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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贾大夫祠

    运河上一艘船正经过淮安,船上一文士正斜卧读书,一旁矮桌上有一封信半掩。这文士便是谢黎,所读之书便是本朝盐法,而半掩的书信乃是赵羡所寄。“本朝巡盐之制,乃命御史巡视,掌理巡视私盐、及督催课款。巡盐一职,为朝廷专派,其权虽重,因年年更替,贤者不足以有为,不肖者得而徇私舞弊。今徐扬两州盐法废弛、整治甚难。又神箭营矫命用事,摧残盐官;整理计画,格制不行。盐政诸司,率承中珰意旨,视国家盐法如无物,皆阿附阉宦,巧攫利柄。监司郡守,徒知揽权纳贿,苛敛盐商。”

    谢黎思索着赵羡信中所言:“若扬州官场糜烂如斯,朝廷委任我一个区区巡盐副御史,能有何作为。”他所不解的是:赵大人留心盐政已久,为何不亲来,莫非以我为前哨,先探扬州盐政虚实。思及此处,谢黎便令随行僚属登岸后先寻一处客栈歇息,不急到盐政道衙门。

    扬州自古繁华,人物阜盛之状,不亚长安;商贾争凑、豪绅云集,雕车竞驻、宝马争驰。谢黎眼见这锦绣之胜,心叹汉中百姓之苦,遂令人先去客栈安置。一人沿蟠溪而东,探访蟠溪盐场。

    蟠溪西接运河、东行入海,溪滩宽衍,中多洲渚,弯曲如龙蟠。蟠溪曲折,又多水草,谢黎走了半天不知何往,见溪边一片屋宇,便前往打听。

    只见一座庙,上有牌匾,书“贾大夫祠”。谢黎记起史记中有一贾国上大夫,义不事晋,率部族到滨海居住。谢黎进到庙中,果见牌位“贾公南屏”。庙中有数位老叟在忙祭祀之事,见谢黎进来,问道:“客人自何处来?”

    谢黎拱手道:“鄙人做些布匹买卖,因家中得力掌柜年迈,只好自己出来闯荡;少年读史书,知贾公之名,近日过扬州,遂来此一游。”

    一灰衫老叟叹道:“外乡人尚且知礼,如今这些人却闹得盐场不成样子。”另一白首老叟拍了拍灰衫老叟道:“老兄弟,我们守住这片祠堂便难得了,这世道谁管得了呢?

    谢黎本想打听事,见他们不再往下说,问道:“小生难得到此,想看看盐场是何等景象,不知老人家能否指路。”

    那白首老叟道:“再往东行五里,便有盐场,只是盐场官营,外人一律不得进。”

    谢黎恍然道:“既然如此,我便不白费脚力,多谢指点。”又拱了拱手,信步在祠庙中闲看。时已傍晚,晚霞映天,一群孩子在祠庙前空地嬉戏。谢黎见庙的一侧有一茶肆,便叫了壶太湖翠竹。恰见那灰衫老叟坐在祠前台阶歇息,谢黎忙请来一起饮茶。灰衫老叟也不客气,两人边饮茶边闲聊起来。

    “盐场外人是不能进去的,想那官盐,获利极丰,岂能随意进出。”灰衫老叟呷了一口茶说道:“盐利虽大,但盐民却苦,如今催逼得紧,日子更难过了。”

    谢黎问道:“风调雨顺的,又有什么可难的呢?”

    老叟笑道:“官人倒是不懂了,种田的是要风调雨顺,可煮盐的却巴不得每日高阳晒,好出盐呢。”说着举起茶碗,“堆泥土为煎灶,煎卤于䥕,俟水竭气凝,微入皂角,则见盐粒晶莹。多在暑天旱季举火,煎灶以芦苇篱笆围起挡风,晴日煮盐,遇雨则停。比之种田,盐利颇高。”

    谢黎道:“那倒是盐利高,所费不多。可老人家方才说催逼紧,又是为何?”

    老叟左右看了看,说道:“这盐场所出之盐有定数,但这路上输运,难免有损毁,为了补上这损毁,便要盐民再出盐。”

    谢黎颔首道:“官铸银两,也有火耗,此乃常情。”

    老叟道:“损毁是常情,但损毁有什之二三,可是常情了?”

    谢黎悚然道:“若损毁如此之多,恐怕有贪弊在其中。”

    老叟边不再言语,只饮茶叹气而已。

    静了一会,谢黎问道:“如今,这管盐场的是哪位大人?”

    老叟道:“这盐场上有都转运盐使司,往下有同知副使判官,再往下依次还有盐仓大使副使、批验所大使副使等,另有小吏、差役。至于这些大人是谁,老头子就不知道喽。”说完大笑起来。

    谢黎也笑道:“既然有如此多官员,损耗如此之多,总不能都不管事吧。”

    老叟摇头道:“有神箭营在,这些官都不顶用。”

    谢黎自然知道神箭营的威风,不再问下去了,便请老叟喝茶,又谈了些风土人情。

    祠堂不远处,有一座酒楼,前面搭起神台,供上贡品,香火缭绕。谢黎闲问道:“这酒楼有何特别之事,供的又是何人?”

    老叟道:“自然是詹王喽,有詹无詹,八月十三嘛。”

    谢黎疑惑道:“詹王是?”

    “官人出门做生意,不知道这行行都有自己的祖师爷,都有自己的菩萨保佑?门有门神,灶有灶神。想这盐民拜盐婆娘娘、拜盐宗、拜贾大夫。那掌勺的厨子们便拜詹王啊。”

    谢黎听得有趣,又问道:“老人家,这詹王是何方神圣?”

    老叟摔了摔布鞋,又穿上,说道:“官人这是想听书取乐呀?”

    谢黎笑了笑,忙让茶博士多上几盘点心,又包了一包点心给老叟。老叟见此,仰头一哈哈,说道:“既然官人爱听,我老家伙就献丑了。”

    “话说那隋炀帝杨广厌倦了每日山珍海味,不知世上还有什么美味,便令召来御膳房中所有的御厨。杨广就问御厨们:这世上什么最美味?说到美味,个人口味不同、喜好不同,难以统一,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听闻问题的御厨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个个缄口不言。”

    “隋炀帝杨广见无人答话,勃然大怒,正要发作。一个姓詹的御厨怕皇帝发怒,只好答道:小人以为,这世间最美味之物,乃是盐。”

    “隋炀帝以为听错了,又让詹御厨重新说一遍,詹御厨仍回答盐乃世间最美味之物。隋炀帝本有怒火,听得这答案,心想盐不过寻常之物,每日烹饪所用调料,平平无奇,有何美味。皇帝只道这御厨在戏耍自己,盛怒之下,令人斩了詹御厨的脑袋。”

    “这詹御厨枉死,令诸位御厨心惊胆战。后来每日烹饪御膳,御厨们竟不敢再放盐。美味珍馐少了盐,也是食而无味、难以下咽。隋炀帝才明白詹御厨所说实乃真话,后悔不迭,于是下令追封詹厨师为詹王。詹御厨做厨子做到能被封王,虽是枉死,却让后世的大厨们景仰。”

    “每年立秋起,厨子们便祭祀詹王,八月十三还办起詹王会。”

    谢黎听完点点头,道:“这詹王因盐而死,又因盐封王。这扬州是产盐之地,自然要供詹王拜詹王。”

    老叟站起身子,说道:“书说完了,老家伙也要回家了。官人有礼了”说着拱拱手,拎着点心走了。

    谢黎心道:“自古这市井间多有传闻野史,想这故事不见于史书,放在任何一个皇帝身上皆可。可能杨广名声太差,这种荒唐无道的事便都算在他头上了。”

    望着最后一瞥余晖,谢黎边轻拍桌子边吟诗道:““不幸隋炀为天子,可怜安石作相公。若使二人穷到底,一为名士一文雄。”顿了顿,喃喃道:“可怜安石、可怜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