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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不能要求工作像你想的一样完美

    “是肺癌。”

    安溪听见“肺癌”两个字,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可不能冒冒失失地接话。可是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到刚才那瓶药上,药名是一长串字,每一个都认识,合在一起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拿出手机悄悄照着一个个打上去,看看这药是治什么的,就知道了。还没搜索出结果来,杨凯成已经直接把药瓶转过来:“止痛片,剂量不太够了,可能要托人去印度买了。”

    安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连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杨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癌症也不一定就……”

    不一定就会死……她这个旁观者,偏偏就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医生建议我手术,我拒绝了。”杨凯成说得特别淡定,“比起身上插着管子做五年拖累人的废物,我更愿意过一年高质量的生活,把自己未了的心愿,都了了。”

    杨凯成的个人经历,在公司里不是秘密,当初他在海德的美国总部,做到了华人能做到的最高职位,差一点就进了公司的管理层,最终还是因为肤色的原因,始终被隔绝在玻璃天花板之下。

    他的太太是美籍华人,在另一家很不错的广告公司,是个很有艺术天赋的画家,审时度势之后鼓动他出来创业,凭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和人脉,接几单生意养活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杨凯成根本没跟太太商量,直接向公司提了申请,回国来操持海德在国内的业务。那时候海德在北京,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处,被他一步步带着,发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在每年报给股东会那张收入饼图上,中国区的份额,从根本不会单独列出,到只有细细的一条,再到成了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

    外人只看见杨凯成风光无限、说一不二,有些事,安溪却是知道的。

    比如某年公司聚餐的时候,杨凯成一个人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有年轻的同事过来敬酒,他才说,他的女儿在全美小提琴比赛上得了奖。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发了条语音祝贺女儿的好成绩,那个生着东方面容,却在西方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父亲缺席的不满,回了五个字:谢谢,杨叔叔。

    他和太太没有离婚,几年也不见一面,圣诞节时会给自己和对方的亲人寄礼物,当然要靠日历提醒,才记得住都有哪些人。生活变成了只有工作,没有其他。

    “安溪,”杨凯成对这些下属,倒是更像个宽严并济的慈父,“你算是我一手招进海德来的,我给你一句点评,好不好?”

    安溪点头,杨凯成才说:“你这个人,太容易激情盖过理智。三十岁以前,激情是个好东西,越是别人说不能成功的事,越要试一试,这样的人才容易成功。但是三十岁以后,你要克制。”

    “我跟你说过的,人不能只跟合得来的人合作。不喜欢的事得做,不喜欢的人得见。我知道你的个性,凡是你特别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能再逼一逼自己。”

    “顾海波那个人,在公司里动手动脚过的人,不只一个。只有唐晓雯跟他同流合污,也只有你跟他闹得撕破了脸。我当然不是叫你屈服,有原则是好事情,但是原则之外,你还可以更多的技巧。”

    安溪瞪大了眼睛:“杨总,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还……”

    “对,我知道他人品不怎么样,但我还用他,”杨凯成习惯性地摘下眼镜,“公司初创的时候他就在了,那时候的海德不比现在,高薪挖人都没人肯来。顾海波不但来了,还带了客户来,他的路数野,酒桌上三圈酒下来,当场就按着人家跟他签合同,我正需要这么一个人。”

    安溪还要争辩,被杨凯成抬手止住了:“说这些不是要求你认同我,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工作就是工作,总要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你不能要求它处处跟你想的一样完美。海德在中国站稳了,总部一直想把这里的管理权收回去,不是我不肯放权,是不愿意让完全不懂该怎么在国内做业务的人,毁了我们这些人的心血。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未来三年不要离开海德。”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安溪仰头看向办公楼顶端,海德的蓝色logo,在夜色里特别醒目。

    回家的时候,陆中泽已经在家里等了,安溪把杨凯成今晚的话告诉他,叹息了一下人生无常,顺便感慨杨凯成竟然为了工作放弃治疗。她自己在带项目的时候,曾经有小姑娘累得直哭,最后开了张人流的假病历来请假,可是那个姑娘连男朋友都没有。

    陆中泽倒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追求生命长度,还是追求生命质量,应该选哪一边都没错吧。如果是我身患绝症,应该也不会愿意花大笔医疗费,换个苟延残喘的几年光阴。”

    安溪听见“身患绝症”四个字,赶紧伸手来捂他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立刻扯着他的手,让他找个地方敲敲,把那句不吉利的话敲掉。

    “你这属于封建迷信活动。”陆中泽特别不屑。

    安溪根本不理他说什么,硬摁着手敲了三下。

    陆中泽从背后圈住她:“等唐晓雯的调查有结果了,我就会向海德辞职。既然我们打算结婚,继续作为直接上下级共事,就不太合适了。”

    “你怎么知道调查多久能有结果?这种流程一向都很慢……”疑惑在安溪脑海里一闪而过,被他从侧面凑头过来,细细密密地吻了一场,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今晚,陆中泽也去过杨凯成的办公室,恰恰就在安溪进去之前,离开了。他知道一些,安溪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

    对唐晓雯的调查,牵扯到了海德在北京成立至今的绝大部分合同和费用,就像杨凯成自己对安溪坦承的那样,早几年艰难起步的时候,他倚赖顾海波,对他的手段睁一眼、闭一眼。有一次,为了拿下一个很重要的客户,顾海波怂恿他给客户的头头送点好处,杨凯成起先是拒绝的,后来禁不住他再三撺掇,终于还是去了。

    真正下定决心那天,正好是除夕,杨凯成在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里,开车到了客户的楼下,站在打开的后备箱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后备箱里,是他准备送出去的“礼”。

    他这一声,自认为正直、公允,可是实实在在的错事,就干过这么一桩。这阴影压在他头上,也有好些年了。他知道,欠下的迟早要还回去,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离开海德后,再没人能压制顾海波,不让他胡来。所以,他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好,拼着舍出自己,也要把顾海波赶出海德,还要栽培一个合适的人选,在他走后成为海德的中流砥柱。

    就在安溪进去前,杨凯成与陆中泽长谈了几个小时。当初他请陆中泽来,就是希望陆中泽能重新塑造一下安溪,她什么都好,就是不够自信。还是陆中泽自己先提出了这个思路,塑造一个女人自信的最好方法,就是来自男人的欣赏。

    “中泽,多谢你,”杨凯成落寞地感慨,“不过我万没想到,你会对她真的动心。”

    “杨哥,跟我不必说谢,”陆中泽在他面前,身上的气场也柔和得多,“在美国那些年,你也没少帮过我,投桃报李,都是应该的。”

    杨凯成笑了:“客气话先别说的太早,我谢你,是因为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我离开后,多半会是邓莉接我的位置,安溪在这里,有经验也有脾气,刚好可以牵制她。你能不能……先别告诉她,是我叫你接近她、改造她?她有时候有点孩子气,要是知道了来龙去脉,又会胡思乱想,我怕她不肯替我继续守好海德,或者,刚刚树立起来的自信,又坍塌了。”

    陆中泽缓缓点头:“没问题杨哥,在她能真正独当一面之前,我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