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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当时朱丹伦入住的那家丽思酒店,离海德的办公室很近,因为有两个非常开敞方正的大会议厅,还有一片草坪自助餐,海德经常安排在这里举行活动,大家跟客房部、礼宾部的人都熟悉。

    安溪当初敢选在这里动手脚,就是仗着熟悉,现在唐晓雯也同样仗着熟悉,来给她添堵。

    别的倒还好说,譬如丽思已经提出中止合同后,安溪仍然在占用工时为他们提供服务,都可以解释成,是为了挽留客户,把项目计费工时修订成项目承揽工时就好了。就是假称有电视台在拍摄节目、要前台别给朱丹伦换房间这个事,怎么也说不通。

    海德有一套全球通用的执业道德准则,严禁通过人为给客户制造负面爆点来增加业务量,虽说安溪当时有她迫不得已的原因,但是却实实在在地踩在这个雷上了。

    七个人英文中文一起上,连续两天谈话到晚上八点,最终决定,要把这个问题上报给总部的审计委员会,措辞也是相当的严厉,报告上的话,饶舌得不像要给活人看的:“……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北京地区员工存在此类普遍现象,但是该事件体现了内部控制制度失效,应当引起管理层的重视。”

    总之,对安溪来说,接下来要面对审计委员会的质询,能说服他们,就可以躲过一劫,说服不了,那就等着被裁滚蛋吧。

    到了这个份上,她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杨凯成。他是那种很有个人魅力的老板,严厉起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把人说哭,可要是工作出色,奖励也毫不吝啬,人总是一副温和斯文的模样,可是据说每年都会亲自飞往纽约,为自己的下属员工,争取到数额最可观的年终奖。

    因为在跟审计组沟通问题,杨凯成将近一周都在办公室,安溪挑了个没人的中午,进了杨凯成的办公室:“杨总,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想……跟你沟通一下,那个审计问题的事。”

    宽敞的办公室被分成两部分,一半是办公区,一半可以简单休息,中间用半面磨砂玻璃隔开。杨凯成大概是在午休,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叫安溪稍等:“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说。”

    安溪预先已经打过腹稿:“杨总,这个事情,我的确有责任,当初没有充分考虑后果,没想到会闹到上审计委员会的地步,我打算向公司辞职。”公司里的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有人肯引咎辞职、放弃离职补偿,事情对上对下都可以有个交代。安溪不想连累杨凯成,打算自己做这个引咎辞职的人,把责任揽下来。

    反正要走了,有些话平时不适合说的话,倒是可以说出来了:“我选择海德,很大程度是因为,那年你在P大演讲,说做危机公关这一行,应该有最敏感的心和最果决的胆。进了公司以后,你做的每一次内部交流,我都认真听过,我在海德学到很多,虽然离开得不太光彩,我还是很感激在海德工作的日子。”

    她内心很忧伤,但是辞职至少能保住一份没有污点的简历,要是被审计委员会认定存在违纪问题,连一份没有污点的离职证明也拿不到了。

    这种伤感的气氛,被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打破了,隔门推开,陆中泽跟杨凯成并肩站着。

    安溪立刻囧了:“你在杨总办公室里干嘛?”

    陆中泽在杨凯成面前,一点也不拘谨:“我不能在这么?这里的主人都没意见,你怎么了?你在海德的职务是保安?”

    在领导面前,安溪怎么也要收敛一点,转向杨凯成:“不好意思杨总,我不知道你这里有客人。”

    杨凯成温和地开口:“没关系,是我刚才没有提起,今天正好叫中泽来谈些事情,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说。”

    安溪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陆中泽抢了先:“你在P大听那场讲座,没听完就开溜了吧,杨总后面还有一句话呢,人生在世,无论选择什么职业,都应该‘不说硬话,不做软事’,你没听着吧?”

    “你少污蔑我,”当着杨凯成本人的面,这点儿事安溪必须得澄清,“那场演讲我从头到尾记了笔记呢,只是觉得那句话现在提起来不合适而已。”

    陆中泽嘲笑:“对,是不合适,你现在的情况,是典型的从内软到外。”

    安溪真怕了陆中泽这张嘴,死人也能叫他说活过来,反驳的气势立时就弱了:“事情总得有人承担责任……”

    “对哦,所以干脆就一走了之,留下杨总跟审计委员会的老头子们解释去吧,为什么安溪这个人都干脆不见了,是不是畏罪潜逃了。”陆中泽最擅长用反话直戳心窝子,“说起来,你的承揽能力倒是一级棒,连自己的这点儿小危机都不搞定,竟然还有那么多公司,相信你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安溪的心底火被他彻底点燃了:“这个职我不辞了!我会向审计委员会说明情况的,绝对不会做被赶出海德的逃兵。”

    出门的时候,陆中泽还在补刀:“话说得够硬,证明你做事不软的时候到了。”

    安溪灌了一大杯热水,才冷静下来,话已经出口,只能硬上了。

    审计委员会会派两名资深的人来,当面听她辩解,然后给出结论。事情没有明晰之前,安溪的手头工作也被暂停,杨凯成叫方甜通知她,可以暂时休假,专心准备提交给审计委员会的书面报告。

    安溪索性把自己关在家里,夜以继日地写报告。

    敲门声响,安溪只当是外卖,想也没想就开了门,视线朦胧地朝外一看,竟然是陆中泽站在门口。安溪使劲揉了几下眼睛,确定是他没错,猛想起自己还穿着宽松的睡衣,赶紧“砰”一声关上了门。

    心里就一个念头,完蛋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清白全毁了,竟然在毫无关系的男人面前蓬头垢面。冲到卫生间手忙脚乱地洗了个脸,电视剧里男主看见女主睡眼惺忪的素颜模样,立刻就被女主的天然美惊呆了,那肯定都是骗人的,女主保准满是心机地预先洗干净了。

    洗头是肯定来不及了,幸亏安溪偶尔会从方甜那知道点女生该知道的事,拿起发绳准备扎个丸子头。丸子头定律表明,洗澡之前随手一扎,必定饱满圆润、异常可爱,可要是哪天想扎个丸子头见人,那可就难了去了。

    安溪除了记笔记和打字之外,向来手比脚笨,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干脆找了个帽子扣上。

    等她终于能开门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换过了。

    陆中泽上下看了她几眼:“室内你戴帽子干嘛?”

    安溪不客气地顶回去:“我乐意,你管得着么?我头顶怕着凉不行啊?”

    陆中泽“嗤”地笑了一声,挤进来关上了门。老房子的门厅都不大,两个人背靠着墙面对面,倒觉得有点拥挤。陆中泽放低了声音问:“这几天,你是在跟我闹脾气生气么?”

    安溪摇头,转身要走,你当自己是谁,值得我生气?

    陆中泽扣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动:“是因为我没有向你解释,我和许欣妍的关系?”

    安溪被说中了心事,仍旧不说话。

    陆中泽接着说:“你先告诉我,你是用什么立场在问我,又是用什么立场在对我发脾气?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当然有质问和生气的特权,让你不高兴了,是我的错。可是如果你只是我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个寻常人,这样就不太合适了吧?”

    安溪更加没话说了,因为陆中泽说的,的确有道理。她原本很确定,不对的是他,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又变成了自己无理取闹。

    陆中泽双手扶住安溪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天我走了,因为生气的时候说出的话,像钉在木板上的钉子,即使日后拔掉了,那些钉孔永远都在。现在你也冷静了几天,我想听你的答案,你是用什么立场,在问我问题?”

    他张开双臂,把她僵硬的身体轻轻抱住:“让你说一句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就那么难?”

    安溪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她拿这个问题问过何敏莉,因为她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可是何敏莉干脆利落地回答了她:“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是个正常女人,他是个正常男人,为什么他就不能喜欢你呢?”

    在她的理解能够运转充分之前,她已经听见自己说出了两个字:“可以。”

    陆中泽“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安溪把头埋在他胸口,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我说可以,我可以考虑做你的女朋友。”

    陆中泽伸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看她的表情:“真的?”他此刻的表情快乐而纯粹,让安溪觉得,如果继续怀疑他的用心,好像太过阴暗了。

    “是的,”安溪点头,“但是我给你一百天的时间,你每做一件男友力爆表的事情,我就加一分给你,你能得到一百分,我就同意。”

    陆中泽在安溪额头上浅浅地吻了一下:“一百天就一百天吧。”

    安溪抬头怒瞪他,陆中泽却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你要习惯,至少现在开始的一百天里,我有权力亲你。”

    他在安溪眼睛上又啄一下:“别瞪眼睛,亲你这么有男友力的事情,没有要求加分,我已经很克制了,不然,用不了一百天,一小时我就可以加到满分。”

    他松开手,朝安溪的书桌走过去:“来,先让我看看你准备怎么应对审计委员的提问。”完全不着痕迹地,把许欣妍的事岔了过去。

    陆中泽拿起那几张涂涂抹抹的纸,特别夸张地朗读出来:“尊敬的审计委员会领导,首先就我在工作中存在的疏漏之处,向你们致歉……”

    安溪一把抢回来,在手里揉成一团。

    陆中泽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这不是要上质询会啊,你这是要上春晚吧,请你开场致辞呢?清明刚过,怎么不给人家拜个晚年呢?”

    安溪整个脸都涨红了:“你再这样三句里有两句怼我,一百天就提前结束。”

    陆中泽戏谑地一笑:“普通人之间,这叫怼,情侣之间,这是情调,你要改变自己的思路,记住了么?”他忽然抬手,掀掉了安溪的帽子。

    安溪又恼了,嚷了声“你干嘛”,抬手去捂头发,被陆中泽一边一只握住手腕,硬按在身体两侧:“不准动,就这样,很好看为什么要扣一顶帽子挡住。”

    陆中泽特意低下来,跟她双目平视,离得这么近,甚至看得见他鼻尖上那层浅浅的光泽,安溪慌得立刻就要转开视线。

    “看我,别转开。”陆中泽的声音低沉下来,有直通内心深处的魔力,“说每一个字,都盯着我的眼睛,你要充分自信,别人才会相信你。”

    安溪看着他那双瞳仁,最中间有一圈棕金色,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陆中泽从表情到嗓音都变了,变得沉稳而坚定:“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听教授讲过一个故事,国王想要拆掉一间破旧的磨坊,可是磨坊主不同意,无论国王出多少钱,他都不同意卖掉。破衣烂衫的磨坊主,站在自己的磨坊门口,对国王说,这里风能进、雨能进,但是国王不能进。”

    “任何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任何人,也都需要时刻做好准备,在需要的时候,勇敢表达自己。西装革履也好,蓬头垢面也好,如果你确信,自己说的话是对的,就要大声地说。现在,你就当我是审计委员会的一员,不需要那几张纸,告诉我,你认为自己真的违背了职业道德么?”

    “没有。”安溪回答。

    陆中泽轻轻摇头:“声音太小了,你认为自己做错了么?”

    “没有!”安溪几乎是喊出来。

    陆中泽继续追问:“为什么?”

    安溪一口气说出来:“第一,那时候我已经很确定,有人在故意针对丽思放出负面消息,借以打压股价,我只是抢先一步采取了应对措施。第二,我的行为,预先得到过丽思公关部的默许,只是那家门店的人不知道而已。第三,我并没有借此谋求不合理的高收费,也没有从中牟取任何个人利益。”

    “很好,”陆中泽缓缓松开手,“在那些老头子面前,也这样说就可以了。如果你见了他们本人,还是免不了紧张,我再额外告诉你一个不紧张的方法,想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