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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仙鹤村的梧桐树开了5次花,又谢了5次。

    每一个春天,梧桐花都开的茂盛,花开烂漫如云,又落入尘土化为春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5年来,仙鹤村发生了很多事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已不同。

    5年前,中华大地西南部与邻国爆发战争,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福昌焚香沐浴祭拜先祖,亲自把2个儿子送上了战场。

    2年后,战争胜利前夕,他没有等到儿子回来的消息,却收到了何水生、何荣昌两兄弟的阵亡通知书。

    何水生的母亲当即晕了过去,何福昌内心悲恸却面色如常,他算了一辈子命,他之前算过,他的儿子命不该绝。

    何福昌把罗盘、算卦的古币都丢到了水里,留下几个字“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夜里就坐化了。

    一年后,何水生却回来了。

    水生说,他所在的连队在广袤的森林里遭到了敌人的轰炸,全军覆没,他躲在一棵树的树洞里,才捡回一条性命。

    何荣昌当时就离开他2米,一颗炮弹落在他脚下,他来不及逃走,一团火光之后,他就消失了,何水生死里逃生,不敢再回部队,隐瞒身份,一路问路,一路乞讨,一年多后才终于回到仙鹤村。

    何水生回来几个月都说不出话来,成天从睡梦中惊醒。

    何水生的死讯回来的比何水生早,日宝娘还年轻,不到半年她的娘家人就把她接了回去,日宝奶奶没有阻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

    何水生回来后,日宝奶奶说:

    “把孩子她娘找回来吧。”

    “要走的留不住”何水生朝水塘那边看看,说:“为什么何兴邦他娘就没有走。”

    何水生羡慕何荣昌娶了一个好婆娘。他有时候想,如果自己是何荣昌就好了,现在他是个逃兵,是个鳏夫,是个没有用的人。

    等梧桐花再次开放时,何日宝已经满8岁、何兴邦5岁、何福顺7岁,他们在梧桐树下,在地上寻找那些刚落下来的喇叭花,用手在花顶上压一压,就是一个小唢呐,他们一边吹着,一边找着,比谁做的喇叭吹出来的声音最大,“嘀嘀”、“呜呜”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最高的一位是何日宝,瘦高个,长脸厚嘴唇,眉毛似箭,上山下水无所不能。

    最矮的是何福顺,大家都习惯叫他小泥鳅,因为他到田间、水塘捉鱼时,鱼一个也不会走,一捉一个准。有一次大队的水塘捞鱼时,待大鱼捕上来后,村民便争先跳下鱼塘捡小鱼,小鱼比大鱼更厉害,大鱼只会往深水里窜,小鱼却在泥水里乱蹦乱跳,溅起的污水横飞,众人无法近身。但令人称奇的是何福顺所到之处一片风平浪静,鱼就一个个等着他一样,在他手中不动不跳,等着让他拾入鱼筐之中,后来村人就把他叫小泥鳅了。

    中间中等个子的孩子是何兴邦,圆脸高额头,头上长着两个旋涡,村里的老人说长着两个旋的人坏,但他却很是乖巧,跟着何日宝、小泥鳅学了一身上山下水的本事。

    夕阳西下,暮色初起,村尾的屋顶上升起了寥寥炊烟,周小溪牵着大队的老牛从梧桐树下走过,摸了摸何兴邦的头,说道:“天都黑了,还不回家。不怕你娘打你啦。”

    小溪的母亲是仙鹤村人,嫁到仙鹿村周老五,家里三姐妹,没有儿子,她是老大,下面两个妹妹,小溪每天要为队里打猪草、放牛。日宝他们一群孩子就帮着她,早早打满猪菜后,他们就一起看斗牛,玩抛石子的游戏,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天边的白云一会变成一只小狗,一会变成一条大鱼。

    小溪长着一双很大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睫毛,头发乌黑,编成辫子落在腰下。何兴邦喜欢小溪,小溪那双大大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头发落在腰上,就像一条马尾巴,她走路的时候,就像一匹小木马一样,尾巴在她的屁股两边摇摆,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硕大的屁股上。日宝奶奶说谁要是娶了她,她准能给他家生下10个胖娃娃。

    “我妈才不打我呢”何兴邦回答。

    “不打你是因为你乖,这么晚还不回家可不乖。”小溪转身对何日宝说:“鸡晚了都知道回窝,你这么大了也不带好头,别带他们玩野了。”

    “你才带他们玩野了。”日宝说:“我们也正要回去了呢。”

    从梧桐树下一直往下走,经过一个小水塘,是何兴邦家的房子,房子背着水塘,靠大路的一面是房子的后门,后门紧闭,不常开启。

    从旁边的小路绕过来,才是屋子的大门。

    天已经抹黑了,何兴邦的母亲罗氏正在做饭,还是炒泥菜,把菜帮子用热水汆了,再到锅里炒。

    菜的味道可以很好,也可以很差,差别在于放的油多还是油少。

    何兴邦的母亲每月只有一斤肉票,去称肉时是不敢要瘦肉的。村里所有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吃一口满口流油的,每家每户都抢着要肥肉,而且这肥肉也不能炒着吃,因为家里炒菜总是要点油星的。

    何兴邦每次看到母亲买了肥花花的肉回来,都是在锅里炸一炸,然后把肥肉夹出来垫在罐底。

    每次炒菜时夹出肥肉在热锅上抹一圈,这就不错了。每月到月底,肥肉也就干瘪了下来,待新的肥肉买来,再将干瘪的油干煮出一锅肉汤来,就是何兴邦家里每月一次难得的肉汤。

    到月底了,油罐已经空了。

    何兴邦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桌子上摆着两个碗,一大一小,大的碗里装着泥菜,小碗里装着剁辣椒,旁边点着微弱的煤油灯。

    “娘,我可以不吃泥菜吗?”泥菜带着一股泥土味,何兴邦扒了点辣椒往嘴里塞饭。

    “不喜欢吃就不吃吧。”罗氏就着微弱的火光看着儿子。

    两年的时光,儿子变得又黑又瘦,原来圆润的脸现在已经有了棱角,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开始有了闪躲和怯意,叔叔回来带来了他父亲的死讯。

    何荣昌离开家里时,孩子不到3岁,何水生回来时,他已经5岁,他知道了自己没有了父亲。

    孩子还小,罗氏还年轻,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改嫁,只是当她睡觉时,她常梦到自己在仙人河边的浅水中洗衣,却一不小心滑到深水里,抓不着,踩不住。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涌上心头。

    日宝奶奶有时候让何水生送块肉来,有时候让他送袋大米,她心里有个想法,何兴邦自小和母亲长大,他太乖了,简直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从不和其他孩子吵架拌嘴,何兴邦要长成一个男人,一定要有个男人带他长大,家族里面,叔伯为大,何水生照顾何兴邦天经地义,罗云家需要个男人。而何水生家里也需要一个女人,日宝他娘已经改嫁,何水生再也找不出一个像罗云这样合适的女人。

    何水生知道母亲的心思,有时候送菜去时就不免感觉有点难为情,罗兰起初没有往这方面想,直到一次何水生搬起一袋柴火进屋,罗兰帮着抬起,放下柴火,两个人一下撞到了一起,罗兰身子单薄,一下被弹开差点摔倒,何水生搂住罗兰肩膀才立住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