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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心境

    在空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怎么看都是同样的墨色。心里虽然困惑,但并不恐惧,也不着急找到什么突破口,只漫无目的地走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白色裙摆之下双足赤裸,踩下去也没有任何触感,仿佛施了法术浮在半空里行走,连驾云都不是。没有能够确认时间的东西,也没有能够分辨空间的存在,无际的虚空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分不清方向,因为怎么走都一样,让人觉得连自己的存在都十分模糊,无尽之中渺茫至极。

    那样的黑暗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了尽头,只见脚边雷光乱闪,把青色的裙摆撕得稀烂,烧作灰烬。眼睛看向脚下,云烟遮缭万物,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四周的黑暗不知何时褪去,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内心毫无波澜,坚定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一丝慷慨激昂之意,没有来由。

    不对,青色的?

    空夜一怔。自己是白狐,衣服的颜色因为没有特意施法所以保持着跟毛色一致的白,哪里来的青色裙摆?低头打算再看一眼,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却又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见。

    头顶忽而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金属之间的摩擦声,在诡异的静谧之中相当刺耳,让空夜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不知道那是什么,抬头去看也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一片黑。仍然伸出手去,用力地伸直,就算看不见,如果能摸到的话心里也有个数。

    当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用力踮起脚,费劲地伸出指尖想要去碰,眼睛睁得大大的。终于,她看见了,头顶不知具体何处的黑暗之中,有什么长长的东西动了几下,“嘎啦嘎啦”的响声与此同时传了出来。再四下里张望,发现那东西不知有多长,竟在四面八方都有,只是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头顶脚下,各方各处,隐隐约约的晃动,简直就像……

    “囚笼……?”空夜毫无根据地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

    一回神,发现确实没什么根据,囚笼怎么会是没有边界的呢?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根本没有界限。

    继续不知道走了多久,空夜的一只手突然被扯住,没办法再往前了。分明听见旁边传来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就在她再次感到困惑之际,却见眼前莫名出现一堆乱石。只有那堆乱石,周围甚至还在黑暗中,出现得很突兀。但不知是被什么所牵引,空夜觉得乱石之下有重要的东西,于是伸手一点一点去扒开石头。

    石头之下仍是石头,就算扒到底了也是石头,除了其中一块石头形状跟别的不大一样。那块像是棍子一样的石头被埋在乱石里头,单独拎出来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空夜还是忍不住仔细抚摸手上这块算是奇形怪状的东西,质地比较松,外表上看缺损得相当严重,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如果用力去敲的话说不定会变成碎块。所以空夜甚至不敢用力拿,只轻轻捧着,觉得它不能这样碎掉。

    耳边又传来了别的声响,似兽类低吼,但是距离太远了,听起来只是一个模糊的“呜呜”声。整个空间非常突然地晃动起来,那些长长的东西在摇动之中却没了动静,什么声响都没有。此时的空夜终于想起来要找出口,到处张望着,却见远处有一个青色的身影,是与刚才看见的裙摆一样的青色。

    那个人应该很重要。

    空夜这么想着,于是快步追上去,找出口的想法被抛之脑后,手上小心翼翼捧着的石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只是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那个青色的影子在空间的震动之中晃晃悠悠,却不曾走动,像是在等待空夜前来。白裙的狐女一路狂奔着靠近,越来越近,直到眼看触手可及之时,那身影却做青烟散去,从空夜的指缝间穿过,散入黑暗没了踪迹。

    只有一个背影,只知道穿的是青色衣物,看身形应该是女子,这算什么线索?天下那么大,青衣女子多了去了,要找岂不是大海捞针?

    空夜有些挫败地垂下手,整个空间又是一阵摇晃,野兽的呜呜声似乎又近了几分。

    可是这里没有边界,就算要找出口,又该从何找起呢?

    空夜突然想起来那块跟棍子似的石头,想来那东西应该也是重要的,正要返回身去拿,一回身,却仍是漆黑,哪里还有什么乱石堆。就像一开始一样,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被黑色吞没其中,仿佛连自己也会在这片黑暗里慢慢消磨散去。

    不对,回想起来,自己不应该在这片黑暗里才对。空夜似是终于发现不对,盘腿坐好,将身上的灵力散开去试探周围,自己闭上眼睛静静感知。

    仔细想想,自己和赤章离开青丘,而后在山主的同意下进入女床山修炼,然后呢?后来应该还有一些事情的,这时候她却记不起来了,这片黑暗似乎是自己有意进来的,现在却忘了是为什么。

    散播开来的灵气如孤魂野鬼四处游荡,一无所获,确实如入虚空,再怎么扩大范围结果也一样,甚至感觉不到适才所见那些隐没在黑暗里长长的会发出响声的东西,仿佛刚才双眼所见皆是虚妄。不甘心,再继续扩大、再扩大、再扩大一些,几乎要把全身灵力都放出去,仍是空无一物。

    莫不是被困在哪了?那也不对啊,再怎么困住也该有个边界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半丝波动都没有,如同死境。

    “啪!”

    一声脆响,面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一抬眼,是低声呜咽的赤章波光粼粼的双眼。周遭昏暗,却不是刚才那样的不见天下,空夜下意识地捂住脸颊,确实很痛,很有真实感。

    “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赤章旁边是一个身着彩纹青衣的年轻女子,髻如灵蛇,五彩飞鸟步摇衔玉珠,珠下青穗垂于颊边,耳坠青羽,杏眼柳眉面如玉,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白皙玉面涨得通红。见空夜回神,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停抚着自己的心口,而后使劲拿碧色的指甲戳空夜的脑壳,又气又恼。

    空夜一边乖乖被点脑袋,一边到处乱瞄,看那女子掌心发红,看来刚才那一巴掌是她打的没错了。脑子有点发懵,但缓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那片黑暗确实是自己有意进去的。无边无际,无声无息,唯有自己一人,但是隐藏着很多自己在追求的事物。

    “那就是太虚心境?”

    “你呀,一身灵力涣散,都快疯在里面了,我可不敢让你再进去了。”青衣女子心有余悸,一时间没注意到空夜还在愣神。

    灵力涣散?疯在里面?啊啊,理清楚了,记起来了。自己和赤章是在女床山自个儿修炼来着,跟作为女床山山主的鸾鸟碧月讲了青丘的事情之后,她也提到作为修炼的重要一环的太虚心境。

    “修炼者观心照己,进入与己身关联的意识世界,那个世界就称为‘太虚心境’。有的人自己可能进不去,需有人从旁协助,进入其境的人基本上是为了‘寻求’二字。有人寻求突破,有人欲窥命运,有人寻找真相,总之皆有所求。但世态万千,多的是求而不得,有的人越是不得越是疯狂追寻,最终迷失其中,落得个人也疯气也散。”

    是了,空夜还在修炼当中,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进入太虚心境去寻求突破,所以请求鸾鸟碧月相助,她也答应了,自己就是在她的帮助下进入那片黑暗的。原来那就是作为意识世界的太虚心境,那么自己在其中遇到的事物就应当皆有所指。所谓一身灵力涣散,应该就是当时硬要寻个边界出来散开灵力所致,原来在外界看来是迷失了吗?

    本来空夜还想再进去一次,心想着第二次进入总不至于跟刚才一样,但碧月被吓着了,说什么也不答应,空夜央求无果也只得作罢。

    碧月怕火,这一点是空夜点起火堆取暖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个作为女床山一山之主的年轻姑娘看见火苗窜起的那一瞬间猛地跳起来往空夜身后缩,像是害怕火焰一不小心燎着她的羽毛。

    “您不是一山之主吗……”

    “咳,倒、倒也不是怕得要死,就是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碧月别过脸去,顿了一顿还是要嘴硬一下,“我可是青鸾啊,这身羽毛珍贵着呢,都是天天浸润在灵气里头的,这要万一着了我岂不损失大了?呃,是、是这个理儿吧?”

    空夜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地往嘴里塞浆果填饱肚子。说句实话,比起怕火这件事,她更惊讶于他们现在待着的树洞。她是真没想到碧月作为山主的住处居然就是一个大树洞,听说平时取暖还是靠自己一身羽毛保温,简直跟没遇到沧之前的自己没什么两样,不对,那会她虽然不会生火但是能跟赤章互相依偎取暖,想想看甚至比身边这位山主好过多了。然后又想起来青丘,亭台楼阁与山林相交,池馆水榭与宫殿为伴,再看看碧月的住处,让人不禁觉得碧月太过实在。从外表上看,碧月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与傲气浮于脸的秋水不同,她脸上似乎还有几分天真。没有宫亭楼馆,也没有看见任何随从,似乎来来去去只有碧月自己一人。

    “女床山又不是青丘,何必一样呢?”碧月哈哈一笑,“在这里,自古便是如此。我是山主没错,但我也是山中万千生灵之一,是飞鸟的其中之一,与山林同在有什么问题?再者说,这种状态对我的安全也有好处呀。”

    “安全?”

    “这里是女床山,我则是此地的鸾鸟,预示着天下的安宁。隐于山林为的就是安全,我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对天下来说就是不得安宁的大问题了。”

    空夜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口就问:“那这里也有守山大阵吗?”

    碧月突然愣了一下,乌溜溜的大眼睛躲闪了两下,似是什么不该被问起的机密。空夜见状,也不再追问,又求她帮忙再进一次太虚心境。

    “绝对不行!”碧月斩钉截铁地拒绝,“你要是跟那条疯狗一样了可怎么好!”

    “什么疯狗……?”

    “啊,你不知道的吗?”碧月又是一愣,也开始往自己嘴里塞果子,见空夜目光如炬直直盯着自己,觉得拗不过了才松口,“你认识的,青丘那个秋水啊。”

    空夜一时语塞,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极力反驳碧月这种说法,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所见的秋水和别人口中的秋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万一错的是自己呢?想接着往下问,可是害怕听到的答案与自己的认知相去甚远,害怕秋水在自己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要是她最后是跟沧一样的面貌,自己又该怎么面对呢?手指死死绞着衣袖,用力得指尖发白,不住地颤抖,几乎要把衣服抠出洞来。

    碧月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像看不见一样缓缓道出:“青丘的人自然不会跟你说什么,但是那个秋水在旁人看来确实是疯狂的,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成为各种大人物的顾虑所在。”

    是了,分明是七尾狐,因为习的是火术所以也存在克制她的事物,可她的存在对于那些响当当的人物来说却像是一根锐利又坚实的刺,让人望而却步。空夜难以理解,有人说她冷静到堪称冷血,如今也有人说她是疯狂的,那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自己所见的秋水,那个明艳又骄傲的女子,才是他们眼里的虚假?

    橘色的火光在空夜脸上投了一大片暗影,不住地摇晃,衬得一动不动的白狐女像个石雕。碧月仔仔细细收拢好自己那身羽毛青衣,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空夜:“你不说话,那我可继续讲了啊。”

    安静的树洞,跳动的火堆,娓娓道来像说故事一样的语调,恍惚间仿佛还是那人熟悉的笑脸,耳边还是会响起他说“天地开明,会是什么样子”的声音。那么他口中、他期盼的天地开明,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真如他给自己描摹的那场幻梦一样?啊啊…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空夜走了神,双眼呆呆地盯着面前那团火,看得眼睛酸涩也不移开,连碧月在说什么都有点听不进去。“啪”的一声,一块小小的木柴在火焰之中爆开,这才把空夜拉回来。

    碧月说,在好些年前,还不是王储的秋水跟着其他青丘天狐一起修行,除了美艳过人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直到出了件事,她开始被人视为疯子、被人说是疯魔。那时有一伙反叛分子要毁青丘灵脉,灵脉也确实被损坏了一部分,致使生机黯然,整个青丘人心惶惶,各个派别与那伙人之间交战不断,整座山一片混乱。这时的秋水是怎么做的呢?她在灵脉前敌我不分大开杀戒,直接用敌我两方生灵之血浇灌灵脉使其复苏,虽说是解决了当务之急,但手法之狠令人心生寒意。这还不是结局,她为斩草除根,斩杀在场生灵以血为引,一路追踪找到那伙人的头领。在青丘高层赶到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个奄奄一息的头领浑身上下都是细细的血口子,而一脸淡然的秋水正用那人身上流出来的血仔仔细细涂遍那人全身,最后才以血为燃料将他生生烧死,说是杀鸡儆猴。

    事情很快在秋水手上解决了,但是用了此等做法的秋水同时也被人视如疯魔,被人所忌惮,于是青丘之外很多人开始称那美艳红狐是青丘的疯狗,直到现在亦如是。那次剿除反叛分子的事是开始,后来她也用类似的手段解决过一些事情,不知是看中她的能力还是怕她惹出大祸,青丘君青君夫妇将秋水收在身边,立为王储也是之后的事。青丘王储秋水,美色无双,性如疯犬,手段狠烈,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久而久之就成了旁人对青丘的忌惮之处。

    碧月说,若是空夜入那太虚心境之后疯掉了,像那秋水一样敌我不分心狠手辣的,那自己这鸾鸟就不安全了。于是话锋一转,仍是坚决不再帮空夜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