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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节 侍酒星河(中)

    法师和首相一起走了出去,在门口验看尸体。黑衣人的口罩已经被扯掉了。看起来大概是个四十来岁的人,脸上长满了雀斑,头已经秃了,下巴上也没有什么胡子。他的匕首摆在胸口,淹在血泊里。这是一柄在天穹随处可见的匕首,柄上没有纹饰,刀身上也没有烙印。

    “我不认识这个人。”首相皱了皱眉头,吩咐身边的随从,“画像张贴,有人认出来,重赏。”

    晨光跟着也走了出来,他在尸体的脸上踢了一脚,“孩子也能下手。太歹毒了。”他看了一眼匕首,“这不是碧海王国的东西。”首相心领神会,“是的。这也不是千嶂王国的东西。他们从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来历和目的。他们虽然狠毒,但从来不否认自己的恶行。”

    “这说不准。”微雨摇摇头,“他们都将抵达天穹皇城。或许这次他们不想落下口实,他们不想和你当面对质。”

    “那个巫师是怎么说的?”晨光突然回过头,看向微雨。

    “乌云蔽日,黑暗已经侵袭光明。”微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陛下,保护好你的孩子。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是的。巫师已经警告过了。”晨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捏起了拳头,“可我没有把这话放在心头。我以为他说的是还没出生的公主。差一点就发生了意外。这不是针对首相的打击行动。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曚昽紧张的看着大人们在门口议论,所有人看起来都脸色阴沉。曚昽立起耳朵,想明白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每一个字听起来似乎都像是从遥远的山谷里传过来的回声。一切都听在耳中,但一切都是如此的蒙眬不清。

    “先知的预言……公主还没降生……巫师的警告……千嶂王国的复仇……”所有的句子听起来似乎都不连贯。所有人似乎都在讲着没头没脑的半截话。

    “您要不要喝一点甜牛奶?”星河突然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热牛奶,“嬷嬷刚刚喝过了,一喝这个,她就不再大喊大叫。”

    “我没有叫喊。”曚昽还是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温热的牛奶又香又甜,淡淡的奶腥味似乎真的能让人平静下来。“您不用担心。从今以后,这里的卫兵人手会更多,责任心也会更强。您很安全。没有人可以伤害您。”星河接过空碗,朝曚昽笑了笑,“我知道您不担心。我是在安抚自己。”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了我。”曚昽暼了一眼星河,他的眼神流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安,他垂下头,“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任何人。可他们想杀死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恨我。”

    “所有的老鼠都不会喜欢任何一只猫。不管那只猫抓不抓老鼠。”星河坐在了床边的脚凳上,低下头,看见了曚昽的脚;他的两只大脚趾一直不停的相互踩来踩去。“既然是猫,注定了会受到老鼠的诅咒和仇恨。这和猫的品性、德行毫无关联。”

    “你说得很对。”曚昽迟疑了一下,“以后我的房间要多放几本书。你每天晚上都得替我读一会儿。”

    星河抬起头,望着曚昽笑了一下,“我挑选的书您可不一定……”

    “我自己挑选的书我也不爱听。”曚昽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是你在读就行。读什么都一样。”

    慢慢的,喧闹的人群开始散去,所有人的都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仆人们洗去了血迹,换上了新的从三原国进贡来的铺盖被奁,整个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星河。曚昽躺在床上,虽然紧闭着眼,一句话没讲。但他肯定没睡着。星河听见他的呼吸时不时的变得沉重而又悠长,仿佛是一个老朽的诗人在深夜里吟唱绝望的诗篇。

    星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坐在曚昽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曚昽蜷成一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他还是个孩子。’星河默默的看着曚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是以为错的人是自己。’

    当天色蒙昧渐明,曚昽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黎明的金光从窗外斜撒进来,铺在他红色的卷发上,看起来像是谁在床头摆了一束娇艳的玫瑰。星河轻轻的抽回手,替他盖好肩头,悄悄的溜了出去。

    楼梯口站着两个披着锁子甲的卫兵,看见星河,两个人都朝他敬了一个对总兵大人行的军礼。星河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礼,最后只是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走下楼梯,房间里站着几个侍从和仆人,一看见星河,全部都挺直了腰,似乎是一群等着国王检阅的战士。

    星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细想。他吩咐人去曚昽的门口等着,如果他醒得早,就给他准备一点奶酪和豆子;如果司铎大人来了他都没醒,那就马上叫醒他,并在书房替他准备一杯热牛奶和一个鸡蛋。

    仆人们听见吩咐,就像听见国王的圣谕一样。一夜过去,星河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似乎所有人都开始重视他说的话。星河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没有心思去细想——过去他特别执着而愤怒的事情,在今天看起来,突然就显得特别的可笑和无足轻重。

    走过庭院的时候,星河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了厨娘们的声音——“可怜的小虎被花盆给砸死了……”星河顿住了脚步,想起了那只有着圆眼睛的花斑猫。但不知是厨娘们放低了声音,还是愧疚之情分散了注意力,星河再也没听清她们的交谈。

    星河站了一小会儿,便匆匆的赶去了首相塔。在正式成为曚昽的侍酒之前,他在首相塔待过一段时间。他走到首相塔的时候,不再故意昂着头,也不再故意皱着眉头。门口的卫兵这一回竟然还朝他鞠躬了——“早安,侯爵大人。”

    那些无关紧要人的看法,其实,也真的无关紧要。

    星河出于礼貌点了点头,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这个时候他还不会去办公大厅或行政大厅。才走到门口,星河就听见了父亲的愤怒的声音——“简直可笑!到岸申报,离岸抽检完税,所有的商贸船队都是一样。他凭什么要求豁免?是,他的赋税是比其他国度的高,可你想一想,如果他的税赋不提高,那么便宜的面粉流入天穹,天穹的农民怎么办?如果天穹的农民不再种植小麦,那么突然有一天,他的面粉涨价了,或者他的面粉不卖了,咱们怎么办?”

    “可皇太后……”

    “皇太后可没有首相的大印!”

    星河从门缝里看过去,和首相大人说话的是紫桑.清秋。听见首相大人的回答,紫桑明显吓了一跳,“这件事是不是和陛下商量一下……”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首相冷着脸坐回了椅子,“查清楚那些订货的收购商都有谁。所有购买碧海国面粉的商行,立即清查账目,查清所得,应税额全部加征三成税赋。”

    “公爵大人,皇太后……”

    “皇太后体恤她的侄儿。可是这时候了,她更应该体谅他的儿子。”首相冷笑了起来,“隐月崖在修建天穹有史以来最大的修道院。我们要用钱。秋声家在修建云海港,那也是天穹有史以来最大的海港。我们也要用钱。秋声家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这几年收成都不太好,国库早精穷了。你去问问你家主子,你问他国库现在还有锁没有?老鼠都不去了!”

    “可是长夜亲王……”

    首相嗤笑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打算听紫桑大人说任何话,“国家一穷二白,长夜亲王倒是有钱得很。他甚至在他的封地上修了一座神庙!天使也嫌贫爱富,他家的天使简直比皇城的仆人都多。”

    “几乎所有的面粉,都是长夜亲王的商行在买办。”紫桑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碧海国的商贸船已经离港,银袍子根本不敢追查。加征税赋,必须要摄政王签署行政令。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一个,长夜亲王肯定不会同意签发。”

    “一群废物!”首相大人猛地跳起来,朝紫桑怒目而视。冷石大人虽然瘦削,但高大异常,紫桑被他吓了一跳,连着退开好几步。“抱歉,我不是在责怪你。”首相大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的脸毫无预兆的红了一片,“我是说银袍子。紫桑大人,请你见谅。好吧,这件事情我会跟陛下商量。结果如何,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紫桑大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朝他鞠了一躬,一句话没说,就朝门口走了过来。星河赶紧退开一段,再重新走过去,装作和紫桑大人意外邂逅。紫桑大人的脸色说不上难看,看见星河,他甚至还微笑着向星河行了一个礼——“早上好,侯爵大人。”星河赶紧向他回礼,“很高兴见到你,紫桑勋爵。”

    星河敲了敲门,听见冷石的许可才慢慢的走了进来。看见星河,冷石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你现在过来干什么?是准备向我邀功还是寻找安慰?”冷石坐回了椅子,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皱成一团,“不管是什么,我都没时间让你浪费。”

    换做往常,星河早被吓得开不了口,但这时候,看着冷石微微有些斑白的两鬓,憔悴而满是血丝的眼睛,星河却突然觉得父亲不但不可怕,反而有些可怜。“昨晚的刺客是来找我的,不是来找皇太子的。”星河瞧着冷石的眼睛,“我看这些刺客既不像是碧海来的,也不像是千嶂来的。”

    “你在胡说什么!”冷石鄙夷的笑了一声,“你还是个孩子。”

    “刺客在寻找月光钥匙。”星河往前走了一步,直视冷石的眼睛,“他们的目标是钥匙。不是我。这个月光钥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在哪儿?”

    “月光钥匙?”冷石张大了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无稽之谈,“那只是个传说。谁会这么疯狂来找这个东西。”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没空和你聊这些愚蠢而又无聊的东西。”他把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从昨晚的表现看,我以为你已经开始成长了。可今天早上你竟然这样一本正经的跑过来跟我讲什么神话故事里的鬼东西!”

    “再见。”星河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冷石已经又被他的愤怒和自大所支配,每当他在心里给对方下了决断,那么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一个字了。

    “愿您身体长保安康。”星河径直离开了冷石的书房。他明显感到了首相大人的错愕和惊讶,但他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在乎,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心事——‘既然是传说,那么一定有别人也知道。或许可以问问司铎大人……不,或许那本《夜月精灵编年史》里也有记载!’

    星河赶回旭日宫的时候,仆从推着餐车还站在曚昽房间的门外等候。“殿下还没起床。”仆从朝星河弯腰行了一个礼,“司铎大人来过了。他听说了昨晚的事情,觉得殿下应该好好的休息休息。他说明天再来授课。”星河点点头,轻轻推门,慢慢的走了进去。

    曚昽已经起床了。他穿着睡袍,盘腿坐在壁炉前。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殿下。”星河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你在干什么?”

    曚昽回过头,脸色非常的苍白,看起来像是吓坏了。星河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曚昽低下头,沉默片刻后,他抬起眼,望着星河,“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

    “当然。”星河感到莫名其妙。曚昽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握住了星河的手。

    “我好像能听见火焰的声音。”

    “我们所有人都能听见。”星河如释重负,“这些木炭总是会响的。”

    “不。我说的声音不是这个。”曚昽慢慢的拽紧了星河的手,“我是说火焰的声音。不是木炭的声音。”曚昽惊恐的回过头,瞧着壁炉里那闪动跳跃的焰火,“这些火焰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在这里又吵又闹。”

    星河睁大了眼睛,他迟疑了一下,犹豫着开口,“它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