁胜宗,但也不露声色,只是吩咐剑奴好生款待,这些客人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要什么给什么,自己则搬进了薛如昨生前的房间,一头扎进了薛如昨留下的剑谱手札,以研究先人武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远离心中悲痛。

    这一日郁胜宗起了个大早,薛玥既然已醒,他们也再没有理由留在这个地方。是以想着今日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故意早起,趁着众人还未醒来,想再去墓前祭奠一番。

    只是他一睁眼,便看见香羽和迷蝶姐妹二人正守在他的床前,笑嘻嘻地瞧着他,着实将郁胜宗吓了一跳。

    此时虽已入秋,但天气仍然是颇为炎热,郁胜宗光着膀子睡的觉。此时见两名豆蔻少女驻足在床前,不由得大惊,赶紧将被子遮住裸着的上半身,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右边肩膀上还有一块穷奇爪骨,同自己是血肉相连,更是赶紧遮住。慌张说道,“你你你你你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出出出去出出出出去。”

    姐妹二人相识一笑,说道,“寒鸦大人,我们是来替您沐浴更衣的。”她二人从十二三岁起便在服侍东重卿了,东重卿贵为一国王子,他们这些下人必须全天随时伺候。东重卿从小便养成了早起沐浴的习惯。

    而这些天相处下来,姐妹二人只觉得郁胜宗平易近人,大是不同于东重卿的阴鸷严苛,少女天性好玩,便少不得和这位新主子嬉笑玩闹,是以现在要给他服侍了,也是笑吟吟的,大是不同于服侍东重卿时那般的小心翼翼。

    至于为什么郁胜宗直到今日才碰到姐妹二人的服侍,那自然是因为前些日子她姐妹二人得了郁胜宗的吩咐,定要全力施救,这才累得姐妹二人忙前忙后辛苦了半月。直到今日,郁胜宗才碰到此景。

    只是郁胜宗是个穷小子出身,不习惯受人服侍,此时让两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看着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更是窘迫地红了脸,连胸口都是一片绯红。只听他还在支支吾吾说道,“这这这东重卿当真是荒唐得紧,怎么会有人大清早起来沐浴的,还要两个小姑娘来服侍,这这这......”

    香羽撇撇嘴,不高兴说道,“主人说不洗就不洗,干嘛要说咱们三王子殿下的坏话?”却让在一旁的姐姐迷蝶捅了下,示意她不可多嘴。

    郁胜宗苦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但我也不要你们服侍,你们自己去玩好了。”

    二姐妹面面相觑,郁胜宗见他二人这般神情,此时他已经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粗布小衫,顿时感觉自在了许多,大大方方说道,“你们二人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玩乐吗?”

    迷蝶摇摇头说道,“我姐妹二人出身清苦。跟随三王子殿下之前,每日都要跟着阿爹阿娘干农活,做缝补。跟随三王子之后每日里也只有练功,要不然就是服侍三王子殿下。”

    郁胜宗虽不是贪玩之辈,但他才十八岁的年纪,少年天性好玩,在所难免。他暗忖道,“想来鸦眼和暗枭二人也是一般了。”他站起身来,随便打扮一番,却听姐妹俩“啊”了一声,原来是他无论怎么遮掩的那块穷奇兽骨,还是一览无余展现在了两姐妹面前。

    但这两姐妹到底是追随过一国王子、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惊讶,却丝毫不惧。郁胜宗倒也坦然,耸耸肩,穿戴完毕,又披上了天蚕丝织就的披风,只是捧着披风,看见上面被薛如昨一剑刺穿的窟窿,既为之心痛不已,又惊叹于薛如昨内劲之强,他追思先人风采,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赶上薛如昨的真正实力。

    迷蝶见他没了下文,便静静守在一旁,香羽却比她俏皮活泼得多,瞧着那白森森的兽骨也不害怕,她瞧郁胜宗看着自己的披风呆呆出神,以为他察觉不到,便伸出一根手指,想要碰碰郁胜宗肩头的白骨。

    迷蝶虽然只比她早出生片刻,却比自己的妹子来得沉稳的多,她皱皱眉头,伸出手就要拍掉香羽胡闹的小爪子,香羽却不大怕她,嘻嘻一笑,手上一变招,躲过了迷蝶的手。

    迷蝶心头有气,手上也是变招,使出“孔雀爪”中的小擒拿手功夫,妹妹一笑,也动了真功夫,使上了“孔雀爪”的腾挪功夫,说什么也要碰碰郁胜宗的肩头白骨。

    又听“吱吱”一声,原来是小银风,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冲着香羽龇牙咧嘴,仿佛是在说,不许你这么冒犯到他。

    却听门“啪”的一声打开了,原来是鸦眼和暗枭,只听鸦眼严厉说道,“你们俩小丫头干什么呢!不可对主人不敬!”原来他二人日夜守在郁胜宗身边。郁胜宗休息了,他二人也是轮班值守守在门外。此时天光大亮,正好赶上二人交班。鸦眼功力更深,听见了屋里有打斗,这才开门训斥。

    郁胜宗却早已经看的呆了,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武功却是如此了得。他见两个小姑娘挨了鸦眼的训,就如同两只被主人呵斥的小狸猫,乖乖站在一旁,赶紧打圆场笑道,“鸦眼大哥,没事的。”说完就要披上残破的披风,还是迷蝶比较有眼力价,主动上前帮助郁胜宗穿戴好。

    郁胜宗笑笑,“四位辛苦了。今日过了晌午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咱们便不妨踏青郊游一下吧。我每次和霜儿登山都不要你们跟着。两位小妹子都是在医房日夜操劳,咱们出去游玩一番,放松一下吧。”

    四人还在踌躇,郁胜宗却早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去了,这四人无法可想,只好紧紧跟着。

    郁胜宗出了门,却并没有直奔谷口,而是匆匆走向回风谷深处一片荒地里。

    四人跟在后面,郁胜宗回头说道,“这里你们就莫要跟着啦,快去准备一下,我去前面瞧瞧,等会咱们谷口汇合。”

    说完,他向着这片荒地深处走去。

    回风幽谷景色秀丽,有飞瀑、奇石,小鹿野兽,数不胜数,小银风在谷里常常玩得性起,是以回风谷发生惊变之时,并没有出现。

    但这片荒地,莫要说树木绿荫,便是草也没长一根。

    小银风在他肩头抓耳挠腮,显得极其不安分。

    荒地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墓碑,正是薛如昨的埋骨之所。

    这个地方自然是薛如昨生前自己安排的,或许他早已明白,自己活着的时候是肯定不能摆脱长琴的控制了。只有死后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自己,觉得这样或许能赎自己罪过之万一吧。

    “我死后,给我找谷里,最荒,最偏的地方,随便就埋了吧。孩子们不用给我守孝送终。”这是他这两年年纪大了以后,时常和剑奴说的话。

    郁胜宗双手合十,在目前拜了拜,说道,“薛前辈,晚辈无能,无法保护令爱周全。但你若在天有灵,还希望能抱有令郎,假以时日,令郎定然能重振门楣,不辱回风谷英名。”

    说完他站起身来,朝着谷口走去。

    四名墨羽铁卫正在等候着他,他携了四人在黄山间游玩,峡谷栈道,奇峰飞瀑,什么仙人指路,迎客松,云海,都见过了一遍,已经是晌午时分。众人正好到了莲花峰脚下,郁胜宗抬头望望,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四人在这好生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上了莲花峰顶。

    这里也立了一块孤坟,郁胜宗悄然上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来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来看看吧,余生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他穿过最后一个莲洞,却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已经来了六七趟了,这一次却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端坐在坟墓前。

    郁胜宗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薛时。

    薛时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懒懒地看了一眼郁胜宗,就不再看他,而是默默地给在天上的姐姐烧着纸钱。

    郁胜宗冲他微微一点头,也坐了下来,也往面前的火盆里扔着纸钱。

    薛时瞧着在火盆里欢悦着的火苗,一点点蚕食他们扔进去的纸钱,心想,“也不知道姐姐在那边能不能收到。”

    说着,他打开在旁边的包袱,原来是被他亲手砸坏的瑶琴,正是郁胜宗为长琴买的。

    “我姐姐,”他终于开口了,却是声音嘶哑,“她真的很喜欢你,郁胜宗,她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打坏琴的那一天,她差点就杀了我。”说完,他将琴往郁胜宗怀里一揣,说道,“你惹得情债,你自己来了结吧。”

    郁胜宗接过了琴,仿佛还能感受长琴芊芊细手,拂过琴弦时的温度,他闭上双眼,对着坟墓,就好像对着长琴。

    他哆哆嗦嗦地叹了口气,就好像他很冷一样,似乎点点白气,也能从嘴边吐出。

    他说道,“就让我消了此业,”将琴放在火盆上,他再添点燃料,火势更旺,这才将坏掉的瑶琴,一点一点吞没。“了结这段缘。”

    火一点点吞没了那瑶琴,却不能吞没生者对亡者的追思。

    薛时面无表情,说道,“你以后还会来吗?”

    郁胜宗说道,“不会了。”

    薛时冷冷说道“很好,我希望你这次走莫要忘记东西,因为你只要敢回来我就杀了你。”

    郁胜宗也是面无表情说道,“你放心好了。”说完,沉默。

    良久的沉默。

    等瑶琴焚烧地差不多了,郁胜宗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你后面什么打算。”

    薛时说道,“凤七九和我说了,我有三年时间,三年要重振回风谷。三年后朝廷会将我发配充军,我在边关戍守六年,就可回归故里。挺好的。”他抬头看看郁胜宗,这时说话才带了点语气,疑问道,“准备走了?”

    郁胜宗说道,“走了。”

    “等等,”薛时从包袱里又拿出一本册子来,交给郁胜宗道,“刚刚才说莫要留东西在回风谷,拿着吧。我姐姐最后的一点心意。”

    郁胜宗接过一番,只见里面扭扭曲曲写着一些符号,既不是南楚文字,可也好像不是北燕的文字。他翻过来看封面,这才明白。

    《普陀吟》,这是长琴曾抚琴疗伤的曲子的曲谱。

    往事种种,皆在眼前一闪而过,郁胜宗不禁红了眼圈,自言自语喃喃道,“或许正如你所说,那天我们要是都没有离开那处断崖,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