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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叫莱恩

    一个少年,一块羊倌儿手里不起眼的小小卵石决定了一场小型惨烈厮杀的结果——你死我活。

    以后每逢谈起这场厮杀,脸上带有点被苦日子过早刻上衰老皱纹的白发弗兰克和断手的盾剑手艾伦喝起了麦酒,都会不约而同地碰一杯,赞叹一声:“感谢天上所有的诸神恩典!”

    战斗结束了。

    剑手丢下长剑,痛叫着,一手扶着断臂,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头丢掉刀盾,急急忙忙从腰间的褡裢里翻出伤药来,扯出一卷布,哆嗦着手将盾剑手喷血的断腕包上。又将脸色苍白,不断痛呼的壮汉盾剑手扶靠在骡车车轮边,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血滴,扯开他的皮甲,检视起痛呼着的剑手身上的伤口,慌乱地进行包扎。

    剑手不再喊叫,身上被白头裹缠上一道道净布。处理完剑手的伤,又给他套上皮甲,白头才去翻看队伍里其他人,好像是在确认其他人的伤亡情况。

    看起来结果并不好,这和小牧羊人判断的情况差不多,队伍里就剩下这俩人活着了。

    四个强盗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白头没有管跑向远处的骡子和在近处徘徊的大马,摇晃着身子走到溪水边,俯下身子,将白头直接伸进浅潭里,胡乱地洗了几把,流动的溪水将血水很快洇散开。他将腰间的水囊灌上清水,走到车轮边给脸色苍白地盾剑手喂了几口水,和盾剑手靠着车轮坐在一起。

    小牧羊人呆立着,提着抛石皮兜站在石崖上,看着白头在对面忙活。

    “嗨,小家伙,这边来!”白头用嘶哑的声音喊道。盾剑手也抬头看着他,小牧羊人从远处就能看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

    小牧羊人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一阵慌乱。

    “嗨,小子!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想向你打听一点事。”老头又喊道。

    “你们……要帮忙吗?”小牧羊人嗓子有点发干地喊道。

    “是的。你看到了,我的伙伴受伤了,我需要找个医师,郎中也行。”老头说道,又喊了一嗓子。

    “我会报答你的!”

    小牧羊人犹豫着,山下各种死尸、血呼呼的场景让他嗓子发紧,心里说不上到底是害怕还是什么。不过,他还是绕下山石,顺着羊肠小路,有点腿软地溜下山坡来。走到老头和受伤的盾剑手面前,他有点不敢看盾剑手包起来的断手,那断手包得像个截断了的木头疙瘩,上面渗透了血。

    白头疲惫地摊开手来,掌心里有三个银币,看着面前这个可以说是救了他们的牧羊孩子。

    眼前这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牧羊人,敞着的破皮袄无袖褂子脏兮兮的,宽领子上的衬布磨得露着毛边,被油腻和汗渍浸染的又黑又脏,都快看不出衬布本来的颜色了。腰里缠着个粗线缝起来的牛皮褡裢儿做腰带,左手不时地蹭一下缀着几块补丁的脏布裤子,右手还提溜着一根抛石皮兜,脚上是皮绳绑起来的露着黑泥脚趾头儿的破熟皮短腰靴子。汗湿的黑色的乱发下,潮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睁着一双清澈的灰棕色大眼睛看着他们这两个坐倒在地的人。

    他的悄悄转动着的眼珠里露出紧张,害怕或者是不知所措的复杂神情,一扫到那只包起来的断手就很快移开视线,却又很快再次扫过来。

    “谢谢你孩子……你,救了我……救了我们……”盾剑手抬头虚弱地说着,话语断断续续的,不时抽一口气,又很快从鼻子和口中同时喷出短促的粗气。剧烈的疼痛和失血,使他的白惨惨的脸上铺满一层细密的汗水,身上的皮甲上糊着逐渐被日头晒得快要干涸的红艳艳的鲜血。

    “不要嫌少,我们还要花一大笔钱,我们会报答你的。”白头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头上渗下的血又糊在了他的皱纹上。

    看小牧羊人有些紧张地站在面前也不伸手,白头说道:“你能帮我把头上的伤口找出来吗?”

    “可以,要……绑起来吗?”小牧羊人答道。

    小牧羊人走上前去,他看到了白头头顶左侧白发间在渗血。拨开糊着血的白发,白发间的头皮上有小牧羊人小指长的一道血口。

    “喏,这是药,洒在伤口上。”白头递给他一个小瓶子。

    小牧羊人将药面儿哆嗦着洒在老头的伤口上,用净布将老头的脑袋胡乱缠上。

    “我是弗兰克,他是艾伦,你叫什么名字?”老头问道。

    “莱恩。”

    “听着,莱恩,前面的镇子远吗,你可要给我们带带路,我们对这一带不熟。我的伙计需要医师,你也看到了,他的手……”

    “出了山谷再往前走就是镇上,镇上应该有医师,我不知道,我没去过。”小牧羊人很快说道,“克伦大叔知道,我带你去找克伦大叔”。

    “好的,去哪找你的克伦大叔?”

    “前面,我的村子就在前面不远。”

    “那好吧,我们可得抓点紧。”老头一边翻身坐起,一边说道,“你一个放羊?”

    “我一个,都死了。”小牧羊人莱恩很平静地说。

    “愿神垂恩!”

    “愿神垂恩!可怜的。”断了手的艾伦这时候抬起头也低声地祈祷一句。不知道是为死去的同伴,还是为眼前的这个小牧羊人祈祷。

    “会牵骡子吗?去把它们牵回来。”弗兰克说。

    “好的,应该可以。”莱恩回答道。

    莱恩绕过地上几具怪模怪样的死尸,从远处将两匹跑开了的骡子小心翼翼牵回来,那几具尸体上空已经招来了大群的绿苍蝇。

    受伤的栗色马儿不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在溪边的乱石上摇晃着大脑袋挣扎,却始终没有站起来。其余那三匹马并没有跑远,似乎是不想离开自己死去的主人们。

    弗兰克早已将长刀插进腰间的刀鞘里,将一顶死去骑手的尖顶皮毛扣在头上,把死去的尸体们身上的财物装进一个皮袋里。莱恩眼看着他从小腿上抽出一把短匕,安抚了几句伤马,等马儿好像安静了一下,扶着马脖子,将在溪边挣扎地伤马刺死,结束了它的痛苦。

    弗兰克看出了小牧羊人眼中的不舍,说,这匹马腿估计被别断了,现在没有时间去救治它。小牧羊人看到伤马的红色大眼中死之前流下几颗大滴的眼泪,也不知道它哭是不是因为身上的疼痛。

    弗兰克和莱恩将马匹归拢到一起。莱恩小心翼翼地牵着这三匹大马的缰绳,弗兰克将盾剑刀矛和一个皮袋绑在马上,将多余的武器杂物放上大车。

    驱开苍蝇,弗兰克将弓手和商队的人并排放在道边的草丛里,胡乱盖上了一些割来的青草。地上敌人的死尸没有管,弗兰克只把他们身上的皮甲扒了下来。两匹骡子用缰绳绊住了前腿,又用长绳栓在车辕上,山道两边不缺青草,溪水也够得着。

    弗兰克将脸色苍白虚软的艾伦送上一匹青马,这家伙一身血,皮甲上好几道裂口,抱着包裹着断腕的左臂,只是硬气地哼哼着,让莱恩不由地发自内心赞他是个硬汉。

    弗兰克抱着莱恩骑着另一匹马,手里牵着艾伦骑着的青马和另一匹马的缰绳,三匹马一路小跑,在莱恩的带路下,不久就来到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里找到了克伦大叔。

    路上莱恩才平复了一点自己胡乱跳动的心跳。

    硬硬的皮鞍子颠着屁股,身后的弗兰克身上散发着一股汗臭与血腥味交织的古怪味道,脑子里不时闪过刚才残酷厮杀的画面,身子跟着马儿小跑摇晃着,心里头没有一点骑大马的喜悦。弗兰克用一只有力的臂膀揽着他,不让他掉下马去。

    小牧羊人莱恩甚至没有察觉到,今天的刺激经历让他的身子一直都有点哆嗦。

    腰里装着一些零碎和几块卵石的皮袋里安安稳稳地躺着三块银币。这是先前弗兰克塞进去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摸过的东西。他的五只羊合起来才值一个多银币,玛利亚婶婶用生牛皮给他缝的皮兜里可从来没有装过一百铜子以上的银钱。

    克伦大叔和玛利亚婶婶见到血糊糊的他们三个,吓坏了。玛利亚婶婶张着有点失声的大嘴,哆嗦着嘴皮子胡乱地念叨着神灵,一手抓着长布裙,一手扯过莱恩。

    等看到莱恩完好无事,听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克伦大叔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骑上一匹空马,带着弗兰克他们赶往了镇里。

    莱恩答应克伦大叔和弗兰克就待在村里,今天不去山谷找他的羊了。玛利亚婶婶用她粗糙的大手揪着他的破皮袄子,一直都没有放手。走之前弗兰克向他保证,如果羊丢了他会补偿的,那些强盗们说不定还有同伙,让小牧羊人去村里传个话,让大家都小心一点,说不定他们的同伙儿还会找到村里来。

    莱恩答应下来,他平时虽然胆大,但去山谷里把羊找到再返回肯定就天黑了。让他一个人去那满布死尸的地方他可不敢去,要是有鬼怎么办?何况玛利亚婶婶还一脸惊恐地揪着他不放呢。

    安抚好玛利亚婶婶,传过了令村里人恐慌的消息。今晚玛利亚婶婶煮的饭莱恩一口都没有吃,他看着香喷喷的饭食,有点恶心,虽然肚子空空,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谢绝了玛利亚婶婶的挽留,莱恩回了自己那破羊圈一般的院子,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噩梦不断的夜晚。白日里厮杀的场景和那些断肢断头的人活生生地不时闪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