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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又之城

    (上)

    多年以后,牙格格双魄面对末神明阿围剿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多年以前幽灵绪绿与她离别时的话语。

    当时她说了些什么呢?

    很难想象大敌当前,他还能饱有余裕地回忆往事,但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手上也丝毫没有懈怠,构造速度也没有慢下来,瞬息之间,他已经接连构造发射了数枚龙息□□,这样密度这种级别战略武器,放在任何一场战争中都是可以逆转战局的存在。

    但是末神明阿不一样。这个千百年来占据圣洲的家族,所拥有的底蕴,即使是身为原著者的圣国真类,也不存在轻视的心理。

    能人辈出。

    在数不清的敌人里他被狙击了,子弹以四倍的速度贯穿了他的身体,那是一枚□□,即使级别比龙息□□低上不少。

    在平时这种武器根本伤不了牙格格,除却构造者体质的强悍,牙格格强大的幻想构造也从来不畏惧这类狙击。

    但是他太累了。

    他已经战斗了很久,同伴也死光了,敌人的军队仍像潮水般涌来,他已经快没有构造力了。力量不足的幻想构造,在挡下大部分的冲击后就崩溃了,他正在与人僵持,根本没有躲开的余裕。

    这枚□□轻而易举地贯彻了牙格格的腹部,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可怕伤痕。

    胜负已定。

    牙格格这么想着,倒在了地上。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他又忍不住回忆起来,肚上的伤口多少有点疼,阻碍着他思考,毕竟他连阖上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没有然后了。

    四倍的,五倍的。数不清的,密密麻麻排满着的现实构造、幻想构造,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诶,真是愚笨得让人心怜。”像是有什么人在说。

    *

    时间转回多年以前。

    幽灵绪绿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人名叫牙格格双魄,自打她在这世上第一次睁眼,圣心便用法则写下契约,幽灵绪绿依照契约,变成了也许类似于牙格格构造出的“物品”之类的样子。当然事实绝非如此,任何法则都排斥着外来者,幽灵绪绿只能在世上显型,却无法触碰或者被触碰,需要依托牙格格的构造力而活。或许她并非幽灵,不过是在法则作用下变成了类似的东西,为了方便,我们就把这个时期的她称作幽灵绪绿。

    “啊呀,我可离不开你。”那时候的她总是这么说。

    虽说这样的构造有与没有没什么两样,不过因为和圣心的契约在,牙格格也只能给幽灵绪绿提供构造力,好在幽灵绪绿虽然没有实体啥事都干不了,但是对于“构成”这件事还颇有心得。她自己的能力“王国剧团”和构造颇有些类似之处,虽然因为与圣心的契约这项能力暂时不能使用,不过指点牙格格一二还是可以的。

    那时候的牙格格还那么小。

    “有机会一定要让你见见,”她说,在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书'上写写画画,那是她使用能力的媒介,不过因为契约也和普通的笔记本没有区别,“我的'剧团”肯定不会输给你的构造。”

    “胡扯,吾才不会输。”牙格格撇了撇嘴。

    “哈哈哈哈牙格格你好可爱哦,”幽灵绪绿没有实体的手悬空在牙格格的头顶,意思意思算是摸了摸他的头,“也挺想让你见见申一的,他的能力更像构造者呢。”

    是想而不是能——或许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

    算起来牙格格年少时结识的人类朋友也就两个,虽然他并不肯承认。一个虽然没有实体是个幽灵不过怎么说都是个人类,另一个则算是不打不相识,那家伙叫做因又,是个年纪和牙格格相仿的人类男孩,至于为什么一个小孩会深入危险的圣洲,那就得说到拾因,这个最不受圣国真类待见的人类。

    拾因一直想探寻圣心的秘密,对于将圣心视为己物的圣国真类来说这家伙真心讨厌,可是碍不过人家实力强横,只能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颇有些相爱相杀的意味。而因又就是拾因带着的小孩,出于对拾因的讨厌,这份敌意也分了因又一份,从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大打出手,延续了老一辈的相爱相杀。

    打得多了,也许就成了“朋友”。

    结束战斗之后因又总是和牙格格坐在巨型伞木上吹风,牙格格身上总是比因又多挂彩一些,毕竟那个时候,他的幻想构造还没成型,稍落下风。

    “我说牙格格你怎么会做出这种构造啊,”因又看着天上乱飘的幽灵绪绿,“挺没用的耶~”

    幽灵绪绿龇牙咧嘴,“羡慕吧,爷会飞。”

    “吾才不会以人类为型做出构造,”牙格格戳了幽灵绪绿一记眼刀,“不过确实挺没用的。”

    这可是大实话,幽灵绪绿这个只会吃构造力的家伙在和因又对战的时候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她只会在因又背后喊,“加油啊因又,把牙格格打出屎来!”或者是牙格格的攻击不奏效的时候,“啊呀牙格格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如果不是因为圣心的契约,牙格格有时候真想断掉构成力的供给。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过了很久的样子,三个人坐在一起听风看雨,虽然有一个不算人类有一个还是幽灵。即使如此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每天的地点都能换,圣洲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有时候他们就坐上性格温顺的楼楼亚雀上到处乱飞,有时候他们去伞木下单挑好血虫王美名曰除虫,不过每次一被攻击到幽灵绪绿就在后边冷嘲热讽。

    “你还别说,有时候真想掐死她呀。”因又一面用手装构造把好血虫王推开,一边说道。

    “请便。”牙格格抬手直接横向切割了好血虫王。

    “我好怕呀(((o(*゚▽゚*)o)))”

    直到有一天,牙格格没有等到因又。

    族里的长辈有些欣喜地说,拾因终于走了。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牙格格总是在那样的午后站在轮木前等待,不论刮风下雨,日晒淋漓。

    但终究没有等到他。只剩下一个卑劣的影子。

    “你在哭吗?”幽灵绪绿站在视野里不存在的地方,因为牙格格低下了头,“你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吗?”

    “这不像你,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

    “吾没有哭。”用整个手臂遮挡住脸的人说道,“吾也没有难过,吾最讨厌人类了。”

    幽灵绪绿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抬头。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也会离开吾吗?”

    “……不会。”幽灵用她不真实的,并不存在的声音说道,“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契约就把我们联系在了一起。”

    结果呢?

    数不清的日子了。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

    契约终究还有时限。

    (下)

    蔓涅萤的花期在七月下旬,盛开的时候花香能吸引近百里的曼渡鸟。

    但是幽灵绪绿却捂着鼻子,似乎非常艰难地说道,“太香了。”

    “……像是假的。”

    就像她自己一样。

    多少还记得她脸上悲怆的神情。

    *

    牙格格像是做了一个梦。

    不过,他现在的状况恐怕已经做不了梦了,就算那颗穿甲弹没要了他的命,随后那铺天盖地向他涌来的构造也不见得会让他活下来,他甚至还记得合刃构造直接劈砍下手臂的痛楚。

    太冷静了。他想,也许是因为死亡的缘故。

    “……连内脏都被毁了个彻底呢,作为遗体也真是草率啊……”

    朦胧中,像是听见什么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耳里,熟悉而陌生。

    不对。

    失去意识以前,他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划伤牙格格眼睛的那一刀,顺便带走了他的听力。

    “啊呀,伤成这幅惨样,你真的是牙格格吗?”

    “不准质疑吾。”牙格格终于忍不住回了嘴,随着声带的震动,好似他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他万分惊讶地看着视野里完好无损的手臂,腹部也没有骇人的伤口,就连衣物,也像崭新,“吾……还活着?”

    如果不是右眼眼眶的空洞带来的疼痛片刻不停,牙格格都快怀疑刚才那场战斗到底存不存在了。

    “才怪,你已经死透啦。”黑发的少女不留一点情面地说道,“脑子都被削掉一半了好么,死透啦,哪救得回,万能的神明我就给你重造了一个身体——眼睛就当给你留个教训呗。”

    对于牙格格来说幽灵绪绿的话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瞎扯淡,虽说现在的绪绿已经不再是幽灵,阳光不再像穿过玻璃一样穿过她,看上去总算是个真实的人形。

    终归是依托人形的伪物罢了。

    “哼,没用的构……”牙格格原先想说构造,但是幽灵绪绿已经不再是他的构造了,他们之间不再有构成力的联系,圣心的契约早已失效,他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嗓子意外的有些干哑,但是牙格格还是高傲的牙格格,他还是改口说了下去,“……绪绿。”

    “你记得我?”伪物换上了高兴的表情,“你还记得我吗?”

    “伤了吾的那些人呢?”牙格格一个白眼示意自己不屑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好像并不是那么无聊,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幽灵绪绿的存在了,往昔就好像梦境一样,就连因又都不记得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我杀掉啦,已经死掉的家伙就不要去在意啦——”伪物有些不耐烦地带过这个话题,转而用很惊奇很兴奋的语气询问道,“真的记得么真的记得么?!是念做“xulv”的绪绿哦!你真的没有忘掉吗?你真是让世界都为之惊奇的男人诶牙格格!”

    怎么可能忘记啊。

    那个人。那个明明许下了承诺的人。

    人类都是一样可恶啊。因又也好绪绿也好……都是骗子。

    可是即使如此还是想念的吧,即使不愿意承认,那个人在心底总是留下了抹不去的影子,自己的构造就是最好的证明呀,每一个上都着“x”的记号,是多年以前,幽灵绪绿告诉他的,绪字开头的音节。

    “这是什么啊?真麻烦,吾才不要学。”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你说的是汉语啊,不管了这个设定好带感哼哼哈哈~”总是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的幽灵绪绿又笑着在地上打起滚来,牙格格撇过嘴不去理她。

    现在想起来过了多久呢,好像也不是很久,起码对原著者来说不是特别长的时间,但是牙格格觉得自己应该忘不了她离开时候背过身去的样子,那就像是背叛一样,埋在心底。

    却还是会偶尔兴起,去救被困在幻想国里的人类,像是看见了……无援的她。

    “怎么可能会忘记。”

    “为什么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呢,是因为我离开了吗?可是契约只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为止呀。”'绪绿'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思索片刻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原来如此,是执念啊,这就是你一直记得的原因呢,明明我把这里的记忆都删除过一次了。”

    “但是牙格格,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骗你的啊。”

    “不过我难得的觉得有趣,让世界感受到趣味的牙格格应该自豪才对。”手指点上了额头,和女性偏高的体温不同,她的手指冷的就像尸体一样,“我们来做个实验吧,和有关我的记忆说再见吧。”

    '绪绿'露出了笑容,和她看起来一样适宜的、温和的笑容。

    也一样是假的。

    *

    时常有人问起牙格格是怎么在那场必败的战斗中活下来的。

    “……把敌人杀光。”他总是这么说。

    可事实上什么呢,他不知道——或许知道,只是忘了。

    *

    圣国真类、或者说原著者和未明神阿的战争,在没正式开始以前就结束了。

    多年以后人们提起这场根本没有激烈可言的战役——它甚至不能被称作战争——只会对那日步入人间的纯白神明剩余些许印象,未明神阿的崛起所耗费的数千数万年,几乎在一瞬间就抹去了。

    据说那日两军交战以前,白色的神明陡然加入战局,她身穿着白色的长裙脚下是冰封的王座,弹指之间就将属于未明神阿的军队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你这样让我很难办。”'拾因',或者说有着拾因外表的圣心,此世之主皱着眉头说着,“世界进程会被干扰的。”

    “我允许你用那个面孔说话,可不是要让你和我唱反调的呢。”'绪绿'——或者说序律,翘着腿看着下方,那是属于人间的地方,“而且我可是在帮你呀,那群人一心想把你从神的宝座拽下来呢。”

    “……谁叫她许下那么一个愿望呢,不过她已经消失啦,'绪绿'在我诞生之后就不再存在了,我怎么会告诉他呢,我这么善良,对不对?”

    “就让牙格格当做了一个美梦吧。”

    爱呀,是源自同一世界意识的两个个体相互产生的情感,就算把它称为对自身爱的觉醒也不为过。

    那么不同的世界意识,真的可以产生情感对交流吗?也许能,也许不。

    那么就把那样的遭遇,当成是惊梦一场吧。

    终不过浮华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