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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侍酒星河(下)

    说话的时候,看见管家残晖跑了过来,马上吩咐:“叫人守住这里。首相大人回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出!”残晖脸色惨白,尖声咒骂着跑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杂乱奔跑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星河才感觉到背心和额头的疼痛,两个地方都火辣辣的,像是放了一块发红的火炭在上面。知道疼痛以后,脑子反而开始变得有点迷糊,整个人像是陷在了一块巨大的棉花里面,仿佛一直下沉,却总不能沉底。他想睁开眼,眼皮却像压了两块千斤重的橄榄,抬都没办法抬起。四肢百骸也都慢慢开始发沉,触觉也变得不那么灵敏,只觉得四周都有些温热。这叫星河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是在修士的怀里,还是在自己柔软的鹅毛床铺上。

    之后的一切,星河都觉得迷糊——总觉得身边嘈杂,人来人往,然而又听不见任何人向他说话。他觉得有人抚摸了自己的额头,那手掌的触感和温热像是公爵大人,然他却从未有过这般的温柔。他也分不清时间,迷迷糊糊中,像是昏睡了一两天,又像是刚刚才从书房回到卧室。迷蒙中他隐约看见修士大人,自己审视着他,向他追问——你有这样厉害的魔法,却只让我学习天穹贵族的家谱!可修士既不回答,也不回避,他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星河。

    星河觉得有些气恼,然而理智又告诉自己——是修士从恶徒手里救回了自己的小命!一想到这里,星河就觉得愤怒——这个可怕的仆从,对侯爵大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尊重!这时候,星河脑子里就开始浮现另外两个死去仆从的脸——恐惧、惊惶而又不知所措!人人都会死,谁都逃不过那一天!可谁都猜不到那一天!谁都以为那一天遥不可及!

    在这些反覆无常的情绪煎熬中,星河终于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时,正是深夜。床头柜和桌子上、窗台上都摆满了烛台。公爵夫人坐在星河的床头,两个通红的眼睛又干又涩。看见星河睁开眼睛,她猛然松了一口气,温柔的低下头,在星河的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女神庇佑。你终于醒过来了。”星河舔了舔嘴唇,想说点什么,然而一开口,就觉得眼眶发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公爵夫人握着他的手,扭过头,朝桌子旁站着的侍女吩咐——“快去热点醉心花奶。”星河动了动,想要坐起来,公爵夫人马上就按住了他:“不要起来。那个歹徒的匕首上有毒。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每天就只喝了一点奶。哪里来的力气。快别动。”

    看着星河错愕的眼神,公爵夫人叹了一口气,显然她对儿子的心事了如指掌——“你父亲在宫里。你知道,他公务繁忙,总不能一直守着你。”看着儿子黯淡的眼神,公爵夫人赶紧又宽慰他:“他也很着急。可他也毫无办法。他替你请了最好的大夫。”

    “哦,山茶嬷嬷也叫人送了一次鲜花来。”公爵夫人砸吧了一下嘴,“她很抱歉。但那些仆从是神庙安排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公爵夫人提到神庙的时候很无奈,她希望神庙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司铎大人对她的请求含糊其辞,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令人宽慰的交代。三具尸体都快臭了,他们都没研究出个所以然。那把匕首倒是个物证,手柄上的花纹和质地证明那玩意儿来自碧海王国,但追查下去,却又是一团迷雾。

    公爵夫人是碧海王国的翁主。她认识手柄上的花纹,那是狼魂图腾。但在碧海王国,狼魂是最常见的图腾,几乎所有家族都会有狼魂饰物的兵器。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谁都不知道这匕首究竟是谁家的。首相大人对此嗤之以鼻,坚持认为刺客是疏桐.芳原安排的——“为什么刺客要等到你离开以后才动手?为什么他不想伤害你?因为那个刺客是你的亲兄弟派来的!他只是要我们父子的性命!”对此公爵夫人完全找不到驳斥的理由,况且就算有理由,她也不敢开口。面对暴怒的公爵大人,她从来不敢抬头。

    看到公爵夫人苦涩的笑容,星河终于挤出了声音——“我没事。不用担心。”公爵夫人点点头,朝他挤出一个带泪的微笑:“别怕。女神和先祖都会庇佑你的。你会好起来的。”交谈的时候,侍女捧着餐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一碗醉心花奶,还有一块非常松软的海绵蛋糕。她走过来,半蹲在床头,替星河系好餐巾,用银汤匙一点点的挑起来,让星河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吃下去。

    公爵夫人对这个半大侍女的细致感到有些吃惊,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小姑娘长得异常漂亮,如果不是瘦得厉害,简直就像个贵族小姐。公爵夫人想了想,管家向她介绍过这个小姑娘,她叫红杏,是朝露家的二丫头。她祖上曾经做过骑士,有自己的封地。可惜不知道是曾祖父还是祖父,嗜赌好酒,有一次喝醉了赌钱,输了赖账,误杀了风露还是清露家的从骑士,被褫夺了封号,封地也被白露家收回。到她父亲这一辈,早就精穷了。因为还有个从骑士的名号,放不下脸面,既不肯去服侍本家贵族,又不肯去经商买卖,只好让老婆和女儿出来做仆从,一天到晚盼着打仗,好去挣个封号。就只可怜了家里的两个女儿。

    看见公爵夫人打量自己,红杏一点也没有扭捏,反倒含笑抬起头,劝起她来:“夫人。您已经几天没合眼了。侯爵大人既然醒了过来,就说明秋桐大人的祛毒术有效,自然就会好起来。您不用太担心。您去歇息一会儿吧。”星河听见红杏的话,朝母亲点了点头。公爵夫人探起身,在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一下,又朝红杏轻声说:“我去小睡一会儿。你知道我在哪里。”说完慢慢起身,仿佛站起来这个动作,对她而言是一件极其艰辛,无比费力的事情。她朝红杏点点头,转过身,低着头,慢慢的离开。今天她没有穿她最爱的木屐,反倒穿上了柔软的麂皮鞋子,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星河看着她的背影,莫名的觉得眼睛发酸。

    醉心花奶入口甘甜,回味却苦,红杏喂一口花奶,跟着就喂一口海绵蛋糕。蛋糕松软香甜,入口即化,盖住了花奶的苦涩。星河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碗花奶。而蛋糕却还剩下一小半。“我还想吃一点蛋糕。”星河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样饿过,“我一口就可以把它吃掉,你不用这么一小勺一小勺的喂我。我不是小孩子。”

    红杏微微一笑,“不,侯爵大人。我不能听您的。”她撤下了星河下巴上的餐巾,“秋桐修士吩咐过我。您醒来以后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东西。一个日时以后,我可以让您再吃一点儿。”“你不听我的吩咐?”星河突然觉得有些恼怒,“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小孩子!”

    红杏看了他两眼,噗嗤一笑,把剩下的蛋糕拿起来,在手心里轻轻揉一揉,很快就捏成了一只似像非像的小狗。托起来,朝星河笑着说:“它这么可爱,您舍得吃掉它吗?”星河叹了一口气,送了她一个白眼,“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小孩子。”红杏把蛋糕小狗放到星河的床头柜上,“是的。您不是小孩子。您是侯爵大人。”

    星河闭上眼,心里却响起了公爵大人的声音——你应该是尊贵的星河.重山嗣王,而不是这个卑贱的星河.重山侯爵。

    星河睁开眼,朝红杏问话:“那个坏人是谁?”红杏老实的回答:“我不知道。公爵大人和夫人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谈论这件事情。”星河盯着她的眼睛,“那管家他们是怎么猜测的?”“我不知道。”红杏这一次看起来显得不那么老实,“他们是会议论。但我是女仆,我不想和他们走得太近。但我想我听到过一两次,他们在谈论什么嗣王。”

    第一次,星河对“嗣王”这个词有了莫名的触动。曾经对他而言,“嗣王”也好,“侯爵”也好,只是仆从们的一个称呼,无论他们如何称呼,他也只不过是冷石.重山的儿子。他的世界里只有父亲、母亲。皇宫里的那些远亲,他甚至都记不住他们长什么样子。

    红杏看见他的样子,突然矮下身子,伏在床边,两只眼睛鼓得溜圆。“您可真勇敢。”她这次看起来像是说的真心话,“如果是我,肯定已经被吓死了。”星河皱了皱眉,又想起了那张狰狞可怕的面孔和痛苦死去的两个仆从。喷涌在地上的血迹,失去生命而显得干枯的眼珠。星河下意识的抓紧了床单,挤出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

    “是的。你不是小孩子。”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红杏赶紧起身,回头看过去,门口站着公爵大人和另外一个身材挺拔的神职人员。他穿着黑色的礼服,披着一件代表身份的月亮斗篷——黑色的丝绒大氅上绣着白色的圆月与蓝色、紫色的弯月。那是司铎大人的斗篷。星河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有着和秋桐修士一样的浓眉和薄嘴唇。他应该就是秋桐的兄长,司铎雨桐.纤云。

    公爵大人看见星河醒过来,显得非常的平静,仿佛星河只是睡觉睡过了头。便醒过来,也不值得欣喜和意外。他朝雨桐大人耸耸肩——“我说过的,他身体很好。很快就能醒过来。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把他换掉。我明天去见皇帝陛下,他一定会同意让星河住在首相塔。到时候嬷嬷就可以直接来首相塔教他一些必要的礼仪。等到他有了基础,就可以直接去旭日宫。”

    雨桐大人走过来,站在星河的床头,神色肃然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好。愿你早日恢复健康。”星河想坐起来,但两只手像是撑在棉花堆里,一点也用不上力。他偷偷瞄了公爵大人一眼,他两眼直直的瞧着星河,像是当铺商在鉴定一件古董,完全看不出什么神色。星河放弃了徒劳的挣扎,用同样的眼色瞧向雨桐大人——“大人,感谢您的关怀。但我的身体非常健康。只不过饿了几天,没什么力气。吃点东西,睡一觉就能够恢复。”

    星河对作侍酒这件事情依然感到十分窝火和不解。但司铎大人瞧过来的眼神,却突然让他有些羞愤。他突然觉得父亲非常的可怜,堂堂一个公爵大人,帝国的首相,安排自己的儿子给皇子作个侍酒,还得争取一个神庙司铎的支持。

    司铎大人对星河的言辞感到有些意外,他仔细的打量了星河一阵子,朝首相大人点点头:“他和曚昽殿下真的长得有些相像。”首相大人清了清喉咙——“是的。他们是表兄弟,长得相像,一点也不奇怪。”雨桐笑了笑,朝星河点了点头:“我会向长夜亲王请示。他应该会同意让侯爵大人住进首相塔。”公爵大人没有说话,但星河看得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他朝星河点了点头,转身邀请司铎大人到书房一坐——都这个时候了!似乎他们并不知道世上还有黑夜与白天的分别。两个人肩并肩的走了出去。公爵大人在讲着神庙修缮的事情,司铎大人听得很认真。从头到尾,公爵大人都没跟星河说一句话。在他心里,仿佛全世界只有星河当侍酒这一件事情亟需完成。两人出门,星河望后挪了一点,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转过头,红杏已经收拾好餐盘,向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您还需要休息。”说完她就捧着餐盘离开了。走的时候就像重山公爵一样,甚至关门的时候都没有回头。

    星河瞧了瞧床头站着的那只蛋糕小狗,转过头,直愣愣的瞧着房顶。房顶的四个角都有一个星光使者的石膏像。星光使者胖乎乎的,像个三岁大的孩子,肉嘟嘟的肩膀上长着三对毛绒绒的翅膀。它们手里都拿着一根细长的魔杖。这让星河想起了姨婆讲过的故事——夜月精灵挥舞着月亮女神的魔杖,驱赶着森林里凶残的巨魔部族。

    姨婆是帝国的皇太后,曾经非常喜欢举办舞会。但她对跳舞并不上心,最高兴的,便是给围着自己转的皇子公主讲故事。星河跟着公爵夫人去过两次。夫人给他介绍过三位皇子和公主。但星河既没记住皇子,也没记住公主,他只记得姨婆给大家讲的那些可怕的故事。但自从皇帝陛下身体抱恙,亲王长夜当上摄政王以后,她就再也不曾举办过舞会。

    星河努力的回想,但脑中关于曚昽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实在想不起这位皇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无论他长什么样子,以后都得给这位表兄弟当侍酒了!星河越想越觉得沮丧,越想越觉得懊恼,正当他变得有些羞愤恼怒,窗户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十分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孩子。恐惧会让人失去信仰。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

    星河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过去,窗户边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道灰色的影子从窗外投射进来,蜿蜒贴在窗下的地板上。那个影子被烛光撕得四分五裂,根本看不出个形状。

    “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这个声音非常的温柔,让星河倍感亲切。陌生之余,又莫名的有些熟稔,疑惑之中,又无端的有些信任。

    “我不知道。”星河听着这个声音,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个声音让他想起了爷爷!但实际上,星河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他还没出生,爷爷就已经离开了人世。这个声音里似乎蕴藏着魔力,星河和他对话以后,孱弱的两手慢慢的有了一些力气。他慢慢的坐了起来。抬头望向窗外,从他现在在床上这个角度,除了窗户外的那一块夜空,什么都瞧不见。

    但这简直不可思议!星河对窗外有什么一清二楚。除非那个声音的身体能飞在空中,否则根本不可能从窗外投射影子进来!

    “你是鬼魂吗?”星河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如果我是鬼魂,你会害怕吗?”

    “我不知道。”星河迟疑了一下,“也许不会。我也说不准。”星河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看床头的蛋糕小狗——“但你不是鬼魂,对吗?”

    “姨婆说这世界上没有鬼魂。”星河壮起胆子,揭开被子,慢慢的滑下床,趿拉上鞋,朝窗户边走了过去,“天空女神让好人去天空之城。让坏人永沉幽冥世界。人世间没有鬼魂。”

    星河猛然探过头,瞧向窗外。窗户外面,空空荡荡的一片夜空,穹苍之上洒满了零碎的星辰。三个月亮都藏在袅然的黯云里,透着薄薄的一层微光。星河愕然的低下头,地上那一道杂乱的灰色影子已经不知去向。

    “你是在找我吗?”那个声音又从床那一边的窗户外传了过来。“孩子,你还没有做好见我的准备。”

    “我要准备什么?”星河感到有些沮丧,他意识到这个声音在刻意的回避后,就开始感到失落,“我想我不会害怕的。就算你是鬼魂。我想,你也是个好的鬼魂。”

    “你要准备好你的心灵。”那个声音似乎在慢慢的离开,听着变得越来越远,“孩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星河突然就觉得非常的难过,只一瞬间,久违的泪水就涌满了眼眶,他倔犟的仰起头,好让眼泪留在眼睛里,不能滑落下来,“我是星河.重山嗣王。我知道那个坏人为什么想要杀了我。我永远都会觉得干渴,除非饮下敌人的鲜血;我永远都会觉得饥饿,除非吞噬敌人的血肉。我将永不能安眠,除非枕着敌人的头颅入睡;我将永不能温暖,除非穿着仇敌的人皮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