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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你想修仙吗

    岑酒与蒲柳儿相识于大煜王朝纪796年的冬天。

    那天的天乌沉沉的,大雪压在半空中将坠不坠,城门口的新兵倚着墙抱怨最近灾民越发多了,再这样下去邑城也要撑不下去,被老兵踢了一脚后立马又站直了。

    远处的乌鸦停在枯树上叫都懒得叫。

    岑酒扒在墙角里,一身破败的乞儿装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一双黑眼珠子盯着不远处的包子铺,那一笼包子约莫快蒸好了。想到这,岑酒咽了口口水,好饿呀。

    恰在此时,一个妇人在包子铺前停下了,蒸笼缓缓掀开,岑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包子铺——蒸笼里的包子。

    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包子”,另一双手抢先抢到了包子,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岑酒就被包子铺的婆娘逮到了,并眼睁睁看着那个抢包子的小贼黑风一样溜走。

    抢包子之仇,不共戴天!

    岑酒窝在城西的灾民篷里,恨恨想道。想的入了神,面部表情一丰富,不免又扯到伤口,“嘶”的一痛。

    偷包子被揍,很正常的,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岑酒揉着伤口,总结起经验教训来:首先,出手还是不够快;其次,不该愣神,不然被抓的是谁还未可知。总的来说,下次一定!

    咕,咕咕。

    肚子可耻地叫了。

    唉,好想吃包子呀,猪肉白菜馅的!

    正做着梦呢,岑酒脸突然被掐了一下,睁眼一看:呵,这不是跟自己抢包子的那小贼吗?她冲自己眨巴眼是啥意思?

    岑酒不明所以,见那人往外走了,连忙追上去。

    这一追就跑到了城外的河边。

    那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从看不出颜色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包子递给岑酒。虽不明原因,但肚饿难耐,做个毒死鬼总好过做饿死鬼,岑酒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接过包子狼吞虎咽起来。那人看着岑酒的吃相,笑的眼睛弯弯的,一口牙白极了。

    “我叫蒲柳儿,蒲草韧如丝的蒲,你叫什么?”

    “岑酒。”岑酒回答。她的声音像小时候院子里的喜鹊一样清脆好听,岑酒边想,边用树枝写给她看,又想:她连名字都很有寓意,而自己却对自己名字的意思一点也说不上来,不免气势就弱了几分。

    但其实在她接过包子吃的时候就毫无气势可言了。

    “那你多大了?”喜鹊又问。

    “六岁吧,我记不太清了。”岑酒摸着半瘪的肚子也在石头上躺下去,估摸了下这个身体的年岁回答道。一个包子顶什么用呢?只是暂时不饿死罢了。

    但没被毒死,总归“一包泯恩仇”了。

    “那就当是六岁吧,我比你大三岁,你叫我柳儿姐,以后我罩你。”蒲柳儿说这话颇有大姐的气势。

    岑酒摸着肚子一时没反对。

    两个小乞丐在河里洗了个澡,又套上晾晒的半干的衣服溜回城里。

    蒲柳儿说她父亲原是京都员外郎,皇帝老儿一心求仙,国师说卦象显示仙缘落在她家,命她父亲交出仙缘,蒲员外这辈子都没见过仙人,实在不知该交什么,于是一家被下了狱。至于后来她就不说了,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岑酒:“小酒儿,你想修仙吗?”

    岑酒心想,这仙并不是想不想修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修的问题啊!

    但少年人总归是有梦的,所以道:“想的吧,都说修仙后可以辟谷不食,大约就不会饿肚子了!”

    蒲柳儿“噗”的笑出来,捏着岑酒的腰笑她傻,笑着笑着,岑酒感觉脖颈湿润润的,她便一动不敢动了。

    “小酒儿,我想修仙,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人命如此草贱。”

    “嗯,那我们修。”不知是安慰还是承诺。

    新的一天从肚子饿醒开始。

    岑酒和蒲柳儿四目相对,都发愁了。

    岑酒出主意去大户人家做工,蒲柳儿说万一认出她要拉回去砍头。

    蒲柳儿又说不如做点小买卖,岑酒眼皮一抬:“你有钱吗?”

    两个小家伙凑一起想了七七八八,最后都以“没钱”告终,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累的两人长嘘短叹。

    如此勒紧裤腰带又过了月余,俩人已经是天下第一好姐妹的关系了。

    这夜,岑酒叼着蒲柳儿抢回来的包子,忽然想起一个有钱的地方。刚落地此处时,岑酒曾在城外荒山上游荡过一阵,那时她还试图找寻回原世界的路,如今这心思已歇了。不过当时有天夜里,她睡的迷糊糊的,被一阵窸碎的声音吵醒,她小心将自己藏在灌丛后,看到不远处有两三个人在铲土,不知等了几刻钟,听到几声刻意压制的欢呼,便瞅见一个人从土堆里爬出来,下裳兜着什么东西。几人围着那人看了一会,又将土原样铲回去,便抹黑走了。如今想来,那里恐怕有些东西。

    岑酒想了想,将蒲柳儿拍醒,示意她跟自己走。

    蒲柳儿迷迷糊糊地问道:“去哪儿?”

    岑酒嗡声答:“挖宝。”

    岑酒自己对修仙无甚志向,若说有,那大概是想有机会或许能借此回去。看过太多故事,傻子都知道修仙是条不归路,非大毅力大气运者不可攀登,路上浸满了过来人的鲜血。但今天既然吃了蒲柳儿一口,不,是好多口包子,那总归要有所回报。

    两人一路摸出城外。

    城墙脚下七歪八扭的躺满了逃难过来的灾民,一块块的暗影,在月光下就像这块土地破皮的伤口。

    两人都鲜见的没有说话。

    岑酒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一时想:或许我能做点什么?一时又想:我能做什么呢?

    大煜王朝纪790年,先皇幼子睿王煜亨即位,时年28岁。头两年,睿王励精图治,大煜王朝上下顺遂喜乐。

    793年,睿王迷上修仙一道,举国之力修铜鼎、建道观,以道教为国教,国师彦乐真人代行国事。

    794年,南方洪涝,淹没良田万亩,沿河皖豫竺三城不得不迁城退守渝城。然渝城是不够容纳这么多人的,于是后来的人只能带着包裹干粮继续北上。

    795年,北方干旱,沙漠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北方大地上蔓延开来。北上的南方难民与南下的北方难民相遇于邑城附近,伏地痛哭。

    796年春,先皇三子——上一代皇权斗争中明哲保身的昀王煜昀顺应呼声出山,定都尹城,号令“清君侧”挥师北上,此后连下三城。是年冬,昀军驻扎在了竺城,离邑城仅一城之隔。而邑城离京都仅隔三城。

    山上是云雾缭绕、鼎食鸣钟的道观,山下是枯藤老树、饿殍遍野。

    岑酒是在城外后山的尸堆上醒来的。脸下是不知道谁干涩发臭的胸口,身上沉甸甸的不知道压着几具尸体。

    此时当是秋天,因为岑酒挣扎着爬出后,抬起头,入目是漫山遍野的红枫,走几下,身上还掉落几朵红火的枫叶,脚下厚厚的落叶混着枝桠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清晰可闻。

    太安静了。

    安静得肚子叫出了声,岑酒才反映过来。

    再回头,便看见了身后层层叠叠的尸山,因被枫叶半遮半掩,倒显得不那么可怖。但岑酒还是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时她想了什么,如今回忆起来已然模糊了,只记得幼小的她抱着干瘪的身子慢慢地挪下了山,又进了城。

    后来,岑酒便做了乞儿,直到遇见蒲柳儿。

    怎么现在又想起了那些呢?岑酒胸间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山路崎岖,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岑酒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她松开拉着蒲柳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