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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新典 海之女儿

    她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机场大门。刚给他打过电话。他是她在网上认识的朋友。而她现在正在他的城市。

    一个星期前,在暖暖的、不刺眼的秋日阳光下,她突然闻到了一股甜甜的且引人发困的睡梦的味道。秋风掠过,浑身打了个冷颤。似乎在告之她将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于是,在一个无人的午后,她收拾了衣物,简单的留了张便条给父母,就匆匆的登上了北上的飞机。说实在的,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去他的城市。或许,在她想要离开的瞬间,那个城市的名字就突然跳了出来。而她又是一个习惯于跟着感觉走的人。

    机场空荡的声音随着自动门关闭被隔离了开,接着又被哄哄的城市喧嚣代替,所有的声潮仿佛棉花糖似的粘手。她靠着柱子坐下。两手抱着双膝,蜷缩着。胸口压着那本她一直不离身的《海的女儿》。这是她喜欢的方式。静静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还是那身有点娃娃式样的浅色棉布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那张干净的脸孔苍白而漠然。

    她的嘴唇紧紧的闭着。只是安静的等待。

    黄昏,从睡梦中昏昏的被电话吵醒,正想发牢骚,却意外的听到了电话那头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使他顿时清醒。

    急急忙忙洗了把冷水脸,抬头,惊讶的发现镜中的那张脸是微笑着的。他嘲笑般的做个鬼脸离开。

    开着他心爱的吉普车。马路上的路灯泛着黄色的韵光,他的心也在风中像宣纸上的墨迹一直化开,细细密密的纹路,找也找不到头。

    那天清晨,难得不处于睡眠状态。于是,他就打开了电脑,随便进了个聊天室的房间。但是他惊愕的看到,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还在自言自语。也许是因为他的进入,那人突然停住,不再打字了。他看了看屏幕上的东西,好象是个什么故事。

    他先打招呼:你好!在这儿干嘛呢?

    刚按下ENTER键,他才意识到那句话问得似乎有点蠢。

    然而,对方没有动静。

    于是他又打了一句:嘿!打什么故事呢?

    过了很久,才跳出几个字:你是谁?

    他忽然被逗乐了。想起了小时侯。他住在大杂院的那会儿,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有个小女孩儿。为了欢迎新邻居,吃晚饭时,他妈妈让他端一碗饺子给隔壁送去。开门的是那个扎两条小辫的小女孩。

    我妈让我送碗饺子给你们。

    小女孩没有接过碗,也没说话。只是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

    他又将手中的碗朝她扬了扬。

    你是谁?

    这句稚嫩、怀有敌意的话一直留在他的脑海中不曾忘却。

    他打了笑脸。

    她也迅速的回了个笑脸。

    我很早就来了,可是没有人,你来了,真好!

    她突然又变成了他熟识的朋友一样。像一只入世不深的小鹿,确定没危险后,又在草原上欢快的奔跑起来。

    他饶有兴趣的和她聊着。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种迥然不同的思想存在于她的脑中。有时,她的话天真的让你觉得她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有时,她却能很敏锐的抓住你无法形容的感觉并表达出来。

    下线的前几分钟。

    他问她:你刚才打的是什么故事?

    她回答:《海的女儿》。

    他有种感动的微波。有太多的人已无如此单纯,愿意去相信童话故事了。

    她又说: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小人鱼一样变成泡沫。

    说完便消失了。

    而他,呆呆的望着屏幕出神。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那个大杂院里的,扎两条小辫,问他“你是谁”的小女孩。

    他到达了机场。

    在大门口一眼就认出了她。小小的身影,孩子般的无辜。

    她为什么会毫无任何预示的跑到他这边来?她又为何而来?这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孩。

    他走到她跟前。

    小人鱼!他还是叫她在网上的名字。

    她抬头看着他。脸还是如初的冷漠,但眼里迅速的掠过一丝欣喜。

    她冲他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一下子填充了整幅画面。

    他第一次见到她本人,虽然有看过照片。他又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富有感染力的笑容。禁不住伸手搓搓她的短发。

    上车吧!

    他弯腰提起地上的行李,走在前。

    这座城市的夜幕早已降下。然而和她的城市一样,看不到几颗星星。只有月亮,在我们眼里孤独的悬挂着。是惨淡的。

    车里的音响放着曼陀凡尼的音乐,音量调得很小,他们却没说一句话。

    他看到她放在膝头的蓝蓝封面的书。是那本《海的女儿》。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经过一家“肯德基”时,她突然欢快的说:我们去吃肯德基吧!我饿了!

    他买了好多炸鸡。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往嘴里一个劲的塞。他没有劝她吃慢些,只是给她递可乐和纸巾。是靠窗的座位。有时,他会望望夜色,然后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也许他只是在梦游,明天所有都将各归其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眼前的这个女孩也只是个幻影而已。

    一阵低泣声把他从遐想中拉回。

    他看到她正低头流泪,嘴里还有未眼咽下的食物。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可他明明知道她不好,似乎有什么心事。

    她不答,只一味哭。他也就没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去洗手间。出来时,又是一脸的漠然。触到他的眼神,就微笑。

    他把她带回自己租的公寓。又是一途的沉默。

    早点睡吧!

    他抱着枕头和薄被去客厅。

    谢谢!

    她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

    他停住愣了愣,然后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这些天,她一直不想睡。即使是在她非常累的时候。她总是在担心,是否她一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醒来。每每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所以,她迫使自己不要轻易闭上眼睛。

    每天,她都会为他做早餐。他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餐了。这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她还是很少话。

    安静平和的每一天。

    白天,他若是没什么工作,就会载着她在城里逛。看看名胜古迹,看看城市新景。

    他知道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晚上,他编程。她看电视,或上网。

    他发现她每天晚上都强迫自己喝很多的咖啡。一杯接一杯,有点像酗酒。

    有时,他们会一同坐在天台上的长椅上看城市的霓虹。

    小人鱼,你为什么来这里?

    她把脸转向他,笑着。

    很多事都讲不清理由。

    这是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吗?

    也许,只是为睡去后能有个好梦。

    她垂下眼帘。

    可是,明天你还是会醒来。

    她不语。仰头看夜空。

    回去睡吧!很晚了。

    那一晚,她依然在凌晨睡去。

    梦中她走进了一条飘着香味的小道,然而,却怎么也走不完。再没有其他人了。天色渐渐暗淡。空气中那股散之不去的香味越来越浓烈,甜得腻人。像魔鬼的呼吸不断侵袭、逼近,令她感到快要窒息。突然,一团黑云罩住了她,刹那加速而坠。她大喊,而声音随即便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那黑压压的庞大东西砸到她时,她惊醒。

    危险似乎正一步步的离她越来越近。她忐忑不安。

    这一夜,就再也无心睡眠了。

    第二天,他不在家,直到很晚才回来。

    进客厅时,他又一次瞥见茶几上那本《海的女儿》。手里的车钥匙被捏得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他突然拿起书,冲进厨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直奔楼下。

    去哪儿?

    在慌乱中她问道。

    他不答。脸上却闪着激动、兴奋的光彩。她没有再问。

    吉普车一路急驰。他把她带到海边。

    夜色下,浮动的海面泛着光亮。一闪,一闪,像小人鱼的老祖母头上戴的银子做的王冠。

    夜晚的海很安静啊!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从远处吹来的风沁人心脾。

    海潮声有节奏的起起伏伏。

    他们相依着望海而坐。

    能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吗?

    她看了看他,说:

    快乐美好的夜晚总是那么短暂,而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夜却在永恒的等着她。在那个她自己知道将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晚上,小人鱼旋舞起来,飞翔着,正如一只被追逐的燕子在飞翔着一样。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丽。锋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细嫩的脚,但是她并不感觉到痛,因为她的心比这还要痛。为了王子,她离开了她的家族和家庭,她交出了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没有灵魂、而且也得不到一个灵魂的她,笑着,舞着,但是她心中怀着死的思想。第二天,当朝霞渐渐变亮时,小人鱼把尖刀远远扔进了浪花里。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象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看了看熟睡的王子,然后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的身躯融化成为泡沫。

    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除非她获得了一个凡人的爱情。她的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来的力量。

    为什么只说这最后的一部分?太伤感了。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小人鱼一样变成泡沫,然后沉沉的睡去。她望着海水的深处。

    他记得她以前似乎说过同样的话。

    可你能得到凡人的爱情。

    她扭头看他,却不经意触碰到了他深情的眼神和温暖的唇。

    他吻了她。然后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嗵!嗵!嗵!感觉到没有?跳得那么幸福!他还好幸福!

    他笑。从心底满足的笑容。他突然非常喜欢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虚伪做作。安详而平和。

    让我把这种感觉保持下去好吗?

    而她却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她感受着他的心跳。感觉着他汹涌的浪涛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她心里那潭沉寂了很长时间的幽水。然而,空气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不要梦想着人间的幸福和一个不灭的灵魂。

    她靠着他睡去。

    帮她盖毯子时,他发现她真的很瘦小。微扬的嘴角,总能让他联想起她孩子般无助的笑容。她身来就是被人疼爱的,他这么想。而他,可以疼爱她。

    整整一夜,他都在看那本书。

    她在惊慌中醒来。满头的汗珠。

    一见到刚从附近买早点回来的他,就忍不住一头扑倒在他怀里,抱着伤心的哭。

    她怎么能就这样睡去呢?她知道现在一切都有所改变了。她越来越害怕睡眠。她不想活在梦里。无休止的虚幻飘渺此刻令她竟如此空洞,她不喜欢被抽空的感觉。

    她拽紧他的衣服,仿佛在与人争抢什么东西。

    她知道,她要与之抗衡的敌人是飘着香甜气味的魔鬼。

    从那天起,他们几乎每晚都会去看这片大海。附近的教堂,也是他们常光顾的地方。

    北方的秋日,凉意已深。

    而她还是愿意赤足在沙滩上走。让冰凉刺骨的海水刺激着她全身的每个细胞。她不愿一次又一次体会闭上眼睛毫无外界感受的恐惧感。她会不停的捡贝壳或鹅软石。漫无目的的从海滩的这头走到那头。或是旁若无人的跪在圣母脚下祈祷。她不愿停下。

    每每因为实在看不下去,劝她又不听时,他都会强迫着,抱起冰冷瘦小的她回车里,要她安安静静的睡觉。通常,她都会大哭大闹一场,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有时,他会像书中的王子一样,叫她“我的孤儿”,哄她入睡。有时,她哭累了,便在他怀里自己昏沉沉的睡去。

    她似乎渐渐习惯于这种感觉了。没有噩梦、没有那挥之不去的腻人香甜。安稳的熟睡一夜,再看到第二天的晨曦。

    但是,上帝的大海张着一合一翕的大嘴说道:上帝是公平的。赐予你一件东西,便会拿走你另一件东西。

    这一晚,他们意外的没有去海边。仿佛冥冥之中就安排着她的离去。

    他的车送去维修了。她在家给他做清爽的色拉。

    一切都在搅拌中应孕。她忽然想到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而她什么也没对他说。

    安静的晚餐。她从不多话。

    他想她是个沉静乖巧的女孩,像躲在礁石背后的小人鱼一样。他庆幸自己看到了她,而王子没有。

    晚上,她凝视着他熟睡的面容良久。弯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像从家里出走时一样,留下简单的便条,走了。

    买不到回去的机票,只好飞往另一个城市,再转机回去。她必须马上离开。

    深夜空荡的机场又使她恢复了来时的冷漠。像一朵夜晚盛开的花。深邃、幽静。

    她很自然的打开旅行包,去拿那本《海的女儿》。才恍然,自己已将那本书留给了他。

    醒来时,已是将近中午的时候了。他没有意识到,临睡前,她在给他的牛奶中放了一粒安眠药。

    一个翻身,打落了放在枕边的书。夹在书里的纸条掉了出来。

    他一字一句的看了三遍。

    顾不得刷洗,甚至忘了拿件外套,就匆匆赶往飞机场。

    此时的她,正在一个他们谁都不熟悉的城市的机场大厅里等待下一班航班的登机。

    他走出自动门。做了个深呼吸。用手不停的从脸至头发,揉搓到耳根脖颈,直磨得皮肤发红到麻木。他的步履拖沓、沉重。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个刚失业的可怜人。他比她先一步体会到了内心被抽空的感觉。

    以后的一个月里,他天天给她发邮件,却没有任何回音。

    歌中唱:思念是一种很悬的东西。

    他就像失重似的,被悬置于半空,却没有蒲公英随欲而安的宿命感。他是一艘失去方向的帆船,没有人来为他指正南北。他迷失在永无停止的时间长廊中。

    他觉得自己老了,因为发现自己习惯于生活在回忆中。像一条臃肿、令人恶心的寄生虫躲在记忆的角落中贪婪的吮吸着残留的美好。

    好几个晚上,他徘徊在海滩边和教堂;走进空荡荡的厨房;呆坐在天台的长椅上;甚至他会开车去机场和那家他们去吃过的肯德基店。

    深夜,他再不上网了,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本她留给他的《海的女儿》出神。但白天却迫不及待的到他们初识的聊天室找寻她的身影。像她那样,打很多很多的字,写那个伤感的童话故事。

    他在深渊中不断下坠。

    他终于在这天,打完了整个故事。然后拨通了她的电话。

    单调的白色让人肃穆。

    她在病床上安详的熟睡着。

    就在她回到自己城市的那天,昏倒在机场大厅里。

    是医学上很罕见的“嗜睡症”。病人会突然的进入睡眠状态。又不同于一般的植物人。醒来之后,跟常人别无两样。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睡眠,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而至今,在现有的病例中还没有一人能逃过死神,他们都死于极度的器官衰退和营养不良。

    十岁那年,她曾有过一次经历,但她却奇迹般的苏醒过来了。原以为再不会有第二次,然而事情却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而他风尘仆仆的赶来,却得知她有可能会一直昏睡下去,不闻外界世事,毫无感觉。此时,他相信他被整个世界愚弄了。

    他开始了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的忙碌奔波。

    每个周末,来到她的身边。一遍遍的,给她念童话故事。明知她根本不会有反应,但他还是坚持着。

    然而,每当他凝视着她无一丝表情的脸庞,长时间的徒劳产生的怨恨终于爆发。

    凡人的爱情!

    不灭的灵魂!

    白色的泡沫!

    他开始唾弃童话!

    骗人的把戏!

    他愤然的离开了医院。

    童话从此被封葬在深深的海底。

    那是他结婚前的第三天。他突然出现在她的城市。

    她还是僵僵的躺在病榻上。整整三年。她瘦得厉害,头发却长长了。缎子般垫在脑后,更显得脸色的苍白。

    三年,算不上很长。然而,对于那些一直期盼着她醒来的人说,三年,无疑是漫长且艰难的。

    那天离去后,他一直酗酒。

    他相信只有酒精才能让他摆脱痛苦的迷惘和无助。他在困顿中摸索着一丝光线。

    后来他遇到了现在的未婚妻。希望能重新开始,虽然他知道他将永远无法忘记她。

    握着她温热的手。他感觉有些绝望,不禁流下泪来。泪珠滴在她的手臂上,慢慢的滑落,留下一道痕记。

    我还是没能将我的灵魂分给你,使你有一个不灭的灵魂。他苦笑。

    他把那本《海的女儿》,轻轻的,放在她的枕边,最终离开了。

    而就在此时,那只被紧握过的手突然有了反应,抽动了几下。

    这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照着镜子穿西服时,他突然看到了她正站在他背后朝他微笑。正在曳领子的手停搁在半空。定睛看时,她已经飘然远去。

    从那瞬间起,莫名的不祥预感笼罩着他。

    婚礼顺利的进行着。只是,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说“我愿意”时,犹豫了一下。

    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哪个角落看着他。

    一张苍白的脸孔和惨淡的微笑。

    他努力想使自己从这些幻影中摆脱出来。竭力的想法使他有些疲累。

    出教堂时,意外的,下起了雨。

    雨丝柔柔的飘在他的嘴唇时,他诧异,居然是咸的。如同海的味道。风也仿佛带着海腥味,掠过他的脖颈。

    也许是教堂附近的那片大海上吹来的。

    在亲友、朋友们的推嚷下,正当他和新娘准备上车时,跑来一个小男孩。

    叔叔!这个给你!

    当那本蓝蓝封面的书从男孩手中递出时,他惊呆了。

    他凝视着那本书,看着雨落在封面上的海。海浪拍得他的心一阵阵生疼。

    “叔叔!”男孩又叫了一声。

    他这才缓过神来。

    这是谁给你的?

    刚才有个姐姐要我把它交给你的。

    小男孩转身指了指教堂的大门处。

    咦?刚才还在的。

    “《海的女儿》,谁送的呀?”一个朋友说,“童话故事好也!大概是希望你们俩能够像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一样过幸福的生活呢!”说完,大家兴奋得一哄而起。

    可他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一把抓过书,他疯狂得朝门外奔去。

    别走!我的孤儿!别离开!我的孤儿!别离开我……他一遍遍在心里叫着她。

    一路狂奔,不知不觉中跑到了海边。

    他终于追上了她。

    她还是穿着那条浅色的棉布裙子。一头的长发使她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觉。

    仿佛是有意将他引到这里来,她在海边停下。如同第一次见他时,露出灿烂的微笑,看着他。

    不!

    海上的雾气已迷蒙了他的眼睛。

    海潮起起落落,浸湿了她的齿裸的足踝。越来越模糊。

    别走!

    他冲她大喊。好象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会走似的。

    手里的书湿得快被抓破了。

    她渐渐的向海的深处走去。他发觉自己一步也迈不动。

    她的肌肤像被海水消融一般。每跨出一步,四周就开出大片大片的白色泡沫花朵。绚烂之后破灭。

    眼睁睁的,看着她在灰蒙蒙的雾气和翻腾的浪花中消失。他知道他比童话中的小人鱼更痛苦,因为上帝从他那儿拿走的比赐予给他的更宝贵。

    当第一道柔和的阳光射向海面时,水已经淹没了那张苍白、展着惨淡笑容的脸。开出一朵最大最美的白花。

    不!——

    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都恢复了平静。灰色的阴云随之慢慢被拨开。

    天空和大海若无其事的展示着它们的灿烂与明媚,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一下子瘫软在沙滩上。

    心依旧还在抽搐。一下,又一下。像尖刀一寸寸切割着。传遍全身的疼痛。

    当晚,他买了去她城市的机票。

    阴沉的灵堂里,他见到了她。

    就在他离开医院的那天,她开始发起高烧,不断的说胡话。而他结婚的当天,她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颤颤抖抖的揭开蒙在她脸上的白布后,他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他轻轻的拿走了夹杂在她头发上,没被人留意的细小的海草叶。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我来了。

    强忍的满眶泪顺势滚下。滴在她脸上。

    抬头再端详她时,她的睫毛下竟也是湿漉漉的。

    火化的那天,他把那本皱巴巴的《海的女儿》,放在了她摆在胸口的手里。

    书页在红焰中翻卷,像极了地狱中受煎熬的人痛不欲声的表情,最后化为灰烬。

    按照她的遗愿,他同她父母把她的骨灰撒到海里。

    白色的粉末从指缝间流失。他再一次想起那天在海边的情形,只是现在泡沫已经碎了。

    你会去海的远处吧!那里的水是如此的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铁锚都达不到底……海的女儿就住在这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