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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追加附录 为你守望

    宵与竹第一次相遇,是在宵十二岁那一年里。宵是醉梦楼晚霜姑娘的弟弟。所以与她一块儿住在醉梦楼里,充当打杂的小仆。而竹是城里豪门少爷的一个小厮。

    宵很鲜明的记著竹儿时的模样,眉目清秀,身形瘦削。'

    宵其实一直过的不错。因为姐姐待他百般呵护,名义上是打杂的,实则半点都用不了他动手。竹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厮,整日围著小少爷跟前忙後的。;

    那时候晚霜姑娘是醉梦楼里一等一的姑娘,姿态绰约,容貌清丽,一手曲儿弹得六马仰秣,每夜都有许多人挂她的牌。竹伺候的小少爷就是一大主顾。所以宵与竹常常见面。

    宵记得那一年的夜里。鹅毛大雪飘然,从天上轻柔地下来。夜里的天空洁净又安谧。他看到了竹,孤零零地站在一棵矮树边。

    宵当时有种错觉,好似那麽一个瘦削的人影只是他的错觉。只有雪,满天满地。

    先说话的是竹,竹偶然回过头,看到一个精致的娃娃正盯著自己,就主动问:“有事麽?“

    宵回过神,咧开嘴,两排宛如贝壳一般的牙齿露出来。

    竹的记忆里,这麽一个笑容,长长久久地存在著。

    宵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李少爷的小厮!“

    竹点点头。他虽然身上穿了件小棉袄,但手冻得已经发紫了,脸上的皮肤看上去很粗糙,没有沾染上雪的净白与柔软。

    宵知道他冻得不轻,“你跟我来。“走了几步,却发觉竹没有跟上,便回头看去。

    竹揉搓下手,然後双臂环在胸前,将自己抱了住。

    “我......要站这儿的......“

    宵问:“为什麽?“大雪天的......

    “......我惹少爷动怒了......“

    宵恍悟。无怪这人大雪夜站外头,原来是被罚了。面露了然,宵向竹招招手,“怕什麽?你少爷责怪下来由我担当著。“此言不虚,毕竟他知道那李少爷正爱慕著他姐姐,对她更是百般讨好,自然不会为难身为她弟弟的他。

    竹动了心,最终还是跟宵走了。

    两人进了间小房间,房间朴陋,但有棉被,有床塌,又有火盆,异常的温暖。

    宵把叠得整齐的棉被抖开,招呼竹到床边坐下,然後把棉被披到他身上。

    竹这时候暖和了不少,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著。最後定在宵身上。在他心里,这麽一个陋室中忙碌单薄的身影,是最美的。

    那日之後,只要李小少爷入醉梦楼的门,竹与宵就一定会在一起。

    有一日宵带著竹离开醉梦楼,两人在街上闲逛。灯火一簇一簇的,流露出的光芒融会在一起,驱散了严冬的苦寒。

    醉梦楼落座的那条街上,夜里自然不会冷清。人流也盛,来来往往。宵带著银子,自然是晚霜给的,他决定用这银子给竹买些什麽。於是两人进了锦衣庄里。

    宵给竹买了件小棉袄,不华美,但质地厚实暖和。底部还描了金边。竹套上袄子,觉得有什麽温柔的东西将自己包裹住,无比的安心。

    “不穿吗?“宵付了银子,见竹把棉袄褪下收好,存疑地问。

    竹慎重地摇摇头,“不穿。“他把小棉袄叠整齐,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

    宵仅是笑了笑。两人都小,自然不明白太多。

    宵带著竹出去後,逛到了一座酒楼门口。宵来过这儿,也尝过这里的点心,怎一个味美了得?

    “你等著,我去买一笼薄皮虾饺。“

    竹乖巧地点点头。

    等宵带著虾饺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竹的踪影。他愣了一愣,有点茫然。竹怎麽会扔下他一人跑了?

    这时候,几个少年从暗巷子里转出来。宵注意到他们不是因为他们穿得太破烂,而是因为他们其中一个人手里拿了件棉袄,正是他买给竹的。

    宵的日子虽然安稳,但到底是在尘世底层打滚的人,他怎会不知晓这些叫花子各个是欺善怕恶的?他立即走过去,挡了这几个少年的去路。

    “你们是谁?!“长长的眉毛倒竖,两手叉腰,颇有些气势。

    为首的少年的眼睛在宵身上转悠一圈,笑眯眯地说:“小爷儿,我不认得你吧?“

    “可我认得你。“宵指向少年手里的棉袄,“这是我买给竹的,竹呢?!“

    “竹?“少年话音才落,宵就看到暗巷深处一个黑影恍惚地一动。隔了好一会儿,宵才看清那是竹。竹强忍著身上的疼痛,跑到宵身边,紧紧抓著宵。他小声说:“不要......不要和他们斗......你打不过他们的......“

    宵怒了,鼓起腮帮子,“那你就任由他们欺负你?!“他看到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甭说有多心疼了。毕竟竹是他第一个朋友。

    竹神色暗晦,低了头,嗫嚅道:“我......我没有......我......“他身上的伤正是因为他不肯把棉袄交出去才会有的。“

    宵推开竹,“你在一旁看著。“然後就扑到少年身上。

    少年们虽然不壮实,但到底年岁长於宵,况且他们人数众多,宵只有一人。但他们扭作一团时,少年们并没有占到便宜,他们被宵不要命的打法吓著了。

    宵最後抢回了棉袄,完好的棉袄,塞进竹怀里。竹眼里泛酸,觉得有什麽温热的东西正抢著要从眼眶里出来。他看向宵,他的宵已经不是完好的宵了,脸上青紫遍布,红肿得厉害,全然看不出原本的好相貌。

    宵本来想训斥竹,但看到他湿湿的眼眶,心里诸多的不满顿时如云烟般消散。

    他最後只说:“你呐......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一定要还回去,万一给他们欺负惯了那还了得?“

    竹重重点头。他不但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宵。

    天下并非平靖的天下。皇上年老昏庸,骄奢淫逸。边境侵犯连连,烽火一路烧来,很快伸入王朝境内。

    这风风火火的事态虽然还未波及醉梦楼所在的扬州,但许多有钱有势所以也胆小如鼠的好人家都收拾了包袱搬走了。

    本来繁华热闹的扬州一下子清冷不少。

    李家也要搬,李少爷虽然跋扈如旧,但对自家小命最为珍重,举家迁移一事半点也不敢耽搁,遑论上什麽醉梦楼。

    醉梦楼也要搬了,姑娘们各个收拾行装细软。

    在即将分离的时刻,宵最後一次见竹。

    两人交谈不多。只是紧紧抱著彼此,渡给彼此最後的温暖。

    竹说:“你等我......等我,终有一日......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宵没多说,只点了点头,并给竹一个大大的笑容。

    乱世必然群雄云起,何况这泱泱大朝,尊严容不得外族人的铁蹄践踏。於是起义宛如春雨下的竹一般,接连不断地冒出泥土。

    十二年的日子恍惚地过去。外族人自从起义军出现後,连连尝了苦头碰了钉子,十二年後总算打算收兵回家修养。这时候的皇朝更是动荡了。几支起义军赶跑了外族,最後的战争变为内里的干戈。谁能夺得天下,谁能坐拥江山。毕竟帝王是众多男儿的雄心壮志,尤其在旧皇朝腐败的时候。

    匆匆忙忙的又是二年过去。

    一共十四年,十四年宛如一把刀,将人世割得支离破碎。

    晚霜是个年老的姑娘了。宛如枝头即将萎落的花,失去了颜色。但她有先见之明,在早些年前就为自己赎身嫁了。对方家世不仅提不上显赫,更有些清贫,但那男子却把晚霜捧手里呵护。即使知道她是个不存名节的青楼女子。两人生儿育女,日子过得平静安稳。

    晚宵没有离开青楼,也没有卖身。他只是暂住青楼当了个小倌,得来的银子大半给老鸨,一小半自己留著。他已经二十六了,年月却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瘦削的身子,白净的脸。眉目宛如远山般清丽秀美。可是整个人给予他人的感觉却是妩媚张扬。

    这样一个年岁的小倌,在青楼里却仍如鱼得水。因为他有他的矜傲与自持。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清倌。所以纵使家道如何殷实的纨!子弟,对他也没有太多猥亵。这样妩媚又坚毅的人并不多见。

    宵常年喜欢站在外头。站在院里。他喜欢种树,小树。然後日复一日,夜夜看著。

    那一年腐旧的皇朝已被人推翻,新主是个年岁只有二十四的青年。这样一个年岁照理说还不会有什麽成就,但那个青年就是如此,从两袖清风到引领群雄,然後在数支起义军里占得一席之地,最後坐稳江山,得以指点天下。

    宵那时候最为显贵的一个主顾是新朝野一个功绩显赫的将军。为人刚直又不失情趣。与宵在一起也只是做些风雅之事。他格外喜欢与宵一起看小树。两人不多说一句话。

    直到相识很久後的一个夜晚,将军忍不住问:“你为何这般喜欢看树?”

    “等我的幸福。

    将军怔了一怔,“守望?不像你平日的性子。

    “那我该如何?“

    “你......应该会自己去寻找。“

    “可是那人让我等著......我也没法子。“

    那一年的春节十分热闹。新主虽然年岁不长,但行事作风却万分凌厉。短短的时日里,一套完备的法令下来,洗去了上个朝政的余毒。

    百姓们乐得这景况,在他们心里只要能给予他们安稳,就是个好主儿。於是也打心里敬佩那新主。

    大年初一那晚,宵去了晚霜那里。简陋的小屋子里点了油灯。灯火扑腾著,像是染上了春节的喜气,不甘於寂寞。

    宵坐在桌边,一时间无言。霜的手握住他的手,问:“怎麽了?“她的手已非昔日的白净。长年操持家务,难免有些粗糙。

    宵抚摩著霜的手,心里感慨,於是问:“霜,你过得幸福吗?“他自己还有银子,绝对养得起霜。

    霜的脸上忽然像似绽开了柔媚的花朵。

    “幸福......很幸福,他对我很好。他爱我,我也爱他。“青楼的女子没有平常家姑娘的羞涩。说起这等话来坦坦荡荡。

    “这就好。

    “你呢?在等谁?“

    “......“晚霜叹了口气,“昔年乱世......世事茫茫,或许他已经......“话到这儿就收住了。晚霜素来舍不得弟弟难受。

    又是一年。杨柳才吐新枝的时候,整个皇朝就陷入喜气中。因为新主要立後了。,

    立後的方式有些奇特,因为新主还不曾纳过妃子,所以得先把人迎到宫里。迎後的队伍长长的一支,照酒楼里那些说书人的说法是,那样的一支队伍,都可以横卧一个城郭了。

    青楼里的女子们平日笑谈的时候便多了个题,明知那幸运的主儿不会是自己,明知心里如何羡妒,面上也云淡风清,讨论那个女子日後会何等风光。讨论著那女子日後又会何等寥落。她们是料定了民间的女子受不起恩宠,比不过千金,终有一日会失去皇上的眷顾。

    就在这议论中,迎亲队还真进了这青楼落座的城里。於是满城风风火火。地方官心里紧张,但办事从不殷勤,谁都知这新主是个白手起家的人,清廉又刚直。能这麽张扬迎皇後已是让一群官员惊诧了。

    队伍要在城里住一宿,忙坏了没有收到事先通知的地方官。那一夜夜里,领著迎亲队伍的将军又拜访青楼了。

    老鸨看到他带著另一个画里出来般的公子,乐得眉开眼笑。急忙迎上去,“两位公子,有何吩咐?“眼睛不断往面生的公子身上飘。与将军在一起,这公子必定也是出生不凡的人。“

    公子先将军一步开口,“晚宵可在?

    “在,在啊。他在院里呢......在看树。“老鸨说到这儿有点迟疑,毕竟晚宵这时候最厌恶别人打扰。但是......

    “还请带路。“

    老鸨踯躅了片刻,才领著两个公子过去。

    晚宵这时候站院里,通体沐浴在月光里。他只是很安静地看著树,直到听到身後的动静。

    “将军,您来了。“笑一笑,随後目光落在将军身边的白衣公子身上。

    将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看了眼身边的公子,脸上闪过丝近似凄楚的神色,但旋即又一脸安然。他向老鸨使了个眼神,随後两人一块儿走了。

    公子走到宵身前,说:“我平日也喜欢看树。“

    宵静静地不作声,公子继续说:“因为我在一棵树边认识了我最重要的人。“走到树边,手比了比,又说:“我以前小的时候,那树虽然也很小,但却比我高。我最重要的人比我还矮上些。“

    宵盯著公子,半会儿後笑道:“嗯,大家都长高了......面容也变了。“

    公子回头看向宵,“所以?“

    “所以......还是算了吧。“

    公子身子一僵,收回了目光。*E,

    宵不理会,往自己房里走,少刻後停下,“外头凉,你不来我房里坐坐?还是又有谁罚你了?没事,我帮你顶著呢。“

    公子惊诧地又看向宵,一顿之後,飞奔过去。从背後将宵抱住。

    他们两人坐屋里。已不是简陋的卧室。但陈设仍旧很简单。

    宵与那人坐一块儿,头靠著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许多话。宵没太多可以说的,毕竟他这麽些年里除了等待外,什麽事都做不了。而那人却有许多许多的事,如何起兵,如何求贤,如何在生死中徘徊。但多半的事他都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可是宵知道他曾经的辛苦。~#o+Y6O8BI

    宵说:“我们还是算了,除非你只娶我。“

    “嗯,我只娶你。“%I4F2N'I5F

    “你要一直待我好。“%W0g0B'n`*N/^

    “嗯,我一定会的。“

    “你要万事把我排最先头。“

    “好。一定。“)U6H-B)?'@:O3u6i

    他们之後还说了很久,但宵第二天醒来时却大半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人在他身边,他守望了那麽多年的幸福就在他身边。!k:d!_/?'_/]

    十五年前他们还是孩子。十五年後他们在尘世中打滚,褪去一层又一层的表皮。他们的内心是否有变动?不知。他们只知道对方是自己十五年里守望的那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