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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陈坤的一天

    陈坤今年五十六,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之人。出生于平原漯阴附近的陈家村的他,在经历了黄巾之乱后,带着五岁的小孙子跟着同村小辈陈石辗转流浪到了东郡。本以为余生皆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他,遇上了曹氏当家的庶出子,曹丕。

    初春的早上很是寒冷,天还没亮,陈坤便已起床,耍了一套曹子恒所授的闻说乃道家养生之术的八段锦,便开始做早饭。早饭简单,不过是豆子黍米粥,可陈老汉却吃的香甜,比起挨饿时候一天只有一顿树皮麦壳粥,如今一天两顿黍米的日子实在过于舒坦了些。陈坤自觉这些时日已不如以往勤快,自家孙子更是卡着早饭点起床,简直混账。

    陈老汉看着自家孙子慢悠悠的吃着早饭,突然觉得手里的豆子黍米粥也不香了。

    “臭小子,吃快点,别耽误了今早的功课,不然晚上扒了你的皮。隔壁陈小子早半个时辰前就出门去了,别人才大你几岁?你就不能向他好好学学?”

    孙子陈菽眨了眨眼,道:“祖父,陈鱼大哥今年十七,我才七岁。且先生说吃饭要细嚼慢咽。”

    陈坤怒道:“就你有理了,动不动就把你先生搬出来,早点吃完早点去上学,如今工坊就数你们这群读书的最懒,每日中午公子给你们那什么养午餐,顿顿都有肉,也没见你们感恩,勤快些学,好早点学成为公子做事……”在这样的数落声中,陈家爷孙两结束了一天的早饭,往学堂而去。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注一)

    听着里面响亮的书声,陈坤满意之极,与走廊上拿着一只紫砂小茶壶边喝着茶边欣赏着窗外风景的教书先生黄平聊着家常,询问其所需。(注二)

    王平在这里的生活越发的恰意了,曹子恒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奢侈的一日三餐,中午与学生一起吃的那顿饭必有肉,味道当然不必说,曹家父子可是东郡有名的美食家。教学的道具,黑板、粉笔、书籍、文房四宝一件不缺。黑板粉笔用的时间长了,如今他已自研出一种漂亮的粉笔字体。这里还有专门的藏书阁,里面常见的书籍都不缺,甚至还有些志怪杂书。空闲时,邀来三两知交,品茶闲聊,炫耀一下生活的美好,在这乱世,实在是一桩逍遥美事。

    即便生病,神医坐镇的汉医院就在旁边,这该死的安全感,让人无法自拔。

    除了学生家长给的束脩,每月曹子恒给的佣金就有一万钱。学生虽然基础差些,也没有世家子弟聪慧,可勤奋的可怕。他晚饭后散步的时候经常看到,一群学生捧着书本,窝在整夜点着灯光的汉医院外背书,成材,指日可待。

    而在外间传言狂的没边,不管哪个名士都敢喷一喷的曹子恒,对他却是十分的尊重,每次见面都礼仪充足。且其教授的术数课,更是精妙绝伦,不过旁听了数次,他便自觉术数之道大有进益。如今他的妻儿子女也都接了过来,已决定在此定居。

    告别了王平,陈坤又开始一天的工作巡视。

    第一站,乃是工坊外的牲口棚,如今只有猪和鸡两种牲畜,大天朝的养猪历史非常悠久,《诗经》有云:执豕于牢,酌之用匏。其意便是圈里捉猪宰杀,杯中酌满美酒。而猪的去势术亦在很早之前,便出于先民之手,《易经》中云:豮(fen)豕(shi)之牙吉。大意为阉割过的猪,性情变得温顺,虽有牙亦不为害。汉朝早期的农书《记胜之出》中言:破以为瓠(葫芦),其中白肤以养猪致肥。

    汉朝的养猪业,技术是有的,奈何农产品的产能养人都嫌不够,哪来多余之物喂养畜生。而单一的食物结构,导致的结果便是因营养失衡,个人每日需要摄入的粮食变得更多。如今小学里的半大小子,本来饭量惊人,可自从中午有了肉之后,虽然一天三顿,可加起来消耗的粮食却变少了,且个个膘肥体壮的,力气比同龄的孩子大了不少。

    这些,曹子恒给陈坤说过,陈坤对此不算明白,只知道最简单的道理,能吃上肉,当然要比光吃粮要强得多,而每日巡视,养殖户们如何操作,他也看明白了个大概,那些野外生长的野草,城里酒楼脚店每日的残羹,还有灾荒之年才有人问津的谷糠麦壳,皆是喂猪之物。这一棚的大猪,到了粮荒之时,能抵多少粮食?

    牲口棚颇为简陋,外围一圈木栅栏,里面有一大三小四个竹棚。大棚养猪,旁边的空地养鸡,三个小的一个是人工孵化室,一个是鸡蛋仓库,还有一个是值夜人的住处。邓山便是几个轮班的值夜人之一。

    “邓小子,割猪草的人回来了没?”

    邓山见陈坤走来,笑着道:“陈伯早呀,都在猪圈里干活呢,回来晚了不怕你老骂人?”

    “鸡呢?吃了那劳杂子蝗虫子,可有异常?如今工坊里的孩子都眼巴巴的盼着这里的鸡子呢,外面采买回来的实在是贵,可不能出了意外。”

    “精神着呢,那头大公鸡打鸣的声音,老大了。至于那些鸡子,我阿爷天没亮就起来四周的翻拣,如今都收在仓库里了呢,陈伯你待会可以过去清点下,比往日的数量多多了。”(注三)

    “还有这样的大好事,不过也是,公子谪仙一样的人,想法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猜的,不然也想不出来,用那暖床居然能孵出小鸡。那孵化房里的鸡子怎么样了?”

    “都出的差不多了,还余几十只,要是今天也不出来,公子交代过,应该是坏了。陈伯,那个坏子能不能给我们留着?我家小子可是馋得很。”

    “哼,公子可是说过,吃了坏子可是会闹肚子的,你等若不怕,就给你们每一家留两个,其余的都得喂了那只公猪,工坊往后的肉食还指望那家伙的子孙呢。”邓山闻言大喜,赌咒每家只留两个,绝不藏私。

    陈坤满意的点点头,再问道:“昨晚夜里可还平静?”

    邓山道:“那能不平静?那些个新来的军士巡夜可勤了,昨晚还在外面逮到了一只想偷鸡的畜生。正高兴着呢。”

    “哦,逮到了什么?”

    “一只狐狸。”

    得到答案的陈坤颇为惊讶,道:“大晚上也能在外面逮到狐狸,这帮人不得了呀。”

    随后,陈坤进到牲口棚里面,把猪、鸡、鸡蛋的数量都清点了一遍,没有问题后,才往汉医院而去。才刚到门口,便看到将军王朗正拖着拼命挣扎的王耀往里走。自从华佗治好了王耀之后,王朗便认准了汉医院,且这里的女郎中们一袭洁白的窄袖束身兰花罗裙真是极为养眼,如今只要家里人有点小病,王朗便往汉医院里拉。

    看到拼命挣扎的王耀,陈坤便又想起去岁冬末,这小青年那杀猪般的嚎叫。

    话说当日小青年王耀大难不死,被华佗切了发炎的阑尾,缝合后的伤口也恢复得很好,其后到了拆线的环节时,华佗与张氏才发现一件大乌龙——线缝反了。出现这样的失误,自然是因为不管是实验的牲畜还是死牢里的犯人,都没等到拆线的日子,便一个成了食物,一个被拖上刑场。

    而这个失误导致的结果,便是本来不算很疼的拆线,硬生生的演成大宰活人。

    这些内情,自然不是陈坤这个老头所能知道,他只记住了王耀当日那回荡在整个工坊惨烈嚎叫。而其后华佗治好的第二个平民病人,拆线时的声响便小了极多,知悉此事的王朗顿觉以往对儿子过于宠溺,竟令其变得如此软弱不堪,更是下决心对其好好操练。

    如今汉医院的工作早已上了轨道,自然没多少需要陈坤操心的地方,习惯的四处看看,简单询问了一下日常,便就离开。

    神秘三院,这是工坊内住民对西边三个大院子的称呼,因为除了分属三院的工匠以及少数人有对应的身份牌子能进出外,便是在远处张望也会引来守卫的士卒盘查,久而久之这里便显得越发神秘。

    木匠部大院,这里原本是青州大匠陈石的地盘,如今让给陈鱼这位新晋的部长,主掌工坊民用木制品。工匠头目乃是尚方李添,李大匠。大型水车,踏水车,凿井,引水泵……皆出自此部。

    铁匠部大院,内设两司。

    高炉司,主掌的乃是东武阳的本地陶匠赵楠,会烧窑,当初制作猛火油弹的三十余工匠,便以他为首,其主要工作便是烧制猛火油瓶以及研究出如何烧制出耐火砖。今日,赵楠的心情极度不好,自觉丢了脸面的他,看手底下的几十号人都极不顺眼,骂人吼声更是没停歇过,便是隔壁嘈杂的打铁声,亦不能掩盖。

    老张头听着骂人的声音,偷笑道:“让你摆什么老资格,陈鱼小子李添老弟干的漂亮,给我们雍丘人长脸。”老张头名张铁,铁工司的领头,领着几名乡间农具匠,却把曹子恒手画的青龙偃月刀给捣鼓了出来。于此,老张头很是自得的望着眼前这个正在专注打铁的养子,张晟。当初老张头揽到了铁匠部的工作后,有了着落的他便听从胖姐的建议,收养了十五岁的孤儿张晟为老张家继后香火。年纪有点大的张晟没有去小学上课,却每日于此地帮忙,渐渐便显露出惊人的铁匠天赋,不过小半年,便已把老张头几人的手艺全学了去,并青出于蓝,青龙偃月刀的制作,最大的功劳,便是这个年轻的小伙,如今已是铁工司实际上的掌舵人。

    匠作部大院,这里由原来的匠作营头陈大匠陈石主掌,内有三十余人,皆是高唐之战中表现出众,天赋不错的年轻工匠。专门研究怎么把曹子恒画的图纸变现。例如酒精的蒸馏,例如用水车驱动巨大的鼓风机,如今鼓风机的样品已经放置在院中,奈何黄河如今水位极低,金沙渡旁边新建的超大水车压根没有用武之地。在建的新炼钢场更是成了摆设。

    此刻,陈石正在调试一辆试制的连弩车,见陈坤远远的行来,便打招呼道:“叔父,来了。”

    陈坤望着这个同村的小辈,百感交集,在青州之时,不过是个比旁人聪慧些的小子,手艺较他人好点的普通木匠,如今来到这里,才一年多,便已经能摆弄这种可怕的杀人玩意。他可是远远的看到,那弩箭可是把对面那作靶的铠甲射了个对穿,再没进后面的砖墙上。

    “循例过来看看,顺便通知隔壁木匠部那个幸运的小子去荀大人(荀诜)那领赏。”

    “是那个发明以蜡封闭酒精罐之法的林木匠?”

    陈坤羡慕的道:“就是那个小子。两万钱,还有青兖之家那块的新房子,那可是全砖石的房子,除了小了点,城里大人们住的可都没这个漂亮,这奖励还真够丰厚的。”

    陈石倒是看出来些什么,道:“林木匠应是工坊第一个因改进工艺得赏的工匠,工坊草创之时,公子便允诺只要能改进他给出的工艺,便能得赏,可最初的猛火油瓶到现在还是老样子,大家一直都没把这当回事,这次之后,怕是都要急眼了。”

    陈坤挠挠头,道:“还有这一层,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年轻人就是脑子好使。就这样了,你继续忙吧,我走了。”说完告别陈石继续往木匠部大院行去。

    猛火油的储存地窖、制作车间、油弹仓库,二期围墙、工地。陈坤巡视一圈下来,便已临近中午,来到荀诜的办公室,坐下喝了口茶后,便开始向荀诜汇报巡视结果。

    “很好,看来一切顺利。不过陈翁今晚要盯紧,叮嘱坊中百姓这数日夜间不要出门,赵将军麾下昨晚抓到了几个窥探的贼人,乃是冲着猛火油弹而来。”

    陈坤闻言有点慌,问道:“可要紧?难道贼人要打进工坊里来?”

    荀诜却对此并不担忧,道:“这里离城不过数里,一旦出事,城里立马便能知悉,贼人若去岁冬日来此,还需担心一二,如今,坊墙已闭,又有北地强军守护,贼人不来则矣,来了怕是走不了。”

    “如此便好。”见荀诜如此笃定,陈坤这小老百姓亦心中大安。

    安抚了陈坤,荀诜再次吩咐道:“下午卫掌柜会送来数车石涅,陈翁须盯紧,别让运送的人接近公子之前垒炉的那个房间,那才是整个铁匠部最要紧之处。”(注四)

    陈坤捏着短须,道:“荀大人放心便是,以往但凡三院的物杂,皆是门口卸货,再由三院自行出人搬运回去,外间那些不知底细的,妄想接近那里。”

    “陈翁省的便好。”

    正事交代完毕,陈坤便与荀诜闲话起来:“话说,很久没见着卫老弟了,荀大人可知他在忙什么?老汉寻他数次喝酒,都找不到人。”

    “不就是那石涅惹的,公子不知为何,舍近求远,弃了最近的河内朝歌,却要卫掌柜奔忙颍川找寻此物。这不,拖至今日回返。”

    “难怪,不过公子行事一向高明,这怕不是两地石涅,有所不同?我曾听公子与赵楠言道,即便都是铁矿,也会因产地不同而变得不一样。”

    “亦有可能,让赵楠拿到石涅,先炼一炉焦炭看看,嗯,用他自己造那炉子,别用公子的。”

    ……

    注一:《孝经》第一章开宗明义。

    注二:紫砂壶最早出现于宋朝,宜兴。

    注三:阿爷,指父亲。《木兰辞》有云: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便是此意,而爹这个称呼则用于有多个子女的父亲。祖父古代直接喊爷爷或阿翁。

    注四:石涅,就是煤。《山海经·西山经》云: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陕西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