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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朝云酒馆拨朝云

    暮云国,天水城。

    傍晚时分,凛冽北风越过龙岭山脉呼啸而至,寒意渗入骨髓。

    凝固般昏暗苍穹悄然松动,随着这股冰冷北风愈发猖獗,天地变色,风云变幻间芸芸草木摇摆如惊涛骇浪,房屋惴惴,大地似在颤抖。

    枯黄树叶唰唰而落,随北风飞卷铺满天水城大街小巷,天水街素来生意最为昌隆,掌柜自称神算子的“朝云”酒馆,却是别有洞天。

    其间暖意氤氲,人行其间如浴春风,神算子早早招呼店小二,每张桌子下添置炭炉,挑最好的竹炭,不差钱。

    什么叫做生意,大学问呢,佳肴美酒味道要好品相更要好,实不实惠不重要,反正赚的不是平常百姓裤兜里俩小钱。

    可不能学“聚贤”酒馆的吴掌柜,那是个周扒皮,“火烧云”除了亲手酿制的,全他娘是勾兑酒,喝下去跟被人抹了脖子一样。

    生意寡淡活该,冤大头毕竟少。

    也就骗骗那些江湖草莽,来“朝云”酒馆的那可是天水城达官显贵,都是各色酒缸里头从小泡大,山珍海味日日品尝,嘴挑的很。

    还得讲排场,唱曲儿的妙龄花旦儿、跳舞的美艳歌姬、能将奇闻趣事讲得绘声绘色的说书先生......轮番伺候着,这才是日进斗金关键所在。

    酒馆门外,天寒地冻。

    六岁的小乞丐蜷缩在爷爷四面漏风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

    苦中有乐,不觉得煎熬,心思与爷爷截然相反。

    灵动双眼睁得滚圆,侧着耳朵聚精会神,听到酒馆内忽然寂静,小手从爷爷怀中探出,高举双手神情激动,奶声奶气道:“说书先生开始说书了,爷爷你听......”

    老乞丐双目无神,老眼昏花,满头白发于寒风中乱窜,微微眯眼叹了口气。

    扯了扯单薄的裤子,拾起些落叶塞进怀里,还好还好,年纪愈老经验愈足,毕竟是“朝云”酒馆,台阶也比平常酒馆高出三寸,正好挡住寒风。

    只是不多久,老乞丐伸出枯瘦右手,手掌伸开微微一抖,抬头眯眼望去,刹那间面色大变,老脸皱纹挤成一团,极为痛苦道:“哦豁,下雪了......”

    这可就没地方躲了,小乞丐见状知道爷爷是准备打道回府,闭嘴吸气,两根银色小虫飞快没入鼻孔,“爷爷,你闻闻,好像是糖醋排骨、酱牛肉......对了对了,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吞咽口水,“嘴咋这么欠哩......”

    小乞丐哈哈大笑,在爷爷小肚上轻轻拍打,“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孩子不知哪学来的文绉绉,稚嫩面孔装模做样滑稽的很,老乞丐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前推,“去去去,哪凉快去哪......”

    小乞丐置若罔闻,重新蜷缩进爷爷怀里,小手捻着老乞丐花白胡须,乐呵呵道:“都是商量好的事,反正这趟来又没人跟咱们抢饭吃,待会儿这群人乌压压一片出来,红烧狮子头不比回家打秋风有嚼头?”

    “朝云”酒馆内,说书先生仍是那位年近古稀的张老。

    落脚此地二十余年的老说书先生,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手掌于长袖探出轻拂桌案,一折扇、一毛巾、一醒木,依次摆放,二十余年纹丝不差。

    腰板挺直,气定神闲,面容带笑遥遥施礼。落座后清了清嗓,身旁小童熟稔送上茶水,讲台之下,达官显贵翘首以盼。

    毕竟是张老,声名远播,不同于那些半吊子同行,不单学识渊博业务娴熟,最为人折服的还是其口技之艺。

    砰的一声脆响,如雷鸣震荡,窃窃私语的达官显贵们齐齐一震,整个“朝云”酒馆顿时寂静。

    张老慢悠悠站立而起,醒木放回原处,拱手施礼,朗声开口道:“承蒙诸位厚爱,老朽先行谢过......”

    “张老何须客气,不知这回说的是......”最前排圆桌主位,一锦衣华服头戴碧玉紫金冠的中年男子笑声说道。

    “倒插门的赔钱货,张老说什么你也配问?”隔桌主位,一身着绯红官服,双眉如剑的中年男子,手中折扇指向嘴中那位“赔钱货”,见对方脸色铁青,冷冷笑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李啸林,你再拿这双死鱼眼瞪本官,老子赏你两巴掌信不信?”

    死鱼眼三字,乃是李啸林逆鳞,倒插门更是心病,此刻被人连翻说出,怒气难忍气冲冲站起,“老子是赔钱货,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姓暮,够不够?”中年男子剑眉一抖,神色傲然,起身后抖了抖官服。

    这俩人,着绯红官服的是城王爷家三殿下,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只因有个好爹,仕途青云直上,如今位高权重。

    至于李啸林,富商子弟,权财交易入赘暮家,成了城王爷上门女婿。

    俩人沾亲带故,三殿下暮凝风是李啸林正儿八经的小舅子,臭味相投,成日里结伴流连烟花柳岸。

    只是半年前,俩人不巧看上同一个青楼女子,李啸林以猜拳得胜,抢了先机颠鸾倒凤。小舅子暮凝风恨得牙痒,于是一溜烟跑去告状,最终在李啸林即将得手前,河东狮吼赶到,李啸林于床榻上持枪入阵的动作戛然而止。

    之后俩人关系逐渐交恶,听说前不久又看上同一个青楼女子,水火不容了。

    这事儿早就传遍天水城,神算子亦是知晓,没想到俩人已是剑拔弩张,百余位客人隐隐以暮凝风、李啸林分成两股势力。

    俩人对峙之势愈演愈烈,酒馆内隐隐能听到抽刀拔剑之声,神算子看了看四周酒桌,振臂一呼,破天荒头一次摆出张臭脸,朝着张老大声吼道:“都是你惹的祸,这么多贵客可都等着你......”

    张老微微一笑,赔罪后朗声道:“自万年前道玄真人于神境之中悟道,人族得窥仙境之门,人间始有长生之法......”

    这一段,讲的是人间皆知的《斩龙录》,开场寥寥几句,神算子轻轻招手,一张帘幕落下,只见帘幕之后张老身影于烛光中摇晃不定,声音缥缈似坠云层。

    忽听一声惊雷之声似从头顶而来,刹那间便是雷鸣阵阵,大雨瓢泼之声如水银倾泻,众人正分辨这雷雨之声是真是假,又是一声震天龙啸扑面而来,宛如那条恶龙近在咫尺,逼迫得暮凝风、李啸林等人纷纷面色惨白。

    不知谁率先拍手,大喊道:“好......”

    “不会错的,这段我熟......”

    “果然是张老,一出口便是气象蓬勃,当年初听此段时我只十二岁......”

    “谁他娘管你多少岁,再蹦个字儿出来,老子撕烂你的嘴。”

    也不知是这《斩龙录》本身惊艳,还是张老说书教人身临其境,暮凝风、李啸林愈听下去愈是沉迷,不约而同落座。

    半柱香后,神算子松了口气,这场闹剧总算平息下去,双眉却是一扬,不对啊,两边都是有备而来,却像都不知对方有备而来。

    这么巧?

    正觉古怪,忽听一声醒木声响,诡异突发,帘幕之后张老身影竟忽然剧烈摇摆。

    正是说到精彩处,众人等着下文,眼下不知发生何事,众人面面相觑,神算子陡然一惊急忙冲进帘幕,只听砰的一声,醒木砸落木板,张老身躯僵硬直直后栽。

    小童眼疾手快,稳稳扶住,神算子额头冒汗,“怎么回事?”

    小童摇摇头,神算子眼珠转了几圈,踱步提起茶壶,闻了闻,双目圆睁急忙冲了出去,李啸林见状急急站起,察觉到什么,伸手探入腰间,咬牙道:“他娘的,好厉害的贼!”

    这声后,众人齐齐起身,瞬息间咒骂之声不绝于耳,实在是这贼太过狡诈,趁着他们全神贯注听书时,神不知鬼不觉下手。

    此人不知何方神圣,众人一一回想,竟无一人猜测到此人是如何得手。

    莫非是鬼不成?连个可疑身影都不曾留下。

    暮凝风收起折扇,指向神算子,“怎么说?”

    李啸林跟着冷笑道:“咱们可不是什么江湖草莽,遭了贼没处说理,今日若没个交代......”

    不等神算子分说,李啸林挥手一招,五十余人蜂拥而上,不多时,百余人从“朝云”酒馆乌压压一片出来,扛着神算子、张老、几个店小二连同那位小童去往官府。

    待这群人远去,老乞丐活动筋骨,慢悠悠站起,拉着小乞丐如登自家门。

    红烧狮子头,管饱。

    夜幕渐深,天水街一处僻静巷尾传来狗吠之声,不久,一个肉包子从黑暗角落甩出,老黄狗顺着肉包子飞出轨迹急速狂奔,纵身一跃张嘴接住。

    待老黄狗吃完,一九岁小孩儿屁颠屁颠凑近,从怀中再次掏出另一个肉包,却被身后之人按住瘦小肩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老黄狗龇牙咧嘴,再次狂吠。

    那人传出清脆笑声,仍旧藏于黑暗中,小孩儿紧了紧贴身皮袄,转身后双手捧着肉包,朝黑暗处眨眼。

    那人哼了一声,“小兔崽子,心眼这么坏,担心以后找不到媳妇。”

    小孩儿傻傻笑道:“我娘也这么说哩。”

    “你娘......”

    小孩儿遥遥头,“还没大好,不过李大夫说了,这是老毛病,明年开春就不妨事了。”

    说到娘亲,小孩儿更担心眼前之人,“我爹让我来此地与你汇合,除了分赃......不对不对,我爹怎么说来着......”

    “惩恶扬善......”

    “对对对......惩恶扬善,让那群江湖草莽吃个闷亏。他还说,你这段时间老实点儿,再过两日他便回练兵山了,天水城不是你久留之地,懂了么?”

    那人于黑暗中点了点头,好奇道:“裴潜,那你说我何时离开才好?”

    叫做裴潜的九岁小孩儿,两眼微眯,哈了口白气搓手笑道:“管你何时离开,我爹说了,咱们这些龙城铁骑后裔没办法,能挨一日是一日,生于此地死于此地,道理比天大。你不同,心眼要小点儿,天水城的穷苦百姓救不过来的,也不该你救。”

    “是句人话,只是不像人话......给......”那人从黑暗中丢出整理好的书籍,小孩儿肉包子一丢稳稳接住,等再看时,黑暗中那人已不知去向。

    “裴然,下次过生日,可没礼物收了。”

    九岁小孩儿小心收好书籍,擦了擦眼,朝着声音传来方向张嘴,猛然间泪如雨下,撕心裂肺道:“哥......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