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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猎史奈克

    自从成为便衣刑警调到搜查三课以来,这还是会头一次经历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

    电话彼端的石川县警局刑警,自称姓泊,他是从位于金泽市内的自宅打来的。他跟桶川一样是巡查组长,似乎同样是只老鸟。黑泽还来不及听对方粗厚的声音,话筒就被桶川一把抢过去。

    在桶川说明原委的期间,泊不发一言,连丝毫动静都感觉不到,听完后立刻接口。

    “你想知道那起事件的相关者中有叫织口的人是吗?”

    “对,没错,织口邦男。”

    隔了一会儿,泊才回答。“那个案子现在还在公审,我几乎每次都去旁听,也在那里看过受害者的遗族。”

    “是,所以呢?”

    “织口邦男这个人,我也见过。”

    黑泽把耳朵贴在桶川耳旁,大为紧张。

    “他也是两位遇害者的遗族。他是二十年前离婚的丈夫,也是丢下女儿离开伊能町的父亲。姑且不论法律上是怎么认定,但在情感上,他绝对有资格说是两人的遗族。他几乎每次都去法院旁听。”

    桶川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黑泽在他身边对着话筒大吼:“喂?这个案子的犯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伊能町的木田诊所,地址是在……”泊干练地报上地址和电话号码。“嫌犯由于吸胶中毒引起的幻觉与谵妄症状极为严重,有一阵子甚至难以维持公审,因而特别接受住院治疗,以前治疗过大井善彦的主治医院就在那里服务。”

    “那,两人都在木田诊所吗?”

    “是的,两人都在。今天是公审开庭的日子,两人都会从那里出发。十点半开庭。”

    这是私设法庭————黑泽的脑中,闪过这个字眼。织口刻意选在真正的公审开庭这天启程赶往,还带着枪。

    “快派警力戒备木田诊所。”听到桶川怒吼的声音,泊回答:“我立刻派人。”

    电话挂断了。桶川又抓起话筒,按下木田诊所的号码。黑泽再次把耳朵贴在他的耳旁。

    一声、两声、三声……电话铃声一直响。这是放在哪里的电话?挂号处?办公室?护理站?在哪里?

    快来接电话。

    “喀嚓”一声,话筒一端传来电话接起的声音,一个女性的声音回答:

    “木田诊所您好。”

    这一瞬间,从东京到金泽,隔着织口跋涉的五百公里距离,对方颤抖的声音传到了黑泽和桶川的耳中。

    桶川报上自己的身份,然后,眼中浮现难得一见的犹豫,缓缓问道:

    “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对方回答得几乎颠颠倒倒。“一个持枪的男人,正在大门玄关处……”

    桶川的眼睛捕捉到黑泽的眼睛。他歪着嘴角,左右摇头。

    “完了,来不及了。”

    黑泽看看时钟,上午七点二十三分。

    八

    木田诊所是栋白墙四层楼建筑,小小的前庭铺着绿茵,是一所小巧玲珑的医院。在远离住宅区、位于俯瞰伊能町的平级山岭山腰,悄然竖立着招牌。建筑物四周环绕着杂树林,频频传来野鸟啼呜。正面入口的铁栅栏,和旁边挂着的招牌————“木田诊所内科外科小儿科精神科,可挂号急诊”————正映照着朝阳。

    来这里的一路上,织口不发一语,不管问什么他也不肯开口。也不肯解释他拟了什么计划。他一手毫不松懈地握着枪,连把子弹从腰包取出改放到外套口袋时也完全不说话。范子的恳求他也似乎没听到。

    “织口先生,你应该不会射击佐仓先生吧?你不会开枪吧?你威胁我们也没用。拜托,我们回去吧。”

    可是织口没有回答。修治感到枪口忽而在脑后,忽而在背上。他继续开车,领悟到自己所认识的织口、曾经跟他一起工作的织口,已经消失无踪了。现在的织口,是修治不认识的织口留下的残骸。

    所以,现在这个织口说不定真的会朝自己开枪。为了达成目的,说不定做得出这种事。

    车子爬上缓坡,穿过大门,来到木田诊所的建筑物前。那里已经停着两辆警车。一时之间,修治还以为警方已经先赶来埋伏了。

    可是,前面那辆警车上,夹在穿制服的巡警和便衣刑警中间,穿着慢跑装的年轻人正要钻上车。他铐着双手,腰上绑着绳子。修治醒悟:那就是大井善彦,他正要被带往法院。,同时,他也明白织口的目的是什么了————他就是在等这一瞬间,毫无防备的瞬间,可以当场对大井和麻须美喊话的瞬间。

    他就是要这样试探他们,逼出他们的真心话。

    同样是在刑警的包夹下,井口麻须美正要钻上后面那辆警车。她的长发在颈后绑成一束,穿着看似连身裙的服装。裸露出的膝头,藏在警车车门的阴影中。

    修治以轮胎摩擦声中停下车子时,大井善彦首先把目光朝向这边。他的头发剃得很短,似乎难以定焦的双眼对上了修治的眼睛。然后,惊愕大幅扩大。

    织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后座下车,打开驾驶座车门,拉着修治的手臂把他扯下车。由于力道太猛,修治单膝跪倒在地面。织口张开双脚站稳,架起霰弹枪,把枪口对准他。织口对着警官们呐喊出的丑陋叫声,是修治以前从来不曾听过的。

    “不许动!”

    警官们在瞬间停止动作,下一秒立刻呈扁形散开弓下身子,还拉着大井善彦的手臂,把他的头部往地面压,井口麻须美的身影也从修治的视线中消失了。接着修治听到织口的声音。

    “是大井善彦和井口麻须美吧?快从这里逃走!我是来救你们的。快点逃走,快啊!”

    车子猛然停车的瞬间,范子撞到前座的椅背。车门开启,织口下了车。范子拼命四处摸索推开车门,跌落到车外。

    车身的另一头,是织口和修治。织口的霰弹枪枪口举起,紧紧瞄准踉跄扑向地面的修治脑袋。前方警车的警官全都放低姿势,某人的手臂伸出,抓起警车无线对讲机的麦克风。

    头上响起悲呜。范子抬头一看,二楼窗口有一名护士探出脸,正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叫,双手还抓着湿毛巾的尾端,拿着晾衣夹。她一直叫个不停,毛巾离了手,掉在距离范子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这彷佛像一个暗号,四处纷纷开窗,响起叫声,人潮开始蠢动。

    范子看不到车子另一头的修治,只见轮胎旁露出他的眼。那只脚的膝盖骨上,狠狠踩着织口的鞋子。由于踩得太用力了,修治的膝盖看起来几乎快被反折折断了。

    啊,怎么会这样。

    范子用手肘和臀部蹭着后退,企图离开车旁。她已经分不清前后左右,原先以为织口不可能朝她和修治开枪、织口不可能杀人的想法,彷佛从头顶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一口气统统消失了。————织口先生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打算杀人,他就是为了强调这点才把我们带来这里的。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把绳子解开,要不然我就毙了这家伙!”

    织口对着警官还有大井善彦喊道。善彦被警官压着,嘴色哑然大张,仰望着织口和织口抵在修治头上的枪口。

    “别开枪,别开枪!”警官的怒吼响起。范子不知道他是在阻止同僚,还是对着织口喊叫。某处响起了电话铃声。传来萦绕不去、迎头痛击般的尖叫声。

    “动作快点!”织口怒吼。警官压着大井的头。没用的……范子哭着想。织口先生,没用的,就算你这么做也是白费工夫……

    可是下一瞬间,范子看到原本茫然凝视着织口的大井脸上,闪过了理解的神色。能利用就利用的盘算和利己的判断,已经支配了这个情势。倒在地上爬行的范子,眼前只看到大井甩开警官的手,挣扎着试图起身的模样。

    织口先生就是想让我们看到这个。范子在心中不停地反覆尖叫。明明没喊出声音,喉咙却几乎快破掉。他就是为了显现这个,才威胁我和佐仓先生,把我们带来这里。织口先生是对的,我们都错了。我终于懂了,我懂了,所以拜托你住手吧。

    “站住,喂!”

    刑警的怒吼中,夹杂着大井的声音。

    “麻须美,过来,来呀,快点!”

    刑警正想飞身扑向大井之际,织口用力把枪口往修治的头一戳。修治的头在这股力道下撞到车门。刑警冻结般地停下动作,把视线跃向诊所入口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人群,斗的彼端尖叫声不断。

    奇妙的静谧笼罩着范子,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慢动作。大井善彦朝这边跑来,朝着车子跑来。麻须美紧跟在后,她在途中被一个刑警的脚绊倒,两手撑地站起来的同时还恶毒地谩骂。她也朝这边奔来,来到范子身旁。麻须美手扶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大井的手则伸向后座车门。麻须美的背在一瞬间挡住范子的视线,然后又消失,范子看到在车子另一头一夫当关的织口。

    织口的枪,缓缓举起。范子用几近最大慢动作的镜头,看着那每一瞬间。范子看到,织口的枪口离开修治头部,把枪手拿稳,对着正要冲上车的大井头部,朝着此际正用手扶着车门的大井脸部瞄准。

    织口先生是正确的,被告应处以死刑。

    这时,有人喊道:

    “伯伯!”

    织口的动作停止了。

    九

    神谷的COROLLA抵达木田诊所前面时,起先看到的是织口的蓝外套。他既没看到警车,也没看到织口手中的霰弹枪,只有蓝外套烙印在神谷脑中。果然是你,你就是织口邦男。

    他把车子往大门旁一停,连滚带爬地下了车,霎时甚至连竹夫也给忘了。前方发生的事————两辆警车和堵在警车前面的金属蓝小轿车、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孩、凝固般静止不动的警官、被织口持枪要胁的年轻人头抵车门膝盖跪地,还有从警车那边现身的两名男女,正朝织口这边跑过来————这一切宛如海啸,在一瞬间一起推展开来,过强的电流闪过,烧掉了神谷思考力的保险丝。

    他还来不及弄清楚事态,就愣在原地?他正想张口呼唤织口的名字,却听见竹夫的声音。

    “伯伯!”

    神谷转头。只见竹夫推开COROLLA副驾驶座的车门,小腿下了地,一只手抓着车门。他张开嘴,喊出了:“伯伯!”

    再回头一看,织口也正返身看向这边。他的脸上,浮现遭人意外殴打般的惊愕表情。织口的枪原本要朝着车子,可是现在,他的手慢下来,枪口下垂,也离开了车子后门旁的年轻人。划出缓慢的弧形,缓缓偏离。

    刑警们没错过这个机会。两人立刻冲过来,其中一人站起来从外套下拔出手枪。

    “住手!把枪扔掉,枪扔掉!”

    织口对这个声音做出反应,几乎是反射动作。他的手本想举起枪,却一个没抓稳,枪口歪了,变成朝着奔过来的刑警。这时,周遭响起几乎撼动神谷腹底的轰然巨响,他看到织口朝后面跌出去。

    “织口先生!”

    车门旁的年轻人站起身冲出来。织口大幅度朝后面倒去,枪从手中抛出。可是,本来站在车子后面旁边的男人,比刑警和那个年轻人还快了一秒,这个差点遭到枪击,本来被织口瞄准头部的年轻人,抓到了织口的枪。他边在地面滚倒边确认枪枝无恙后,立刻弓着腰站稳脚步,对着其他冲来的刑警开枪。

    前面车子的挡风玻璃被轰得粉碎。好像只有那里下了冰雹。一名刑警仰身后倒,另一人当场被纷飞的玻璃屑溅了一身。

    驾驶座车门旁的年轻人被倒下的刑警压在下头,呆立在场的神谷忍不住大叫,到底叫些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但那听起来彷佛是一种警报,抓着霰弹枪的年轻人当下朝神谷转身。

    我要被击中了————霎时,他这么想。他看到年轻人的手指正要扣扳机。那是像软糖般被拉长的一瞬间,像世界被扭曲切得粉碎的一瞬间。他看到年轻人的脸上浮滑稽的惊讶表情,神谷当下企图卧倒。

    “不行,不行!”

    传来女人的尖叫,原来瘫坐在车旁的年轻女孩,反弹似的跳起身冲出来。她用整个身体去撞持枪的年轻人。这时年轻人开枪了。神谷感觉好像在一瞬间挨了无数个耳光,当他退后时,视野一角闪过竹夫苍白的小脸,他的脑袋后仰看到了天空。

    范子扑向大井时,修治正从遭到枪击的刑警下面爬出来,左眼还一片模糊。全身上下都不觉得痛,唯一有的是焦躁,和彷佛连自己灵魂都烧焦的刺鼻火药味。

    大井用枪托撞开范子。她一倒在地上,他就重新握好枪,一把抓起从仰卧的织口夹克口袋里洒落出来的子弹,站起身来。接着便朝修治他们车子的驾驶座冲来。当他钻进驾驶座,抓到方向盘时,修治也紧接在后。修治被撞开、踉跄之下勉强攀住行李厢时,车子已经急速启动冲出,擦过警车旁边,甩开警车追上来抓着的手,跃上马路。

    修治巴着行李厢,单手攀着车顶,死抓着不放。透过后车窗,可以看到开车的大井头部,还有正望着他破口大骂的麻须美的脸。他使尽力全身力气极力不让自己被甩落。木田诊所已经被遥遥抛在身后,越离越远。警车的警笛声传来,然后又断掉,也许是因为修治逐渐意识不清。

    车子猛然跳动,把修治撞向车顶,这让他恢复清醒。

    眼皮底下的车内,麻须美正拿着枪,笨手笨脚地装填着大井从织口口袋中抢来的子弹。上面是蓝色,下面是只有一发的红色子弹。举起枪身举起枪膛后,她把枪递给前座的大井。大井把它放在膝上。麻须美接着又弯下身,取出另一把枪。

    是那枝枪。庆子把下面枪身塞住的枪。之前一直随手放在车内,结果被麻须美发现了。

    修治感到脑袋在徒然空转。她枪杀那对母女的情景,如旋风般在脑中浮现。

    (好像很好玩,让我也射射看。)

    我得闪开————才刚这么想,爬上车顶之际,紧贴着修治下方的后车窗就被轰然击碎,是麻须美开的枪。碎裂的玻璃发出惊人的声音喷溅到行李厢上。修治的牛仔也沾到碎片。

    刚才那一发是第一发。那把枪的开关拨到“上”之后就再没调整过。接下来的那发会从下面的枪膛射出,朝着中央已经被堵塞的下方枪管。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大井的怒吼。

    “不要浪费子弹!等警车追来时再开枪,笨蛋。”

    “可是,这家伙……”麻须美回嘴。

    “看我把他甩下去。”

    说不定真会被他甩下车。他的手臂已经麻痹,肩膀快脱臼。

    如果能够设法绕到前面挡住他的视野,说不定能让大井减速。可是,就在修治咬紧牙关试图移动,忍受着强风和震动缓缓揶动脚步之际,划出浅弧形的山路对向车道,出现了一辆车。面对这辆甩着车尾疾驶的车子,那辆车就像惊奇箱的玩具一样弹出来。大井猛切方向盘,车子跳了起来,失去控制,冲上路肩。

    修治以为他应该会打方向盘重新掌握车子动向,可是,冲势过大的车体脱离了大井操控的手,出乎意料地滑落山下斜坡。轮胎勉强在坡面上着地,车头朝下,逐渐加速往下、再往下。

    修治中途就被甩出去了。他感到身体浮了起来,一瞬间,树木呈三十六百度回转(快要眼冒金星了),然后背部先着地落下,全身感到猛烈的冲击。他闻到泥土的气息,弹了一次、两次,咕噜咕噜地不停滚下斜坡。他一头冲进杂树林下的草丛中,本以为这下子可以挡住他继续滚落,没想到在下一瞬间,身体下面的地面突然消失,在零点零几秒之间他再次从空中落下,冲进冒着冰冷土腥味的东西里。

    他似乎昏迷了两、三秒,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个泥水塘般的浅滩中。

    一仰起头,激烈的晕眩感朝修治袭来,几乎令他以为四周又转了一圈。左臂没有感觉,想起身,腿却使不上力气。

    大井的车,停在距离修治大约五公尺的上方斜坡,跟修治一样擦过杂树林中的树木后,似乎打横后翻覆过来。

    车子引擎的地方正在冒出轻烟,不过没看到火苗,也没爆炸。奇妙的非现实感袭来,他觉得简直像电影中的特技表演。修治躺在池旁的泥泞中,依旧无法起身,直迳凝视着车子。

    朝上的车门打开,大井探出脸来。他头部淌着血,还活着。

    而且,一只手还拿着枪。

    他先取出一把,放在身旁,又把手伸进车门内侧,接下另一把。麻须美在车里,正把枪递给他,两人都还活着。

    警车的警报声传来。在哪里?逐渐逼近了,在上方。修治总算仰起头,从车上跳下来的大井,此刻正站在斜坡上隔着五公尺的距离,和他正面相对。

    他是赤手空拳,大井却有枪。他满身泥泞手臂骨折,连想藏身都做不到。

    紧接在大井之后,麻须美也从车上露出脸。她用双手撑着把身体拔出来,从车门爬到车身上之后,就把两枝枪交给在下面等着的大井。然后,谨慎地抓着车身跳到地上。

    枪有两枝。有两枝,问题是,哪枝是哪枝?

    修治躺在积水般的浅滩中,脑子不停运转着。是哪枝?哪一枝枪是被庆子加工过的枪?

    对修治这种外行人来说,根本无法分辨出口径的差异。可是,他只要看到枪口就会知道,因为织口说过,没有动手脚的枪,上下两个枪口都套着扼流器,而动过手脚的枪,只有下面的枪口才套着扼流器。只要凑近一看,就一目了然。

    问题是,那必须先面对枪口。

    大井从斜坡上滑下来。麻须美微微跛着脚,披头散发,脸上沾着泥巴。才走了两、三步,她就蹲了下来,消失在修治的视线中。

    “欸,怎么办?”只听到她的声音。“我受够了,要逃走吗?我动不了耶。”

    “少在那罗哩罗嗦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因为我们有枪。”

    大井说着靠过来,矗立在修治的头部上方。他穿着整套运动服,是个高细瘦的年轻男子,光看年纪,似乎跟修治差不多。

    “你们几个在搞什么啊?”他说。“你们是来干嘛的?是什么人?”

    修治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却频频失败,好不容易才回答:

    “我们是来测试你们的。”

    “测试?”

    “没错,可惜你们不及格。”

    大井抡起衣袖把额头的血一抹,微带困惑地问:

    “你们不是三田老大的同伙啊。他明明说过只要我把钱准备好,随时可以让我逃出去。”

    修治茫然地想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你们果然打算逃走啊。

    织口先生是对的。

    他不晓得怎样了……之前看到他被警官射中倒了下来。是打中哪里呢?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不,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我想试探他们。)

    这应该是法院做的事,不可以动私刑。你只不过是想杀了他们,所以才替自己找这种藉口吧————当初这些话是谁说的来着?

    是我,是我这么对织口先生说的。

    可是你看吧,结果却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说得出那种话吗?

    织口说不定已经死了。一想到这个,在越中境休息站对决时,从他头上飘散出来的整发剂气味,突然再次苏醒。那可说是最能代表织口的气味了。

    那是父亲的味道。

    “很遗憾,我们不是那个什么老大的同伙。”

    由于一只眼视力模糊,眼前变得越来越看不清。修治试着仰望大井的眼眸,说:

    “我看你就放弃逃走的念头,回医院算了吧?否则再这样下去,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对方的回答很无情,宛如利斧和柴刀,一旦挥下,便无法停止。

    “别开玩笑了,警察和法院我都不想再次领教了。”

    修治闭上眼,浮现亡父的脸。欸,老爸,该怎么办?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你曾向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变成一个人渣。而现在,我说不定就要死在一个很可能打从骨子里就是人渣的家伙手上了。

    该怎么做?如果老爸你还活着,你也会像织口先生一样,为了我,抱着枪为我赶来吗?

    无意识中,修治似乎笑了。紧追着大井他们扑上车,说穿了只是一种反射动作,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觉得,不管怎样,总之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可是现在,修治却被迫握有决定权。他应该继承织口的意志完成织口原本想做的事吗?还是该唯唯诺诺地等着被对方杀死呢?

    他睁开眼睛。

    大井正俯视着修治,也许是对修治的笑容感到困惑,他皱着眉头。修治对那困惑的表情感到佷痛快之际,他做了个决定。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他如此决定。如果要继承织口没做完的任务,就只能在这里动手。

    二选一,只能赌赌看了。

    好,他拿的会是哪把枪呢?如果只有一个扼流器就是修治赢。如果有两个,修治将会继那对遇害母女之后光荣地成为牺牲者名单上的第三个人……

    “三田老大啊?嘿,像你这样的人渣,居然也有人愿意来救你啊。”

    他慢条斯理地这么一说,大井的眼角猛然一动。

    “你说什么?”

    “我是在问你,就算你这样的人渣,也有伙伴愿意出手相救吗?”

    大井的脸上彷佛黏土做的人偶被逐渐压扁般,缓缓扭曲。这就对了。生气吧,生气呀。就算在这儿毙了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可是,你很想开枪吧?你开枪呀。

    “你去死啦,猪头。”简直像兄弟斗嘴一样,大井露出满脸笑容,说:“吃我这一枪吧。”

    他举起枪身,修治的眼睛追随着,枪对着他的头,伸了出来。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只能二选一了。

    这时,修治的眼睛,看到那把枪并列的枪口,两个都套着扼流器。

    十

    与其说是枪声,听起来更像是爆炸声。

    他们全都听见了。包括赶至木田诊所庭院前支援的警官,还有冲出来拯救伤患的医院人员,以及各个病房藏在床底下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住院病人。

    另外,当然也包括了神谷、织口、和范子。

    首先被送进院内的是织口。在场的巡警和医院警卫等不及担架送来,便已合力抬着织口的头和脚,把他的身体搬起来。

    神谷的位置离织口最远。他搞不清楚自己哪里中弹,只觉得侧腹冷得很奇怪,脑袋阵阵作痛,无法站起来。不过,当织口的头部被人抬起来时,神谷躺在地上,看到他半开的眼睛。

    你到底闯了什么祸?————他只有这个念头。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你女儿不是要生头胎吗?你到底是谁?

    小小的脚步声传来,微温的手摸着神谷下颚,是竹夫。

    他仰望儿子的小脸。

    (伯伯!)

    这孩子说话了。

    神谷也想跟竹夫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爸爸?”细细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呼唤他。神谷闭上眼,这孩子在说话,他说话了!佐纪子。

    “爸爸,你没事吗?”

    神谷点点头,并摸索着他的手,用力握紧。从别处传来脚步声,还有消毒药水的气味。

    “小弟弟,不要紧的。来,你让开,让担架……”

    这时,远处响起枪声。

    范子爬起来,坐在地上。某个白衣人物来到身旁,命她好好坐着不要动。逐渐地,不只是声音,还有手臂伸过来,开始试图制止他。看样子,她虽然自以为坐着,其实正在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

    修治呢?修治在哪里?

    “小姐,请你别动。”某人说。

    “你不能动,你的头上流了这么多血……”

    修治在哪里?织口呢?

    这时,她也听到枪声。简直像爆炸一样,她想。

    只有一发,爆炸般的枪声响起。

    之后出现了一阵子空白。类似火药味的焦臭,血腥味的空白。

    随后,现实回来了————就在倒卧的头上一公尺处。为了抓住那像云朵般蓬松飘渺的现实,他从泥水中抬起身体。

    应该相当痛,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只觉得身体好重,说不定连内脏都浸染了泥水。

    就在旁边,躺着年轻男人,一头栽进池子中。

    枪到哪儿去了?

    他四下一看,倒卧男人的手部前方,隐约可见枪的尾端,泡在池中,载沉载浮。

    他缓缓起身。

    杂树林、斜坡、翻覆的车子,由于一只眼看不见,周围似乎突然变得很狭小。

    一步,又一步。他按着已经和一旁的树木没什么分别。毫无知觉的腿,试着爬上斜坡。柔软的草皮,饱含水分的地面,令他的脚跟不时打滑,身体大幅倾斜。

    “不准过来!”突如其来的叫声令他仰起头,用剩下的那只眼睛凝视声音的主人。

    她就蹲在身旁的草丛中,架起霰弹枪,枪口朝这边。

    “到底怎么了?”那个女人————井口麻须美对他喊道。

    “我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善彦去哪去了?”她还在继续喊叫。“你算什么东西!你把善彦怎么了!?”

    可是,他————佐仓修治并没有回答。他的半边脸沾满血污,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无法动弹,彷佛只要稍微一推就会颓然倒下,再次一路滑落到池塘边。

    然而,他的单眼像着魔似的凝视着麻须美。

    “开枪呀,”修治说,“你很想开枪吧?你开枪打我呀。”

    刚才一度断了音讯的警车警笛声再度传来,可是听起来还很遥远,他们还没发现这里。善彦说过,绝不会错过逃走的机会。正因为如此,这两人才会不惜冒着危险,费尽心机瞒过医生的眼睛,顺利住进医院。

    绝对可以逃出去————他们如此相信。所以,应该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吧。

    “你说他啊,他死了。”修治用温吞的口吻回答,语尾含糊不清。“他死了,不信你可以亲眼确认。你去看呀。”

    大井善彦栽在池子里倒卧不起了。拜拜,这下子没戏唱了。

    麻须美抓紧了脸。“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你!”

    修治抬起还能动的右手,张开手掌像是要招手。“可以啊。你开枪吧,杀了我。”

    麻须美艰难地举起枪,把手指勾入扳机。

    修治没有动。从这个距离开枪,绝对打得中,可是他却无意逃走。

    麻须美的身体开始颤抖。“我问你,你对善彦做了什么?”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霰弹枪往前戳。她支撑不住沉重的枪身,枪口猛烈地东摇西晃。

    “开枪吧。”修治再一次说。那是操纵静止机械的咒语,是谁也无法抗拒、充满确信的命令。那种语气,就好像是在责备麻须美,她是命中注定了要开枪,如果她现在心生犹豫,将会造成违背命运的结果。“你为什么不开枪。”

    麻须美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她把枪垂落膝上,不顾一切地痛哭起来。

    修治再度驱动双腿,开始爬上斜坡。警车的警报声逐渐接近,这次是带着确信驱近。那红色的灯光,在爬坡的修治每走一步就变得更朦胧的视野中,闪烁着停不来了。

    有人走下车。是刑警?还是巡警?

    来人一直走到修治的眼前,由于他的样子实在太惨,简直像是连人带衣服一起被绞肉机绞过,加上他那空虚的表情,使得对手当场愣住了,不敢立刻出手搀扶。

    “大井善彦呢?他怎么样了?”刑警问。

    修治脚步未停,正要经过刑警身边时,说:“他死了,是我杀死的。”

    刑警缩回下巴,审视修治之后,立刻把视线移向下面的池塘。

    就在这时————

    原本背向瘫坐在斜坡上的麻须美,突然抓起枪转过身。修治听到身后的她大喊一声“畜生!”眼前刑警的脸颊因惊愕而扭曲,他一边企图保持修治一边又要自我防御,连忙朝着这边冲过来。

    再一次,响起爆炸般的枪声。

    修治背对着麻须美,所以他并没见到,当她握着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瞄准修治的背影扣下扳机时,那把枪————关沼庆子动过手脚、子弹会对着下面被铅块堵塞的枪管射出来的毁灭性枪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尖叫声。

    “麻须美想开枪。”

    织口先生,你果然到了最后一秒都还是正确的。

    修治的后方喷散出火药味,他缓缓转身一看,麻须美已经滚下斜坡,一直滚到大井伸长着腿、倒卧的池边才停下。

    麻须美是从斜坡翻身往后跌落的。被铅块堵住的子弹在枪管里爆炸,将枪膛整个向后轰,顺势也轰掉了她的脸。

    亲眼目击整个经过的刑警,看起来似乎连修治的存在都忘了,呻吟着说:

    “那是……枪身被塞住的……”

    修治这才正眼看着刑警。此刻其他的刑警和巡警犹如雪崩般冲下坡,来到呆立的两人身边。

    “对,没错,是井口麻须美拿的那一把。”

    “那,你是怎么杀死大井的?”

    用池水,修治笑着说。至少,他自认为是在笑。

    关沼庆子说过,绝不能用枪口抵着东西开枪,那样非常危险。所以……

    “那家伙想要射击我时,我一把抓住枪身,让枪口对着池水,划过水面。那是情急之下的反应,所以等于是奇迹。”

    是水的力量。在游泳池跳水时如果技术不好,大腿和肚子不是会一片通红吗?往水面啪嚓一撞,不是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吗?

    水面就像板子一样平滑,像钢铁一样强硬。如果把枪口划过水面近距离射击,就等于是把枪口抵着东西扣下扳机。

    而且,按照顺序从下面枪身射出的,是庆子只准备了一发的红色婴儿玛格弹。

    “所以……大井的脸就被轰掉了……”

    说完这句,修治再也没有力气了,颓然地倒在刑警的怀里。

    附记一

    织口邦男,在六月三日上午木田诊所前发生的枪战中,被巡警开枪击穿右胸,虽然立刻送往该诊所急诊室急救,还是在当天下午两点三十二分死亡。

    神谷尚之,在同一天遭大井善彦开枪射击,造成右侧腹至胸部之间中了五发霰枪,于该诊所急救后转送金泽市内的外科医院,接受住院治疗。

    据病房护理长表示:

    ————由于他的出血量比较少,所以恢复得很快。至于事件详情我是不清楚啦,不过那个叫大井的犯人把枪对着神谷先生时,当场不是有位小姐用身体去撞犯人,把枪口撞开吗?那位小姐只受到轻伤,所以曾多次来探望他。真是勇敢耶。

    ————在病房中,神谷太太一直陪伴左右。接到消息后,她立刻就赶来了。后来他太太的母亲也追来了,吵着说她太太的心脏不好啦,是什么病人啦,可是我倒看不出来。

    ————噢?他太太之前也在住院啊?可是,她现在看起来很健康耶,一定是心病吧。碰到老公性命垂危的关头,马上就振作起来了。因为她照顾先生可照顾得仔细了。他们的儿子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受到这种惊吓实在很可怜。

    ————我跟神谷先生谈起这件事时,问他一定尝到了可怕的体验吧,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回话,还说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下子人生改变了”,好像在打哑谜一样。

    ————织口?对,我知道,就是偷走霰弹枪的那个男人吧?真可怕耶。不过,神谷先生和他太太对那个人好像没什么反感……

    “哥哥?”

    “庆子?是庆子吗?你现在在哪里?”

    “地点不方便说。我还有话跟警方谈,所以我不是在到处躲藏,你放心吧。”

    “这教我怎么能放心?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是要你好好告诉我理由。你怎么会企图自杀呢……?你竟然跟那个叫什么国分慎介的男人搞出那种事,我们完全没听说过。”

    “……”

    “庆子?你在听吗?”

    “我在听。”

    “你到底在哪里?我去接你,把地点告诉我。”

    “哥哥,这次的事,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所以也不打算躲避新闻媒体。为了避免给哥哥你们添麻烦……不,其实已经添麻烦了……我会加油的。”

    “庆子……”

    “过去的我其实是个小孩,所以才会惹出那种事。”

    “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妹妹。对我来说,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就等于在我身上发生一样,意义重大。因为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庆子?庆子你在听吗?”

    “电话卡快用完了。那,我要挂了。”

    “庆子!”

    “对不起,哥哥。不过,谢谢你。”

    哔、哔、哔……

    七月二日,国分范子写给关沼庆子的信:

    我听练马北分局的黑泽刑警先生说,你的伤势已经好很多了。在那起事件中,哥哥企图杀害庆子姊,因此我也被警方侦讯了一下。

    我很好,每天生活还过得去。想到在木田诊所发生的事,至今竟已过了一个月,就觉得难以置信。由于许多事还历历在目地存留在脑海中,所以不时还会作梦,不过没有修治那么严重就是了。

    修治常常在半夜呻吟,满身大汗地跳起来。折断的左手臂在手术后恢复得也不太理想,让我看了实在很担心。在一起的时候还好,可是当我回稻毛的家时,一想到修治一个人孤零零的,有时难免坐立不安。

    我曾经问他,在他梦呓呻吟时,是做了什么样的梦。据他说,通常都是梦到大井善彦。梦到他拿着霰弹枪,枪口对着修治,堵在他面前。而且,在这个梦中,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梦到自己抓着枪管往池中一插,当场目睹反弹的霰弹把大井善彦的脸轰掉。

    我问他,都没有梦到织口先生吗?他说,一次也没有。这也许是因为我和修治连织口先生的丧礼也没能去参加,而且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他真的死了,所以才会有这种现象。

    被电视媒体那么一闹,感觉上一切好像变得乱七八糟。但比起我们,庆子姊你想必更难煞。现在这个住址,你会待到什么时候?

    我和修治虽然接受了各方人马的质问,到头来,还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不过,周遭的人事皆已改变。

    修治住院期间,渔人俱乐部的同事们虽曾来探望他,可是总觉得,大家虽然没写在脸上,却好像是一边慢慢退后一边跟他说话。

    庆子姊,有个名叫野上裕美的女孩,你还记得吗?就是当初差点成为修治女友的小姐。

    她也变了。在事发的过程中,听说她曾经很担心修治……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裕美小姐,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这样子。

    这毕竟还是因为————修治杀了人。

    因为他杀了大井善彦。

    就连井口麻须美,也有一些人认为,她的死都是修治害的。

    因为修治向她挑衅,煽动她开枪。因为修治明知她手上拿的,是那把枪身堵塞的危险枪枝,还叫她开枪。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相信,那时他除了那样做之外别无选择。

    不过,修治自责的样子,却让我看了于心不忍。

    他说:“也许当时不用那种手段也行,或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吧。可是我却那样杀了大井善彦————纵使在法律上算是正当防卫————这是因为我想杀他。我煽动麻须美叫她开枪,也是因为我有明确的杀意。”

    他很自责。

    他说:“我本来就想杀了他们。”

    站在我的立场,实在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

    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反而会令他回想起那件事。一想到这里,我就会很难过,有时甚至会在半夜独自哭泣。不过,只要现在他还需要我,我就会继续陪下去。

    修治之前想写《金银岛》那种冒险故事,这庆子姊也知道吗?现在虽然不是时候,但我认为,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开始动笔。

    对了,《猎捕史奈克》这个故事你听说过吗?这也是修治告诉我的。是路易斯?卡罗这个人写的,一则很古怪、像长诗一样的故事。所谓的史奈克,是故事中出现、身份不明的怪物名称。

    而且,抓到它的人,会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就像如果杀死影子,自己也会死掉的那种恐怖小说一样。

    听到这个故事时,我就想:

    织口先生企图杀死大井善彦,因为他认定大井是“怪物”,所以他才会举起枪,瞄准大井的脑袋。可是那一刻,织口先生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不只是织口先生。庆子姊,当你在芙蓉厅外举起枪时,你也成了怪物。当我写出这封信,等着庆子姊你闯来闹事,期待着你把哥哥的婚礼搞得一塌胡涂时,我也成了怪物。而我哥,国分慎介,在他企图杀庆子姊时,同样成了怪物。

    至于修治————修治多少也有点变成了怪物。

    所以抓到怪物时,还有事件结束时,我们大家,全都会消失无踪或是几近消失吧……

    这是我的感觉。

    不过,像织口先生那样的人,竟然必须变成怪物,这令我极不甘心。做错事的人并不是织口先生或修治,也不是我们。我总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其他什么地方。

    让织口先生搭便车去金泽的人————就是那个叫神谷的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说:“我觉得,我们好像是一群受害者在自相残杀,互相伤害。”

    我们应该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吧?

    附记二

    就结果而言,警官造成织口邦男死亡的那一枪,由于没有先呜枪示警,曾引起新闻媒体乃至一般市民的非议,警方内部也进行了绵密的调查,召开调查会。可是,一个月后官方正式发表的结论是,警方并未企图射杀他(当时是瞄准右肩狙击),有鋻于事态紧急及确保人质生命安全等状况下,对现场的警官来说开枪是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妥当的处置,因此不予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