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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饕餮3

    夏京市的金融文化区,当之无愧是夏京市市中心最繁华、也最具有商业价值的区域。这里商圈众多,高楼林立,笔直的马路通向远方,车子轰鸣,人声鼎沸,嘈杂喧嚷的氛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条件的人偏爱在这里找个高档小区居住,以彰显自己的价值和社会地位;没条件的人,同样有要表现自己价值的需求,但负担不起高昂的房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高档小区附近某些不知名的小巷中,找了间潮湿阴暗、终年不见阳光、但价钱较之精修房更为低廉的破旧单人房……

    阳光都照在了高楼上,自然分不出一丝给单人房。

    段佳琪却没有开灯——她回到了自己的这间促狭逼仄的单人房,径直走到镜子前。借着从窗外射进屋子里来的微弱的、来自隔壁商圈的霓虹灯亮,她颤抖着双手,把自己头上的那顶乌黑发亮的假发取下来,接着,将何婉茹的头发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通过镜子的反射,我们可以看到,段佳琪举起来的手臂,已然与一根干瘦的树枝无任何区别。她的脸颊消瘦得往面部中间凹陷,露出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额头高高凸起,眉毛已经掉得不剩几根了,头发更是在节食的半年间就掉光了。此时,段佳琪爱怜地抚摸着头上的、属于何婉茹的头发,视线忽然落在自己光秃秃的干瘦手指上。她急急忙忙从镜子前的梳妆盒里,拿出洪丽丽的戒指戴上。接着,她站了起来,也戴上了毛颖的项链,最后拿起了秦怡的手提包。

    段佳琪在镜子前转了个圈,欣赏着自己身上的这些“战利品”——她的嘴角诡异地往两边扯起,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嗽声在她干瘪的身体里回荡着,宛如一台正在轰然作响的风箱。

    “——我是完美的……”段佳琪喘息着摔倒在地板上,手里紧紧捏着因为尺寸不合适而从她的手指上滑落下来的戒指,不甘心地说道:“……我必须是完美的。”

    ******

    “凶手在第一个死者毛颖身上拿走的是项链,在第二个死者洪丽丽身上拿走了戒指,在第三个死者秦怡身上拿走了她的手提包,在第四个死者何婉茹的身上拿走了她的头发……”里子快速说着,眼球也在眼眶里同样快速地转动,似乎是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凶手杀一个人,就拿走一样东西,起初我们认为她是在收集纪念品——纪念她的杀人壮举,但是大家仔细想一下,凶手从这四位死者身上拿走的东西,恰好可以差不多凑成一身华丽的服饰。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有可能,凶手自己的经济情况很差,她不能负担起这些奢侈品。接着,当她看见死者穿戴着这些奢侈品在她面前出现,她就想夺过来——以杀人的方式。”

    “这里面其实涉及到身份认同。”美丽在一旁搭腔道,“凶手认为,她每从一位受害人身上拿走一样属于受害人的东西,就是否认了这个受害人的身份和存在。紧接着,她将受害人的私人物品占为己有,这代表着一部分的她成为了这个受害人。”美丽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凶手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她极度憎恨有关于自己的一切,才想要夺取他人的身份,安在自己身上。”

    “可是,为什么是在一个星期以前开始杀人?”美丽皱起了她那两道如柳叶般美丽的眉毛,奇怪问道:“又为什么在这一个星期里连续地、高频次地犯案?她真的是一个很自信、自信到不怕因为高频次犯案而留下证据的人吗?”

    “一个星期前,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摩托说,“……一些很紧急的事情,这件事就是让她不得不开始杀人、甚至加快杀人频率,就是为了尽快成为另一个、她心目中的‘完美’自己。”

    “她很虚弱……”一直倚在墙边的周恒忽然发声道。大家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周恒此刻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绿豆般的汗珠。

    王一其立刻过去要扶着他,却被周恒抬起手制止了一下。

    “王叔叔,我没事。”他说。王一其只好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神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却满是担忧。

    “你刚才在和凶手共情?”美丽惊奇地问道。

    “其实,我觉得用移情这个词更精确一点……”里子挑了挑眉,站在他身旁的美丽暗中掐了他一把,他才悻悻住了嘴。

    “她很虚弱。”也多亏里子在这时插科打诨,周恒才有时间稍微平复了一下。这一次的共情……或者,如里子所说的——移情,周恒一点也不轻松。

    ——凶手的执念如此强,强到周恒只是站在她身边,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她很虚弱?”王一其皱着眉,“是什么意思?她生病了吗?”

    周恒点点头,又紧接着摇摇头。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周恒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她才那么着急地去杀人,去抢夺别人的身份。”

    “好。”王一其点点头,环视了下他的小组,组员们也给了他一个“准备好了”的表情。

    王一其对站在一旁的许井天说道:“许队,关于凶手的信息,我们这边准备好侧写了。”

    ******

    “凶手是女性,年龄介乎23岁到28岁之间,身高介乎155—160之间,不强壮,很瘦弱,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凶手的经济状况很不好,她所从事的工作是一些专业性不高的服务性职业,工资微薄。对死者来说,凶手毫无威胁力,所以通常都不会对她设防。”王一其站在许井天为他准备的会议室里,面对着一大群拿着笔记本和笔的警员们,说道。

    “死者被发现的地方都在金融文化区附近,而凶手不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人,所以可以肯定,凶手的作案舒适区在金融文化区附近,甚至可以肯定,凶手的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都就在金融文化区里。”里子接着说道。

    “但是,王队刚才不是说凶手穷,可是要在金融文化区租房子,那房租可不是一般的高啊。”一位稚嫩的警员举起手发言道。

    “金融文化区除了有高档小区,还有很多没有在房产中介那里登记过的‘黑屋’。这些黑屋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租金低廉,面向的租客是一些希望在金融文化区发展但又负担不起精装房房租的人群。黑屋的条件一般都非常恶劣,潮湿、阴暗、窄小,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阳光。”许井天看着那位提问的警员,回答道:“这些黑屋很有市场,很受前来工作和找工作的人群欢迎。毕竟,在他们心中,能住在金融文化区,无论如何都会染上一点‘昂贵’‘精致’‘品味’诸如此类的气息,对他们来说,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除此之外,凶手和受害者都有业务上的往来。”里子继续说道,“受害者所住的地方都有严格的安保,但是这些安保措施却都对同一种情况宽限——那些经过户主同意,能上户主家办理业务的服务人员,比如说,外卖人员,家政人员、办卡人员等,请侧重于办卡人员——美容卡、理发卡、身体护理卡、银行卡等等等等。因为办卡人员是最能知晓客户情况的一个群体。对于凶手来说,能够知道受害者的居所还不够,凶手选择的受害者都有自己的事业,也很富裕,不管是受害者的穿着打扮,还是职业情况,都能刺激凶手。所以,受害者和凶手的关系,更倾向于是生意关系,受害者是凶手的客户,也就是说,凶手在为受害者服务的时候,确认了受害者就是自己的目标。”

    “可是,凶手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又有一位警员举手提问道:“她为什么会盯上她们?如果是虚荣心,而她又那么羸弱,为什么宁愿选择去杀人——因为杀人有非常大的风险,极有可能会被受害者反杀——也不选择其他方式去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比如说,去偷?”

    “因为对凶手来说,”周恒慢慢说道,“那些死去的女孩,都是她想要成为的样子,是她的执念,她有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像她们那样优秀的人的执念。所以,她不能容忍她们活着。另外一方面,她也认为,只有彻底解决了她们,她才能真正成为那个优秀的人。”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凶手的精神状态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美丽接着周恒的话头,说道:“她出现了幻觉,甚至是幻听,那些她创造出来的视像和听觉都在怂恿她杀人。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也是出在她身上。凶手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她很有可能因为自身的先天缺陷遭受了很多挫折,这些挫折压垮了她。而就在一个星期前,有一件事发生了,这件事成为了她开始杀人的契机。同样也是这件事,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她出现了幻觉、幻听等症状,从而陷入了疯狂。”

    “凶手犯案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开始是一个星期一次,但是现在,却接连在一个星期里犯了三次案,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说明在凶手身上发生的这件事,是有时效性的,她必须赶在那件事结束之前,彻底成为自己心里的那个‘完美’的人。”

    “现在,我们希望大家和我们一起,找出受害者们在生前曾经和哪些从事过服务行业的职员来往比较频繁,频繁到可以让这些职员知道受害者们居所的程度。”王一其最后说道,“然后,大家可以将我们刚才说的针对凶手的侧写,和找出来的职员比对,这样比对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可是,即使是这样,要找的范围还是太大了。”许井天感受到手下警员们不满的躁动,偏过头对王一其说道:“还有没有什么信息能够让我们缩小搜寻范围的?”

    “找那些在职场上不起眼的、谁都可以对她呼呼喝喝的小职员。”周恒在一旁说道,“排除实习生,因为从凶手对受害者的暴虐手法上可以看出,她是在杀害受害者的过程中,发泄自己的怒火,可以说明她是一个长期在职场上遭受职场暴力的人,实习生虽然也有可能遭受职场暴力,但遭受的时间不长,尚且不足以让实习生像疯了一样的杀人。”

    许井天点点头,转身带着一批警员急匆匆地去忙了。

    ******

    受害者们都是精英女性,也都住在金融文化区附近,要找出曾经服务过她们的、共同的服务人员,范围实在不小。经过好几轮的查找,大家都找出了——受害者们都曾经是同一间健身房的资深会员,也是同一间大型连锁美容院的会员,连她们偏爱的餐厅,都是同一家。

    摩托他们已经先后出发去上述的几家健身房、美容院和餐厅了,剩下小艾、周恒和里子三个人仍驻留在警局。

    小艾仍然在和受害者家属说话。在自己的女儿或者妻子遇害后,这些家属都留在警局不肯走,势必要警察找到真凶才肯离去。许井天劝了几次,他们都拒绝离开。就在许井天一筹莫展的时候,小艾出现为她顶了很大一部分的、来自家属的悲伤和质问。

    周恒仍然忙着在那些繁琐又众多的文件和照片中流连,想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刚才他们发布的侧写中,有一条是关于凶手动机的,大家起初都认为,凶手盯上受害者,是因为这些受害者的形象符合她心目中的“完美人设形象”——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吗?还是为了证明自己?如果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那的确,她只要去偷——当然,偷窃不应该提倡,但凶手的道德观显然已经崩坏了——她只要去偷就行了,为何仍然要冒着大风险去杀人?

    忽然,周恒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不是来自凶手,而是来自他自己。

    从下午开始对凶手移情时,周恒的那些人格就很安静,一直到现在——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可就连平时聒噪的艺术家和顾尧飞,现在都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似乎情绪不太高。

    “你们怎么了?”周恒瞥了一眼皱着眉头看着电脑的里子,转而偏过头去,用气声去问他们。

    过了一会儿,白西安才在他脑里应答:“他们在害怕。”

    “为什么害怕?”

    “这个凶手,有点像之前在医院的你。”白西安回答。

    “什么?!”

    “在医院的时候,你被班医生催眠,进入了你自己想象的那个残暴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你开始杀人,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白西安回答道,“在你的那个世界里,你是为了向全世界证明自己,才开始杀人的,不是吗?”

    “证明自己很强大,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弱小的、任人欺辱的自己……”白西安还在念叨,但是周恒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了凶手的真正动机——凶手急于对那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证明什么,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开始杀人。

    周恒猛地抬起眼,刚好撞上了里子望过来的视线。他一看里子那张跃跃欲试的嘴,就知道里子也想到了什么。

    “凶手要证明自己……”

    “凶手是在打扮自己给心爱的人看……”

    周恒和里子同时开口说道,话音一落,他们惊讶地看着对方,接着同时笑了出来。

    “同志们同志们……”就在此时,小艾快步走了进来。她急切地看着里子和周恒,说道:“受害者们在生前,都曾经在同一家银行里办过信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