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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回:英雄碑挡了财路,傅梦新碍了人眼

    第71回:英雄碑挡了财路,傅梦新碍了人眼

    我没想到,我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打击到了傅金陵这个将近百岁的老人。

    见我说话没把握,傅金陵看着儿子傅梦新,又问:“梦新,出书这么难吗?”傅梦新感觉到很为难,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扶住爸爸,说:“爸爸,我会尽力的。”

    傅金陵眼神呆滞,看看我,又看看儿子傅梦新,喊道:“梦儿。”残梦蹒跚着出来,问:“金陵你怎么了?”

    傅金陵敲了两下拐棍,一字一句说:“咱俩去看看兄弟姐妹。”

    傅梦新马上明白了爸爸所说的兄弟姐妹就是他在故事里反复说的那些人:丁小姑娘、如玉、宛儿、阿玉、残荷。

    傅梦新叫了一声“爸”,对妈说:“妈妈,你和爸爸不是刚去过吗?”傅金陵不满意了,又敲起拐棍来,说:“什么刚去过,大半年没去过啦!”

    傅梦新还是想说服妈妈:“妈妈,你和爸爸都老了……”这却正好成了傅金陵要去的理由:“我和你妈都老了,写的书也难出版,跟她们聚一次少一次啦。”

    傅梦新急眼了,骂起爸爸来:“爸爸你真是,越老越风流!都老几十岁了还忘不了你那些情人!”傅金陵气得腿打颤,用拐棍指着自己儿子,也骂道:“傅梦新你这龟儿子,有这样说自己爸爸的吗?”

    我见情况不对,拉了傅梦新,劝他:“你爸爸要去,你就带他去好了。”傅梦新被我一拉,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你是不知道,我爸立的英雄碑被人毁啦!”我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傅金陵却听出了什么名堂的样子,问:“梦新你说什么?英雄碑怎么啦?”傅梦新转身,对爸爸说:“爸爸没什么,我说那英雄碑都没人稀罕看啦!”

    话一出,傅金陵骂儿子:“朽木不可雕也!”

    傅梦新见爸爸还是要去,还要拉上妈妈,只好撒谎说:“爸,今天我还有事,过几天我抽个空,开车带你们去。”傅金陵听了,才消停下来,柱着拐杖,跟残梦坐一起去,又回忆起往事来了。

    傅梦新拉了我,到他爸爸的书房里,跟我说起了英雄碑被毁的事情,他的口气有些沉重:

    “说起来,那开发商的儿子跟我还曾经是同学,我们一起读的汉语言文学,只是他一直受他父亲的影响,对汉语言文学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城市规划。”

    傅梦新回忆着,不无感叹:“小江一毕业,就搞上了城市规划,可是你说他要规划什么,他规划的是一个游乐场,钱自然不用担心,有他那个财大气粗的老爹。可是,他规划的片区,就是我父亲立英雄碑那一带,我得知以后,去找到了他,没想他是那种世故圆滑的人,说谎可以面不改色。你知道吗?小江答应我了的,说可以让开我父亲立英雄碑那里,反正几块碑也占不了多大地儿,可是有一天他主动提了酒找上我,跟我道歉说,他手下弟兄不懂事,开了挖机把我爸立的英雄碑掘了,他还安慰上了我,说反正都过去了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还不如多赚点钱来得更实在,说还可以让我参股。”

    傅梦新越说越沉重:“我那老同学就一财迷,就觉得我爸说的那些英雄挡了他的财路。我跟他后来就没再来往,但是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听傅梦新说着,也越来越沉重,只好安慰傅梦新:“英雄在我们心中,这就够了。”傅梦新还是不放心,说:“可对我爸妈来说,他立的英雄碑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念想。”我继续安慰傅梦新:“你爸不是写了书吗?他还有作品。”

    没想到傅梦新对这个问题更加专业:“一个作品在还没出版之前,都不能叫作品,只能是稿子,也就能自娱自乐而已。”

    我问傅梦新:“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傅梦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原来傅梦新是出版社的编辑。

    傅梦新说:“你喜欢文学,我明天带你去出版社,了解了解出版的流程,对你以后的发展也许会有帮助。”

    我答应了傅梦新,决定跟他去出版社走走,傅梦新也让我帮着他,帮他一起说服他爸妈不要去英雄碑那里。

    晚上,傅金陵进了书房,见儿子和我都在,就问你们谈什么,我说:“傅老,您的作品如果真要出版,得先把敏感词语都替换了,这样才能出版。”

    傅梦新赶忙接上话:“爸,现在出版作品不仅仅只是印成书这么简单,还可以有其他渠道,比如可以上电子平台,在电子平台上读者更加方便阅读,但是也要注意敏感词,作家要传播的是积极的美好的。”

    傅金陵听着,问:“什么样的词语是敏感词?”傅梦新耐心解释说:“比如强奸,爸你写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敏感词肯定不少,得改。”傅金陵有些不明白:“日本人能干,我写都不能写?”我帮忙解释:“不是不能写,而是敏感的地方我们得把握好分寸。”傅梦新在出版社工作,更加敏感,提醒父亲:“爸,实话跟你说,字和字没有敏感词,连缀起来有敏感也是不行的,在网上自动识别就被屏蔽了。”

    傅金陵想不到出版作品还这么麻烦,就说:“那这个梦新你比较懂,我的作品就交给你,帮我把敏感的地方都换了。”傅梦新推脱说:“爸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我改的时候你得跟着。”我马上补充一句:“傅老,您有您的表达风格,您的儿子也是不能代替的,要替换敏感的地方那没办法,但尽量尊重您的表达习惯,我觉得您经历过的历史,那种特有的表达是别人代替不了的。”

    我说的是实话,但也是为了帮助傅梦新将父亲留住,不要让他想着去英雄碑那里,这下好了,傅金陵要去看兄弟姐妹了,他儿子就可以说要出版作品,得赶紧替换您作品中的敏感词呢。

    傅金陵答应了,我们却都有点担心这样下去,傅金陵身体会吃不消。

    第二天,我跟傅梦新到了出版社。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果然没错,傅梦新见主编在,就拉了主编在一边,也使眼神让我跟着,意思是让我学着点。

    我跟上,见傅梦新已经和主编坐在了竹椅上,面前的茶几上泡上了茶,见我站着没动,傅梦新说:“来喝茶。”随即跟主编介绍我,我也知道了,这位主编姓梁,傅梦新叫他梁大哥。

    梁主编刚泯一口茶,傅梦新就说:“梁大哥,出版社最近有没有策划出版新书?”梁主编皱起了眉:“小傅你知道的,出版社前几次策划的书在市场上运营并不乐观,新人的作品我们宣传起来吃劲,著名作家的吧?像我们一般出版社,人家还不怎么甩烟子……”

    傅梦新有新想法:“梁大哥,今年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抗战方面的作品说不定有销路。”梁主编两手摊开来,很无奈:“我们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这方面有质量的稿件不多,总不能出版抗日神剧那种小说吧。”

    傅梦新不打算放弃:“后年,2017年是南京大屠杀八十周年,这个可以策划策划,也弄一个系列。”我知道傅梦新实际上是想说动梁主编,然后自己父亲的书也可以顺势就出版了。

    梁主编没这个打算:“小傅你怎么工作这么几年,怎么这点常识也没有,你说的题材比较小众,书出版后打不开销路,这方面题材出版书籍,我们还要不要活?”

    傅梦新被教训,心里有些不舒服,说话也意犹未尽:“梁大哥你注意到没有,最近几年不断有报道说,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在一个一个去世……”

    梁主编打断他,还是摊着手:“这个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而且小傅,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人是全民娱乐,对书已经没多少兴趣,你出版这样的作品,谁看,啊?”

    傅梦新觉得出版人身上有一种使命,就不满了,说:“那难道我们就让这样的历史被人遗忘?我们出版社有没有一种使命,让他们的作品流传后世?”

    跟上司说话忌讳使用反问句,傅梦新的正直让他更加难堪了,梁主编说:“小傅,你别忘了,现在我们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太冷门的题材,没有销路,你说的题材,要了解历史的人才感兴趣,我们要的是有市场的作品,市场你明白吗?”

    傅梦新无言以对,不想呆下去了,拉了我,离开了出版社,可以说他是摔门而出。

    出了出版社,我替傅梦新担心起来:“梦新你今天太冲动了。”

    傅梦新又是一副被我冤枉了的表情,说:“你喜欢文学,你觉得文学什么最重要?”我想了想,说:“情怀……”傅梦新打断了我的话:“这不就得了……出版社不敢碰冷门题材……我俩在这讲情怀有什么用?”

    傅梦新担心的是自己父母,自言自语:“可是我爸我妈……他们的书……”

    我也找不到说的了。

    回到傅金陵家,我才发现,真正难应付的是傅金陵刘残梦这老俩夫妻。

    傅金陵一个老眼昏花的老人,在书房里,让自己老伴刘残梦坐到了电脑旁。

    刘残梦一句一句念着,傅金陵一句一句听着,不时停下来讨论,他们自己在找我们说的敏感词呢。

    见我和傅梦新回来了,傅金陵很激动:“梦新,你们去出版社回来了?出书的事情有眉目没?”

    傅梦新不能打击自己父母,就说起了谎:“我跟主编提了。”话没有说下去,我听着,懂得了傅梦新的苦衷,现在,对这一对老夫妻来说,护《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没护住,好不容易写出一部书稿来,千万不能再跟他们提自己儿子在出版社跟主编闹僵的事情。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说:“傅老先生,出书这事得慢慢来,要一个一个程序走,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傅金陵和刘残梦都善解人意地看着我和他们的儿子傅梦新,我看着两位老人,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英雄碑被毁,傅梦新跟出版社的主编闹僵了,傅金陵要出版书还八字没一撇。

    预知后面如何,请看下回继续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