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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尽管我看到听风谷主当下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来。我自知不应该活在无休无止的阴谋论里,但我始终不认为这世上有天道酬勤往外的正统,我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如果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说法,这比要浪子回头,要海王收心可难得多的多。

    这间院子,枫树底下有一个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怎么下法?”姚昆仑问。

    “咱们下盲棋。”听风谷主道。

    妒罗衣把常安和黄歧带到雪山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片江水,江面上漂着几条看起来不太结实的船。

    素来听闻,在那天地之始,万物之初,四海八荒还是一片汪洋。也许,在世界的尽头不是万丈深渊而是空墟之国,人们信奉供养着龙,因为万物之始乃龙祖矣。

    世上能够流传下来的每句话,都有迹可循。

    “既然如此,咱们有话明说,”黄歧道“《鬼主随将》到底讲了些什么?”

    妒罗衣平静的看着他“鬼主不随人间的兵,在这人仰马翻的世道。他们敢望山河飘零,鬼主自诩不是肉体凡胎,你道阴兵借道,百鬼夜行,乃是鬼主点将。”

    “你这说的,是哪一个?”常安问道。

    “世说鬼主,能有几人。”妒罗衣回答。

    “这天下本就有两个鬼主,一个送命白搭给听风谷,一个三魂丢了七魄硬是便宜了沧海飞尘,”常安说“我自说后者,你是说谁?”

    “鬼主与将云,向来是前者,”妒罗衣直言“你问鬼笑僧,鬼笑僧不召天下,空有一腔深情,是无用,现在有个字形容,就是‘舔’很贴切。舔者情深却不自爱,这类人赌的最狠,输得最惨,他的事成不了千古美谈,不然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瞎了狗眼。”

    “你怎么说话呐,”常安无语,他觉得自己到这深山里,能会知音良人,彼时一见,却是天降殊才,人各有志“那鬼笑僧虽不为青年才俊倒也风流潇洒,一辈子没什么惊天动地能扬天下威名的成就却也有自己的本事,鬼笑僧是情深错爱,不是一事无成的盲从。”

    “可,你说的那些,都是道听途说啊。”妒罗衣直言。

    “你可以拒绝回答,但你不能颠倒是非,”黄歧说道“能予远古三杰之列,与我沧海将军并驾齐驱,也非等闲之辈。”

    “世上确实没有鬼主随将,那千古未能流传的禁令,也确实是鬼主点将,鬼主点将是魏陵师门的事,不过,你们要找鬼笑僧的墓,我可以告诉你们。”妒罗衣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也没说什么,她直言。

    “好,那你说说看罢。”常安道。随便鬼主如何罢,他想着。

    如果知情者蓄意隐瞒,这件事,能不能听到他们耳朵里来,就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事情过去太久了,谁知道她有没有在说谎呢。

    “鬼笑僧在这世上有一座焚刀冢,”妒罗衣道“但是,他的尸体已经没有了。”

    “焚刀冢,”黄歧顿了一顿“焚刀……那九阴斩可还尚在世上?”

    “焚刀冢焚百刀以祭九阴,自然。”妒罗衣回答“鬼笑僧死前曾托人待其死后,就把他那一把骨头,挫成灰,扬在这天地之间,世云挫骨扬灰者魂回天地,能飞升,以至位列仙班。”

    历代帝王沉迷于长生不老之道,远古有些本事的人都妄想着能登天飞仙,当个殊才,受人间香火供奉而远蔽九天之上。

    “那焚刀冢现在何处?”常安问。

    “在世界最东方,东方第一城。”妒罗衣回答。

    “世界……第一城?”黄歧若有所思“她这说的是哪儿啊?”

    “鬼笑僧让人家把自己的骨灰撒到太平洋去了?”常安问道“这世界最东方,不是太平洋岛国,基里巴斯吗?”

    “我不知道什么太平洋。”妒罗衣直言。

    “那就是国内东方第一城JMS了。”常安说道。

    这世界有多大,能走出去的人觉得自己几辈子也欣赏不完人间美景,走不出去也就自知一亩三分田,没什么可心向往之的。

    “东明寺,”妒罗衣道“那日,南山的风好大,我就站在山脚下,装了满兜的薰衣花,每当我想起你,想起我们那些胶漆相投的日子,我不免付之一笑,这四海八荒广阔的无边无际,到了这时候,我葬山脚下,花开南山上,我相信,终有一日,你来此寻我,我在山上山下,等你到来。”

    “东西给我罢。”黄歧道。

    有事儿相询的时候,还能随手,带样东西出来,也是一举双得,只进不出。只不过难得来此见知情人一面,若是当时我在现场,高低得让那老婆婆把鬼主的故事讲出来,就算不是有备无患,听个热闹满足好奇心,怎么也是这么一趟了。

    我对下棋这种事,是一窍不通的,人家都说,能掌天下棋就能控天下局,但我站在这儿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数数地上的落叶,数的都快睡着了,素来听闻,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这样也算半个君子了罢。

    “谷主,承让了。”半晌,我听到姚昆仑淡淡的说。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远古八荒年,听风封其石门,后人永世不得寻沧海下落,那符箓可有解法?”姚昆仑说道。

    “如今已是无计可施了,”他回答“当年一举之行,本想找到沧海的血脉,这么多年过去了,找不着喽。”

    “卿慕燕的女儿吗?将军生前都不惹这麻烦,当朋友的白沾一身腥,做什么!”姚昆仑道。

    “沧海是要找女儿的,但是你们不知道吗,卿慕燕他后继有人,”他直言“当年,本想找找他的儿子来传承家业,但是,总归也没碰上。我后来常常在想,他是沧海飞尘啊,他曾经呼风唤雨,英雄了一辈子,怎么就是个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的下场呢?将军说,他们这部分人手沾太多鲜血,因果报应罢了。”

    “他还有个儿子?你的意思是,只有找到他儿子才能进去那道墓门,是吗?”姚昆仑直言。

    “找到了是最好,不过,都还活在这世上的时候,没有碰上,现在就更难说了。”他说道。

    “见过我们,你就自由了,是不是?”姚昆仑问。

    “你……你想干什么?”那个人突然警惕起来,他往后退了退,说道。

    “我能干什么,”姚昆仑莞尔“就是告诉你一声,卿慕燕,我一定会见,就算是带上一把骨头去,我也要见。出去这儿,如果你没地方去,就到西宁莫家寨,你帮我做事,毕竟我还让你从这儿走出去了呢,你也不亏。”

    话说,大当家这是明目张胆的收编吗“大当家,”我心生一计“你说,这与世隔绝多年的老人家,你都拉拢,你看我如何啊?虽说我没有老人家的阅历,起码我风华正茂,亦有用武之地,不比他强?”我戏谑道。

    “小兔崽子,话不能这么说,”那老人家不满“你是年轻,小老儿我就没年轻过?我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你老过吗?”

    这老头儿还挺要强“我是没有,我也不盼着。”我说道。

    他现在这身打扮,就像是一道道的枷锁,打穿到身上那天起,便要锁他一辈子的。

    我这才好好打量他,据说听风谷主神秘莫测,他当年大概就是带着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面具。

    牛头马面能知人间事,但是听风谷主,史书里,那些残缺不全的碎片,只说是半面哭妆半面笑。

    也就是说本尊不戴面具,而是脸上画了什么东西。

    听风谷主游历人间,他常常说,人心险恶,不可深交,他奢侈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这样的人,沉重了一辈子,临了大抵有些庆幸。

    听风谷主常杀凶兽然后取其一物,带在身上,当战利品,如果后世有人不幸误入听风谷主的墓,世有龙焉,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有一串兽牙链,上面穿着十颗牙,取缔当中。

    而此时,妒罗衣也缓缓的解开衣服,罗鬼仙儿一直穿在她的身上,她把那衣服脱下来,递给黄歧,然后又抬手摘掉了头套。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假的,她的头好像被鞭子抽打过,上面有一道一道深深的结成痂的血痕,她本来的头发已经几乎没有了,剩下寥寥几根,像烂草一样,她结下了脸上那个老朽的人皮,这个人还很年轻,但……这竟然是个男人。

    他的脸被那张假皮,捂了太久了,现在有些惨白,跟死在江水里,被打捞起来的尸体一样,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一字一顿的说“终于结束了。”他的眼睛里淌出泪来,但是他没有哭,至少他自己不知道,他对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变得麻木,他好像已经没有人的感情了。

    他踉踉跄跄的走到江边,他看着自己的这张脸,愣了一愣,他的手不停的抖着,然后摸到自己的脸,他终于还是痛哭起来。

    常安走到他身边,他把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常安本想说些什么,然后那个人突然狂笑起来,他一把把常安推到水里,然后站起身来,发了狂似的,两只手死死抓住黄歧的胳膊“得到这件衣服的人,都会不得好死。”他大笑着,甩开黄歧,扬长而去。

    也许……这一切在冥冥中都有注定,这个人在摘下面具后,还没走出两步就倒在了地上,骤时,这里起了一阵风,把他刚刚扫过的落叶刮回来,盖到他的身上。

    他们都受制于家族使命,世上早就没有听风谷主了,也没有妒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