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我叫任杰，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阿杰。

    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我出生在大山里，阿公阿婆把我从小带大。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就死了，爸爸妈妈都在山外面打工挣钱，有时会在过年回来。阿公说，爸爸妈妈都是很重要的人，是我的亲人。我努力去记他们的样子，但过段时间就想不起来了。

    我从小就在家种田，帮阿公耕地、插秧。阿婆读过小学，她有一本插画故事书，常常念给我听，教我识两个字。我记得那些字，也记得那些故事。有一次我把故事讲给同村的女孩桃子听，她好像很喜欢那些故事，经常找我讲给她听。后来她的爸妈挣了大钱，送她去山外读书了。

    她真的很喜欢那些故事，她走的前天晚上来找我，说要带我一起去，要我再给她讲故事。可是不行呀，我要帮阿公耕地，阿公年纪大了，需要我帮忙。她哭得厉害，我就跟她说，外面一定有更好听的故事，比我讲的好听得多得多。

    后来我才发现，她大概是喜欢我？

    嘿，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我当然喜欢她。除了亲人，只有她愿意听我说故事。

    过了两年，妈妈一个人回家来，说爸爸工伤死了，管事的赔了好多钱。妈妈就用那些钱在城里买了房子，把阿公阿婆还有我一起接过去住。新房子很大，很漂亮。里屋的墙上还挂着爸爸的黑白照片。

    我终于能记住爸爸妈妈的样子了。

    城里的房子都修得很漂亮，路也很平。但我讨厌城里。

    是的。

    城里人不喜欢我们，他们管我们叫乡巴佬。他们暗地里使坏，让妈妈丢了工作，还背后传妈妈的坏话，说她是傍大款的婊子，所以才有钱搬来城里住。那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外婆只说那是骂人的话。我很生气，把他们揍了一顿。他们人很多，但我比他们有劲，我把他们全都打得不停地跟我道歉才罢休。

    后来，我进了个帮派。

    我听说帮派都是干坏事的，但领头的大哥说他们是干好事的帮派。他们的确是干好事的帮派，我跟着他们帮小贩赶走乱收费的人，傍晚送学校的孩子们回家，去门面房帮忙看店赚点小钱，也去养老院做义工打杂。

    我从大哥那里得到了许多东西，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大哥说，我虽然力气大，但打拳没有章法，他让会里的练家子教我打拳——我变得更会打架了。

    大哥说，我年纪有点大了，不能去上小学了，但他妻子是小学教师，他让她空闲时教我认字，要我做一个有礼貌的人，别跟着他们天天骂脏话了。我跟着学字，但我还是喜欢骂脏话，我骂那些讨厌的人，我还研究怎么骂人更狠，让他们骂不过我。

    大哥说，这个城市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我觉得大哥说得对。但我们也因此得罪了很多干坏事的帮派，好在我既会骂人也会打架，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一群人。

    慢慢地，我可以读那些难懂的书了，比如历史呀，哲学什么的。学校的孩子们一开始有点怕我，后来都喜欢和我一起玩了。小贩和开门面店的老板常常请我喝果汁汽水，我喜欢喝甜甜的东西。养老院的爷爷们教我下棋，我下得很烂，但很喜欢同他们一起下。

    我开始喜欢这座城市了。

    再后来，我就死了。有个狗日的从背后捅了我一刀，刀子穿过胸口，应该是死了。

    我很想念阿公阿婆，想念妈妈和挂在墙上的爸爸。想大哥和帮派里的前辈们，还有地摊老板，学校里的孩子们，还有……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记得。

    我还想再见见他们。

    那年？那年我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