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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一念

    明月皎皎,霜华满天。

    小东湖北岸的石屋外,高挑窈窕的仙脂评美人端木瑾,如翁仲石像般僵立在原地。

    轻柔晚风拂过额前青丝,苍白的绝美容颜,神情呆滞,泪痕满面。

    姜小侯爷的那些话,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入脑海。

    又似钢针利刃般,戳着她那颗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端木瑾自懂事起,便对阿耶和三叔他们,为了名利富贵不择手段,甚至杀人放火的勾当深恶痛绝。

    因此,十几岁的时候便上了青冥求学。

    眼不见,心不烦,把自己当做鸵鸟般,一头扎进修行大道中。

    入了太虚院后,屡屡听闻国舅府为霸占商贾私产,勾结官府陷害苦主。

    轻者入狱,重则全家性命不保……

    而抄灭端木府的榜文告示上,也只是说阿耶和三叔图谋造反,端木皇后畏罪服毒。

    可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勾结南方叛军,甚至还要献祭无辜生命,唤醒魔龙。

    周山西麓的事情,端木瑾不是不知道。

    倘若真的让魔龙为祸人间,那端木家死一万次,都难赎其罪……

    还有堂弟端木麟,怎会那般残忍冷血,他还是人吗?

    此时的端木美人,双眼凄迷,浑身颤粟不已,脑中万念俱灰。

    突然,她右手手心寒气四溢,淡蓝衣裙鼓胀如帆。

    八品通幽境的神识,瞬时充盈周身……

    几步之外的姜叔夜瞧着不对劲,一闪身,以迅雷之势一把抓住了她拍向自己眉心的右掌。

    “你做什么?”

    这一刻,小侯爷从她凶狠而决绝的眼神中,仿佛又看到了当日追杀仇无忌的一幕。

    端木瑾咆哮道:“放开我,轮不到你管!”

    七品武夫的力道,岂是她能轻易挣脱。

    瞧着自己的手腕儿被姜小侯爷牢牢箍住,端木瑾银牙暗咬,脑中闪过杀念。

    “姜叔夜,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罢,她左手掌心蓦然浮现一层寒霜,玄力灌注掌心,“轰”一声朝小侯爷袭去。

    八品通幽的连水神通,自是不可小觑。

    加之修炼了近十载的“乾冰掌”,威力更是骇人。

    可惜面前的,是整整高出她一个大境的七品铜皮铁骨武夫。

    单是护体罡气,便能将端木瑾震得心胆俱裂。

    姜叔夜恩怨分明,该杀的,他一个也不放过,甚至是挫骨扬灰也在所不惜。

    至于眼前的端木瑾,即便是现在要报家仇,也该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千钧一发之际,小侯爷松开掌心的皓腕,头一歪,轻松躲过袭来的致命一击。

    而身形也顺势向后倒退十几步,一摆手:“慢着,既然你想报仇,我姜叔夜绝不会欺负你一个八品符师,打赢我,任你处置,赢不了,呵呵,好好回去修炼,涨了本事再来报仇!”

    姜叔夜收起护体罡气,同时,也将阴缕衣的神效收回。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刚刚得来的“山河意”第二重,断海诀!

    这一重的人形剪影,不似第一重“崩山诀”那般呼天啸地的拳法,而是一套刚柔并济的上乘掌法。

    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翻飞掌影,或虚或实,变化莫测。

    既如林中狂风忽起,猛虎出押一般,又好似潜龙出渊,截江断流。

    疯魔一般的端木瑾脚尖轻点,噌地窜入半空,双手上翻,两股水龙自掌心激射而出。

    小侯爷方才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心头只刻着“死战”二字!

    姜叔夜凝神一观,两条粗如手臂的水柱,风驰电掣般袭来。

    乾水围天,坤火陷地。

    看似声势威吓的连水神通,比起自己的“玄冥真水”,简直是庭下狝猴,小儿伎俩。

    即便是“乾冰掌”这般道宗上乘的功法,也不过尔尔。

    通幽十重的修为,真是不咋地。

    姜叔夜与脑海中的虚影,极为轻松的合二为一,八品境界的气海激荡府内,断海意澎湃而出,势不可挡。

    掌风呼啸间,两股水龙瞬时被打散,水滴四溅。

    不服输的端木瑾继续催动神识,滴水成冰,冰化尖锥,无数冰锥瞬时铺天盖地朝那道白影袭去。

    姜叔夜无奈摇摇头,掌风卷起满地石子,断海意配合武夫气海,轰然撞向漫天晶莹剔透的白色冰凌……

    同境之间,道宗无出其右。

    可姜叔夜这套神乎其神的“山河意”功法,将武夫的霸道气海,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风云开阖之间,霸气横溢,极招动天。

    “断海诀”挥出的掌风,不但将冰锥冰矢消弭驱散,更有一股劲风强势穿过,直击端木瑾腹胸。

    “瑾儿为端木家能做的该做的,都已做完!”

    端木瑾悬停半空,面对那道足以让自己身消道陨的霸道气劲,慢慢阖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此时,她白皙的脸上却仿佛有淡淡笑容,那是一抹解脱的笑意。

    劲风吹起了青白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忽然,呼啸而至的劲风顿失消弭无踪,端木瑾只觉着腰间被一双大手环抱,身躯猛地往下沉去……

    再一睁眼,却是那副刀削斧刻般的英俊脸庞,以及浓眉下的灼灼目光。

    这一刻,星空璀璨,四野寂寥,天地间仿佛唯有一双年轻男女。

    “端木瑾,枉你修行这么多年,一颗道心竟如此不堪,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昨日之事不可留,难道你真的要为本就该下地狱的人,一起陪葬吗?”

    姜叔夜言罢,缩回揽住纤细腰肢的手臂,正襟危立,抬起下巴望着满天星辰。

    淡淡言道:“若还是想寻死,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别玷污了这风景旖旎的小东湖!”

    已然恢复理智的端木瑾,神魂俱疲,娇躯不由的颤抖不止。

    可脑子,此时却无比清明通透。

    姜小侯爷的话,她一字一句地刻在了心里。

    佛门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其中大道与一炁生万物的道家,殊途同归,其致一也。

    道宗言众生皆苦唯我独乐,对平等心的人来说,无苦亦无乐。

    譬如千年暗室,点燃一灯,就大放光明。

    所以伤心与快乐,只在一念心转。

    一语惊醒梦中人,醍醐灌顶的那番话,令端木瑾心境顿时豁然通达。

    只见她攥紧的双拳缓缓松开,嘴角轻轻翘起,竟连呼吸的空气,都觉着香甜无比。

    随即躬身言道:“请受我端木瑾一拜!”

    端木美人说话时,冲着面前昂藏七尺的白衣身影,行了一个道家最为庄重的稽首礼。

    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依旧昂头挺胸,望着璀璨无华的满天星斗。

    幽幽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哎!可惜了这良辰美景。”

    姜叔夜再一低头,瞧着端木美人还不肯起身,于是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口吻道:“道心不稳,如何潜心修行,如何找我报仇?”

    端木瑾无比真诚道:“这仇,我刚才已经报过了,可惜本领不济,日后九泉之下,端木家的祖宗也会体谅一二!”

    姜叔夜撇嘴一笑,自顾自地回了石屋。

    身后的端木美人目送他离开,眉黛轻挑,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心结一朝解开,整个人也开始变得不同,如沐春风,如饮甘霖!

    可惜,另一道更加伤人的枷锁,已然悄无声息地牢牢桎梏住了刚刚才稳住的那颗道心。

    只是她浑然没有察觉而已!

    小东湖北岸石屋十几里外,一道颀长身影驻足远眺,颇有兴致地欣赏着方才的一幕幕。

    “这对璧人,当真是有趣……原以为我秋陌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座心牢,没曾想,臭小子那番话,竟无意间碾碎压在我心间不知多少春秋甲子的顽石,这桩机缘,还得谢谢老兄弟你啊……”

    说罢,他踱步来至岸边,会心一笑。

    “老金?这名字起的,真他娘没水平,若是我秋某人,定会给你这条九天真龙起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容我想想啊……”

    说罢,他摩挲着鼻尖,作沉思状,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令自己满意的名字,能配得上这条罕世真龙。

    “罢了,老金就老金吧!记得,省着点吃哦,水里没了生机,这小东湖可就毁了!”

    话音刚落,只听湖底又传来一声沉闷的龙吟,连水面也兀自荡起阵阵涟漪。

    与之前不同,这声龙吟似乎有些暴躁和不耐烦,像是嫌弃湖边这人的声音聒噪似的。

    白皙面容的男子斜睨了眼湖面,抱怨道:“咋地,还不待见我秋某人?呸,老子养龙那会儿,他小子的爷爷的爷爷,还没生出来呢!”

    …………

    这一夜,天下十二洞天的紫微洞天,氤氲不知多少年的灵气,在即将枯竭之际,悄然迎来某种不为察觉的改变。

    紫薇山千峰竞秀,万壑峥嵘,其中一座最高的峰岭,名曰“天都”。

    而“天都晓日”也是神都八景之一,享誉九州。

    峰岭一柱擎天,山间列松如翠,泉水奔流,远处飞瀑流云,一派仙人之境。

    峰巅一颗古松旁,青衣儒圣负手而立,卓尔不群。

    瞧着小东湖岸边孩童心性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翘,嘿然一笑。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没曾想小竹九一句话,居然让画地为牢这么多年的秋先生,心境一朝澄明,这二人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呐!”

    米祭酒衣阙飘起的一瞬间,身形骤然消失于峰巅,夜空中拖曳着一条长长的红霓尾影。

    小东湖岸边还在骂骂咧咧的秋陌,耳廓微动。

    旋身后,瞅着青衣老人手里的葫芦,顿时开怀大笑。

    “真是瞌睡送个枕头,哈哈,说,是昙香醉、还是新丰酒?”

    青衣儒圣躬身施礼,笑眯眯道:“秋先生见谅,紫薇山穷乡僻壤,只有这粗劣的竹叶青,倒也清香浓郁,尝尝?”

    看似只有三十出头的秋陌,浓黑的眉毛下,眼睛狭长,鼻若悬胆,仪表堂堂。

    较之风雅儒静的水镜先生,不遑多让。

    尤其是八尺有余的身形,足足高出米祭酒一头。

    秋陌听罢是“竹叶青”,白皙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一抹嫌弃的表情。

    随即接过酒葫芦,拔出塞子后嗅了嗅,吧唧着嘴说道:“苍梧竹叶青,宜城九酝醝,洛州的碧绿清酒,太过寡淡,你这小老儿,也太糊弄人了吧?”

    米祭酒赔笑道:“实在是抱歉,一场地动,把个明义坊红袖招震得七零八落,听闻贮藏檀香醉的酒窖,也毁了,至于遥劝阳台人的名酒新丰,整座神都城只有醉仙楼一家售卖,此时已近午夜,不好叨扰,先生放心,明日定会弄他十几坛子来……”

    秋陌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皱起眉心,咕哝道:“有酒没菜,岂不尴尬?”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旋,掌心真气流转。

    忽然间,身后湖面一尾身黑如墨的无鳞胖头怪鱼,咕咚一声自水面跃出。

    随后,怪鱼被那股玄力猛然吸住,疾速划过一道抛物线后,落在岸边。

    足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鱼,不禁让秋陌喜上眉梢。

    “让你这位青冥儒圣,帮着生火烤鱼,不介意吧?”

    米祭酒谓然一笑:“只要先生不嫌弃老儿我手艺差,就成!”

    说罢,他俯身抓住鱼尾,拎起来一瞧,心中惋惜道:“好端端一条百年‘乌鳕’,就这么成了下酒菜,可惜!”

    秋陌瞧了他一眼,打趣道:“怎么,吃你青冥一条灵鱼,心疼了?你我再不享用这美味,可就没机会了!”

    青衣儒圣手里倒抓着百年灵鱼“乌鳕”,抬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东湖有幸迎来祥瑞神物,使我紫微洞天枯竭的灵气再次有一线生机,此乃天道眷顾我青冥!”

    秋陌伸出大拇指:“上道!”

    随后催促道:“快写吧!比我还啰嗦……”

    不大一会儿工夫,篝火木架上外焦里嫩的“乌鳕”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米祭酒举杯道:“来,敬秋先生九万里入道,终归诗酒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