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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生辰杀局》

    天下人都知道唐王赵宏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赵淳和次子赵谨,虽说赵淳还在娘胎里就被封了太子,但因为当年薛后先是死于生育,紧接着国丈薛信忠又因累罪,被赵宏亲手诛灭全族。所以赵宏每次望向这个孩子的时候,心中的怀念与憎恶就会无法控制地缠绕生长。

    赵淳从小生得健康强壮,又得益于开蒙很早,心思也成熟细腻。赵宏即便心有薛家芥蒂,却还是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甚至经常在下朝之后,第一时间就叫奶娘把孩子抱来,亲自带着在宫中溜达一阵子才送回去。那几年,御园里总是充满了小赵淳的笑声,这让所有人都曾经以为唐王心中多年阴霾会被这纯真的笑容给驱散。就这样,赵淳的好日子,一直过了十年。

    那时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唐王赵宏,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与秦国盟友一起抵御住了北境部落联军的多次大规模入侵,并且在最后一次亲征中,成功地与秦国的几位李氏将军联手,彻底击溃了联军主力,将大唐的国境向北扩张了近千里。自古以来,率军亲征又开疆辟土者,哪个不是名传百世的明君圣王,而赵宏仅三十许岁就有此功业,也确实足以自傲。

    在他班师回朝的那天,天下各方势力的使臣都带着贺礼在天玄城恭候多时了,什么金银珠玉,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几乎都将大内三库给堆满了。但比起这些俗物,秦国和楚国送来的东西,才算是真正入了赵宏的法眼。

    秦国的庆贺使团是人数最多的,由左羽林大将军李正威带着数十名将校军官组成,之所以秦王派了这些武官代替了文官出访,那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参与过赵宏亲征北境,在他麾下效过命的人。赵宏当时见了这一干人马,心中也不由得感叹秦王的大度和作为盟友对自己的信任。毕竟这几十人堪比就是秦国的半壁江山,如果赵宏此时生了歹心,将这些人统统给杀了,然后攻打秦国,秦王那边恐怕只有身死国灭一条路可选。

    李正威作为正使,在大殿中向赵宏呈上了一个白玉匣子,赵宏亲手接过之后,发觉这玉已然不是凡品,恐怕是那西祁山冰川中的万年乳玉芯所做,这本身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据说能封存住这世上一切生机,让其中所盛之物永远停留在被放进去时的样子。

    赵宏抚摸着玉匣,对着台阶下的李正威笑着说道:“秦王高义,派你率诸位将军来访,让我们同袍相聚,本就是一等一的贺礼,再加上这万年宝玉匣,竟叫朕有些过意不去了。”

    李正威面对唐王,没行那些三拜九叩的大礼,而是仍用军中称呼,肃拜答道:“禀神武大将军,属下六十五人,及此玉匣,皆为衬卫,请将军观看匣中之物。”

    赵宏望着面前这位鬓现银丝的秦国大将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得想起前些年在北征的路上,李正威身先士卒的模样,还有在几次遭遇战中,他甘冒矢石,率部冲击敌阵营救自己的画面,心中又是一阵激荡。

    “正威将军,你是说这匣子里还有东西?”赵宏面带凝重地问着,手中微微用力,打开了那个玉匣。只见两颗棕黑油亮的丹药,被手掌大小的幽蓝鳞片托着,静静地躺在匣中。随着匣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传遍了殿中,让所有人立刻觉得五感通透,仿佛身体内的沉疴宿疾都被这气味给化解了一丝。

    “启禀神武大将军,此物乃是源自大秦西祁山,有逆天续命之功。”李正威见赵宏面露惊讶,郑重地道出了此物的由来。

    “果然是西祁山!这等神物,朕不能要,请你拿回去,给你家大王珍藏吧。”赵宏嘴上客气,但心中早已是滔天浪潮。那可是西祁山啊,是数百年来世人皆知的神仙洞府,这丹药既然来自那儿,功效自不必说,即便不是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但若是真有大限将至那一天,这东西的价值又能差上多少呢?

    李正威还是了解赵宏的,他看出了唐王眼中的热切,笑着答道:“大将军,请您收下便是,吾王命我转禀,这丹药共有三枚,他自己留一枚就够用了。”

    “既是如此,朕就承了秦王美意,也请正威将军代我传话,就说大唐将划北境十万亩林草与秦王牧马。”赵宏大手一挥,当堂就许下了承诺。

    “属下代我王谢过神武大将军!”李正威这声谢恩尤为响亮,他不知道那丹药是否真的有那般神奇功效,但他知道那十万亩林地与草场,足以为秦国额外供养数千精骑。对于拥有广袤耕地草原的大唐来说,这块新打下来的土地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角落,但秦国地势复杂,山水纵横交错,冻土沙漠又占了近四成的版图,每增加一寸拥有丰富资源的土地,都是十分珍贵的。赵宏为此还特开了正午宫宴,李正威等人受了这般隆重的招待之后,也不便在天玄城过多逗留,便带着好消息即刻返回了秦国。

    正当所有人都感叹着秦王与唐王的深交厚谊时,忽然有内侍来报,楚国使团已经在宫外做好准备,希望今日也能得到赵宏的接见。

    常理而言,这些使臣应该按照大唐礼部排出的顺序,先大后小地觐见赵宏,先秦后楚是惯例。礼部尚书认为,大王毕竟是刚刚亲征归来,已经十分疲累,中午又陪着一众秦国将军喝了通大酒,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这楚国的使团怎么如此不懂体谅,这么火急火燎地要进宫面圣,就吩咐属下去挡了楚国使节,就说圣上疲累,明日再见。

    不一会儿,那个礼部属官又折返进来,将一封书信呈给了赵宏,赵宏捂着晕乎乎的额头读了几句,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就见他招来贴身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遣人去迎接那楚国使团进宫。这急转而变的态度虽是让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但也只好听命照办。

    比起秦国那只豪华的将军队伍,楚国的使团就显得平常了许多,那些礼物也都是些楚地特产和珍奇异兽等,唯独让大家感到有些意外的,就是楚王还在礼单的后面,附了一个朱红色的信封,因那上面写着唐王亲启,所以除了赵宏,在没人知道里面的内容了。

    秦国人既是吃了午宴,那楚国人自然也混上了一顿晚宴,不过那规格照旧低了半档的,赵宏本人也仅仅是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酒,就把陪客的担子交给了几位大臣,自己一头就扎回了寝宫。

    接下来的一周里,赵宏以亲征劳顿为由,一直没有开朝会,直到第八日,才重新回到了大殿的御座之上,百官们发现,大王这几日好像还是没有休息过来,脸色照以往明显发白,但眼圈却好像重了一些。

    在这之后,那些在宫里有亲戚的大臣就都知道了,大王破格封了一位钱姓婕妤,还特意收拾出了一所院子将她安排在那里,这些天是盛宠不休,夜夜流连,因此才面露萎靡,辍朝多日。

    再两个月过去了,这位钱婕妤再次升了位份,正式被册立为嫔,而她的身份也随之真相大白了。原来这位神秘的钱姓女子,居然是当代楚王钱昶的同胞小妹,那日附在礼单之后的红信封,就是楚王的亲笔信,内容大概说了自己小妹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在楚国弹丸之地寻不到如意郎君,希望高攀赵宏,不求为妃为后,只求陪伴唐王云云。

    赵宏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君主,王后又早早撒手人寰,这些年来他锐意进取,醉心朝政,也没怎么考虑过后宫的事,因此直到现在,膝下也只有几个女儿。至于儿子,仍就赵淳一个。他知道楚国老钱家全是天生的好皮囊。上次见到钱昶时,那位大兄弟身高九尺丰神俊朗的样子,配上几近谄媚的反差神色虽然让他几乎憋不住笑,但确实也让一向自傲的赵宏在外形上十分地自愧不如。如此推断,他那位小妹也定然是天姿国色。那日他急着离开晚宴,其实就是知道楚国小公主已经被送往自己寝宫,猴急做新郎罢了。

    唐太子赵淳十一岁的生日宴,当爹的赵宏没有参加。这是他第一次缺席太子的生日宴,当小赵淳问自己身边的太监宫女时,却都只是得到了些模模糊糊的回答,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从那些躲躲闪闪的眼光里,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只是他还不知道,比起他日后要遭遇的,这不过是个开始。

    赵宏没有参加太子生日宴的理由很简单,就在今早,他又有了一个儿子。

    十一年前的这一天,赵宏在当爹的同时也做了鳏夫,满朝文武都争着巴结的国丈,还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废了他的王位。除了华三鹤和几个芝麻官儿之外,他几乎已经不算是谁的陛下。

    但如今已经是新世界了,不仅赵宏这把唐王的金交椅坐得是稳如泰山,连楚王也上赶着把妹妹送来给自己做妾,这代表那片富庶的沿海之地今后也将成为大唐予取予求的钱袋子。而这位年轻漂亮的钱氏,在自己最春秋鼎盛的时候,用另一个健康的新生儿,轻巧地覆盖了这个噩梦般的日子。

    其实在赵宏的心里还是感觉亏欠大儿子的,他破例让新上任的羽林中郎将率着自己的千名禁卫,用华丽的王驾带太子出去玩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才回来。

    唐王这样的行为,在百官心中,在天玄城百姓的眼里,当然也算十分重视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了。不过在刚十一岁的太子眼里,又有什么比得上父王在这一天的额外陪伴呢?

    望着门外飘落的雪花正在静静地铺满了庭院,“从前父王都是来同我吃晚饭的……”小赵淳心里想着,手上猛地将筷子撇向了面前那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做了十年太子,听了无数遍老师们对他讲的“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此刻,不哭出来,就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殿下,您的寿礼都已经清点好了,快来看看吧。”见小赵淳明显是在闹脾气,老詹事白恒拿着礼单走了过来,希望能分散一下这位小朋友因偶失父爱而变得一塌糊涂的心情。毕竟这天下间,哪有孩子不喜欢礼物的。

    果不其然,小赵淳瘪了几下嘴,强忍住了要流出来的眼泪,冲着白恒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位年纪足以给自己当爷爷的老人,从来都不会骗自己,做的事也都是为他好的。他又想起今天陪自己出去巡猎的白将军,在自己摔下马时,豁出去被马踩伤了手臂,也要将自己接在怀里。

    “老白,你家小白的伤怎么样了?”想到这里,赵淳冲着白恒问道。

    “殿下,都怪犬子无能,差点让您受伤。我已请过了郎中,待他伤好了就来向您请罪。”老白恒听太子提起了此事,心中仍然是后怕连连,自己那个儿子到底还是年轻,怎么能让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单独去骑大王的骏马呢,若是今天没救下……恐怕此刻整个白家都已经没了。

    “老白,不怪小白,是我非要骑父王那匹火龙驹的,原本想练好了给父王看,这样他就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你若是因此怪罪小白,那就等于就是责怪我一般,这可是违背了圣人之言,是要被治罪的。”小赵淳摆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

    “好,好,殿下说的是,臣回去替您赏他一顿好酒好肉,以彰救驾之功。”白恒也是无奈,只好依着他的意思,顺着他答话。

    “这还差不多。老白,这些都是些平常玩意儿,你看着处理吧。”

    赵淳每年生日都会收到堆成山的礼物,但无非都是些设计精致机巧玩具,各国各地进贡的吃食,再有就是些穿的戴的,从来都没什么新意,因此他只是大概翻了几下那些东西,就显得兴致缺缺了起来。

    “是,那老臣带殿下去看看大王送来的礼物如何?”白恒也知道这些东西放在宫外,件件都算得上珍贵无比,但在这大内,确实也显得有些普通了。他引着赵淳,走向另一侧单独放着的两个锦盒。

    每年赵宏都会亲手把礼物交给儿子,小赵淳望着那两个团龙锦绣的盒子,想起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今日,竟然像成年人一般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寂寥地对着白恒说道:“老白,替我打开吧。”

    白恒应了一声,觉得这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心中也难免有些慨叹。他拿起左边的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枚通体乳白的玉令,上面天然的纹路像极了一幅四海九州的地图,被灯火照着,好像散发出了一团柔和的光晕。

    “殿下,这是……山河令啊!”老白恒面色无比惊讶地道。

    “山河令?就是那传说中仙人所赐的护国神物?”小赵淳当然听说过此物,他自三岁开蒙以来,也算是经史子集地读了许多的书,无论是传说故事,还是正史野史,都曾多次提到这世上共有十块山河令。而据唐国历王实录记载,大唐作为天下第一强国,更是拥有不止一块山河令。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玉令的珍贵,看到父王居然用此物做自己的生日礼,顿时将他缺席了宴会这件事,在心中原谅了一大半。

    “殿下,您看,大王还给山河令配了珠链与金丝绣箍,这是希望您时时戴在身上,用神物护身啊!这等恩赏,恐怕天下间除了殿下再没人能享受到喽!”老白恒说着,将那令牌挂到了小赵淳的胸前,笑眯眯地看着此刻已经是笑逐颜开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慈爱。

    “老白,老白,那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你快去打开,说不定父王还送我比这山河令更好的东西呢。”小赵淳神气地挺着胸脯,拉着白恒的袖子,急切地走到了另一个盒子前面,催促道。

    “哈哈,殿下可是有些贪心了哦。就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托了殿下的福才第一次见到山河令这等神物。若是说比它还好的东西,老朽可就连听都没听说过了!”然后在小赵淳急切的目光里,双手郑重地掀开了第二个一模一样的盒子。

    “噗——”小赵淳站在老白恒的背后,听见了一声如同牛皮水袋被戳破的声音,然后就看见面前的老人,身子缓缓地倒了下来,背上数点殷红慢慢地晕在素白长衫之上,渐渐连成了片。

    “啊!有刺客!”数道宫女内侍的尖声将小赵淳从呆愣的状态下惊醒过来。他看见了老白恒仰躺在自己的脚下,大张的嘴巴里咕嘟嘟地向外涌着血,那血的颜色开始是鲜红,然后是暗红发紫,最后竟然变成了如同近夜深空的青蓝,渐渐不再流了,凝固在老人死不瞑目的脸上。而白恒整个上半身面对锦盒的位置,足足钉着十几根细长的钢针,明显是那锦盒中藏的暗器,算计好了要射杀那收礼的人。

    看着老白恒被射成蜂窝的身体,小赵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泛着痛感的前胸。随后长出了一口气,只有两处划伤,刚刚见了一点血丝。但他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顺着伤口渗入身体,两条腿渐渐失了力气,坐到了地上。

    大批大批的侍卫涌了进来,各个抽出钢刀,将整个东宫围成了铁桶一般。那些宫女和内侍也被看管了起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动也不敢动。上百名蓝衣人穿梭在各处屋檐之下,检查着所有平日里不太见光的角落和房间,几个明月楼的头目穿着软猬甲,小心翼翼地侧着身,拿刀尖挨个挑开剩下那些没有打开的礼物。

    所有人都在忙着他们的分内之事,但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投到大殿正中那个呆坐在尸体一旁的孩子身上。无论是不敢,还是不想,反正大家都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就任小赵淳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坐在自己最信任的詹事老白的尸体前,谁都不去管他。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随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在东宫响起,那些侍卫与明月楼的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如浪潮一般向着正门的方向跪了下去。

    “淳儿——”赵宏带着焦急的声音从二道门中传来,寝殿中的那几个明月楼头目听得这声音,一个个赶紧收刀入鞘,跪在了殿前的空地上。

    “参见陛下。”

    赵宏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继续迈着大步向屋内走去。此时跟在后面的华三鹤冲着几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先退出去。

    赵淳的寝殿中,此时仍旧是一片灯火辉煌的样子,那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几乎是没动几下筷子,因为凉透了而显得油腻腻的。两侧的地砖上,上百个大小不一的锦盒被翻得乱七八糟,价值千金的寿礼如同破烂一样扔了满地。在这些东西当中,小赵淳整个背都塌着,双臂软软地垂在两腿括出的弧线里,呆滞的双眼里失去了神采,直勾勾地冲着面前那具骇人的尸体,无论人来人往,都不曾转动一下。

    “淳儿!爹来了,你怎么样!”赵宏一步跨进门槛,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此刻他内心中因为另一个新生儿而满溢的喜悦,已经全都泼洒在了门外,连个底儿也没剩下。他一把搂住自己的大儿子后,竟是像个普通百姓那样失态地大喊道。

    小赵淳软倒在父王的拥抱里,浑身已是瘫软了,双目无神地望着焦急的父王。只是这一下,就让赵宏如坠冰窟。这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在十年前的这个夜晚,结发妻子薛氏就是瞪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死在了自己的怀抱里。想到这里,赵宏紧紧地搂住了儿子,将他的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胸前,不敢去看那对与他母亲一模一样的漆黑瞳孔。

    也许是小赵淳命不该绝,被父王这么紧紧一勒,加上怀抱的温暖驱散了身上的冰寒,他感觉到了胸前一痛,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口血出来,然后猛地一蹬,踹在了父王赵宏的肚子上。

    “太子殿下!”还没等赵宏反应过来,华三鹤倒是在一旁看得清楚,急急地喊了一声,上前一把托住了差点摔下来的小赵淳。

    赵宏望望被华三鹤接住的儿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那滩略带蓝紫色的污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赶紧大喝了一声:“华三鹤,我儿也中毒了!”

    华三鹤听见赵宏的话,赶紧低头看了看小赵淳的脸色,又伸手往他的腕子上一搭,一下子他就皱起了眉,口中低声说道:“陛下,这毒我解不了。”

    赵宏是真急眼了,他一把掐住了华三鹤的喉咙,怒吼着道:“你解不了?这天下还有你解不了的毒?连止水你都配的出来,你跟我说你解不了我儿子的毒?”

    华三鹤干张着嘴,被赵宏的模样给吓得不轻。当年薛家灭门那场事情后,对外宣称是薛信忠想要在太子百日宴上发动军事政变,在即将弑君之时,华三鹤率领明月楼的人在其他赴宴忠臣的帮助下,与薛信忠展开了生死搏杀,最终以薛家被诛灭,数十名忠臣无一生还,明月楼指挥使华三鹤重伤昏迷告终。

    但几年以后,关于薛家灭门的一些细节还是不胫而走,比如那些尸体是中毒的死相,全都被草草收拾没留下多少证据等等。一时间,不少传说是赵宏忌惮薛信忠,灭杀外戚九族,连几岁孩童都没放过的流言蜚语就在天玄城和整个唐国铺开了。愤怒的赵宏连抓带杀了不少人,但那些话却愈演愈烈,甚至将薛后之死都描述成赵宏亲自下的手了。

    见事情有些失控,华三鹤给赵宏出了一条李代桃僵的计策。他让明月楼散出去消息,就说当年赵宏下了命令只杀薛信忠与少数反贼,而他华三鹤为了报雪夜那一掌之仇,暗中给酒里面下了剧毒,才造成那么多无辜死难。数日过后,赵宏重新成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明君,华三鹤却彻底化作了一个令城中小儿不敢夜啼的魔头。

    而此时眼前这个大王,因为自己解不了太子所中的毒,表情已经狰狞得如同十年前誓杀薛信忠时的模样。

    “陛下……”华三鹤的脸涨得通红,艰难地从被掐住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但托着太子的双手却一点都没敢松开。

    “父王……”

    正在这时,方才吐了一口毒血的小赵淳,竟然用力挣脱了华三鹤,晃晃悠悠地站到了地上,面色苍白如纸,紫红的血从嘴角缓缓流出,轻轻地喊了一声赵宏。

    赵宏听到儿子的呼唤,赤红的双眼也清明了不少,一下子松开了几乎要掐死华三鹤的手,眼中划过了一丝歉疚,但还是立刻转向儿子,伸出双臂要去抱他。

    “父王……为何要杀淳儿……”小赵淳看见父王朝自己伸出的双手,身体猛地颤抖起来,惨笑了一下,一边吐血一边问道,然后就双眼一翻,向后倒了下去。

    赵宏被儿子这一声凄惨的问话给彻底惊呆了,小赵淳倒下的画面就像慢动作一样在他眼中播放,他恍惚听到耳边华三鹤再次惊呼着扑了出去,但自己就像对身体失去了控制,愣在那一动也没动。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宏看见华三鹤冲他走了过来,远处的小赵淳躺在两个垫子上,身边丢了不少拆开的纸包和小药瓶。

    “大王,太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请容臣时间寻办法解毒。”华三鹤跪在赵宏面前,报告着为小赵淳疗伤的情况。

    “三鹤,朕方才失态了。”赵宏望着跪在面前的华三鹤,想到这样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自己方才差点失手掐死了他,不由得一阵后悔。

    华三鹤站了起来,没有说什么,拱了拱手后转身向着殿外的那队禁卫喊道:“白将军,你带人进来收拾一下。”

    听到了大王的召唤,一队人马齐齐地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年轻将官安排了手下军兵收拾残局,自己大步走到了赵宏面前,肃拜道:“羽林中郎将白化延斗胆请旨,望陛下准臣亲手收敛父亲遗体。”

    赵宏自从听见儿子那声惨笑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他被这么一提才反应过来,这位一直在殿外候着的白将军,可不正是太子府詹事白恒的独子嘛,也真是难为他这个年轻人了,父亲惨死殿中,做儿子的却身负王命,仅一门之隔却无法进来替父亲收尸。

    想到这里,赵宏喟然长叹:“朕愧对你白氏一门,白恒因保护我的儿子而死,我却让你这个做儿子的在门外等了这么久。白将军,你父亲的尸体还需要交给明月楼验明细节,但你放心,朕一定查清此事,给你和你父亲一个体面的交代。”

    “是,谢陛下隆恩。”这白化延果真是好样的,听了赵宏的话,连个磕巴都没打,干干脆脆地应答道。但在转身时,两行热泪已然滚滚而下。

    禁卫的动作很是麻利,除了华三鹤交代的两只一模一样的团龙锦盒之外,将其余的所有东西很快就都清理出去了。十几个太医此刻也赶了过来,与华三鹤交谈了几句,就按着这位毒道的大行家安排的方子,去给小赵淳该抓药的抓药,该针灸的针灸了。

    华三鹤走到了赵宏的身边,对他说道:“陛下,我方才检查了装暗器的盒子,可这并非是赝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