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暗夜飞贼
“不知……林姑娘想要……什么？”柳长风故作镇静，目光却在躲闪。
林落英心想这个酒葫芦还挺羞涩，轻笑两声，眼神转到他手里的玉壶。
“也没别的，就是本小姐渴了，想讨你的酒喝上两口。”
柳长风顿生疑惑：“这酒不是她家送来的吗，何以又要讨回？”
“公子一定在想，林小姐想喝酒还不容易，何必盯着我这微末酒壶？”
柳长风目光回到她脸上，淡淡道：“姑娘行事一定有姑娘的理由，我既说了报恩，你拿去便是。”说着就把酒壶塞到林落英手心。
林落英一时怔住，只听柳长风继续道：“只是救命之恩，一小壶酒远不足够，这算是我送给姑娘的，姑娘如果有别的吩咐，不如也一并说了去。”
林落英平日里被武堂弟子招烦惯了，见柳长风这般爽快利落，心中顿生稀奇。她学柳长风仰头喝了一口酒，闭眼回味道：“公子莫要误会，本小姐绝非小气之人，只是见公子喝得香，顺口也想尝尝味道。至于报恩一事，公子不必记挂，仗剑山庄救过的人成百上千，我救你，就算是为他们报恩了。”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报恩之事，一向麻烦，本来厚着脸一壶酒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柳长风非要上纲上线。一壶酒不成，林落英又给了他台阶下，他却仍不依不饶：“姑娘高义，只是山庄是山庄，我是我，报恩之事，姑娘还是另作吩咐。更何况我还没……”
林落英刚才还在心里夸柳长风爽快干脆，现在发觉他原来也是婆婆妈妈之人，不免失望，当即打断他道：“好了好了，等小姐我哪天想到一件大事，再来交代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是自然，柳长风义不容辞。”
***
林落英喝了三口，壶中之酒就已尽了。
她摇摇壶身，舔舔嘴角，一时败兴，随手把酒壶往空中一扔。
酒壶眼看要碰到池边碎石，谁知一阵灰影，两个箭步，酒壶又回到了林落英眼前。
“林姑娘，这玉壶可不兴摔，会显得我不懂礼数。”
柳长风说的在理，林落英一时有欠考虑，可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处，她见柳长风右手托着酒壶，没有丝毫犹豫就双手拉起他的左手，殷切道：“柳公子你的轻功好生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柳长风避过她的目光，低头看着面前的三只手，一时愣住，竟说出一句大煞风景的话：“男女授受不亲，林姑娘自重。”
林落英哼了一声，放开柳长风的手，扭头生气道：“不教就不教，谁稀罕。”
柳长风绝无此意，只是幼承庭训，一时脱口，他赶忙解释道：“林姑娘，柳长风这条命都是你的，这点轻功又算得了什么？刚才那是……”
林落英的脸就像这四月的天气，刚才还覆着一朵阴云，现在又浮现出了阳光。她回转头来，嫣然一笑：“这就对了。不过先说好，这可不能算什么大事。”
柳长风欣然道：“自是如此。”
林落英本对报恩一事颇感厌烦，现在却暗自庆幸没有把话说绝，她见柳长风本领不凡，便心生一计，决定以此为由将他吃干抹净，身上本事一样一样学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说着又要去拉柳长风的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柳长风咳嗽了三声，林落英这才想起他是负伤之人。
林落英的手缩了回来：“我看你还是好好养伤，学武之事不在一时。”
***
不久便到晌午，豆豆依照林落英的吩咐，提了两个食盒来到柳长风屋内。
豆豆心想，这可是稀奇事，因为大小姐从来没有和老爷以外的男人单独吃过饭。
她不露声色，慢慢把食盒打开，依次拿出八宝葫芦、鸭包鱼翅、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白袍虾仁、文思豆腐来，都是地地道道的扬州菜，此外，还有两碗红枣燕窝汤、两碗白米饭。
林落英把鼻子凑过来闻了一下，点点头道：“好香啊。”
豆豆心想，桌上的每样菜大小姐都至少吃过五六十次了，怎的今天凭空赞扬起来。
林落英看看她，又瞟瞟门，她马上心领意会：“大小姐和柳公子慢吃，豆豆先退下了。”说着走出房间，轻轻掩上了门。
“莫非小姐看上了柳公子？”豆豆边走边想，嘿嘿笑了出来。
林落英其实没豆豆那个心思，她只是想陪柳长风吃点东西，希望他赶快好起来。
柳长风叹道：“可惜没有酒。”
林落英并没有本事给他弄酒，只好搬出她爹的论调：“酒是穿肠毒药，公子养伤期间还是不要多喝。”这话倒也不错。
见柳长风闷闷不乐，林落英继续说道：“来来来，吃这个，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片鱼翅、一颗狮子头、两块肴肉到他的碗里。
柳长风心头一热，接着即刻转念：“素昧平生，她没有理由如此对我，多半是盼着早日学我的轻功。”却也不再推辞，拿起碗边的筷子，吃了一些。后又在林落英盛情之下，喝了小半碗汤，此后便离了桌，又开门去看池水。
林落英目的已成，呼喊着豆豆进来收拾，后同她一道走了。
后来到了傍晚，梅兰二人送了饭来，柳长风怕林落英再来纠缠，也吃了一些。
***
晚饭过后，柳长风又站在门外，见山庄弟子一个一个被抬进屋，便问起此中缘由。
梅兰二人告诉他，武堂饯行路修远，林府上下从午时喝到酉时，皆是一片烂醉。
无酒可喝本就比较烦闷，知道别人都喝得烂醉而自己无福，烦闷就又添上三分。
柳长风告诉梅兰二人他身体已无大碍，吩咐她们早些去歇息。
待二人作揖离去，柳长风走进屋内，关上房门，熄灯卧床，头痛开始发作。
***
林落英整个下午都在回想柳长风的身法，想到自己溜出林府还得架梯子，心里委实着急，恨不得马上拜师学艺。
这自然无法遂愿，她只好在后花园里来回跑动，一下跑到这头，一下又跑到那头，一边转圈一边琢磨，直累得大汗淋漓，躺倒在地。
待至日沉西山，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随意吃了点糕点，就坐在房间里发呆。
刚开始想的是去找柳长风，可他伤势未好去了也是徒劳无功，就止了念，后来转到醉酒的老爹身上，想到老爹上次大醉似乎还是娘离世的时候，不免心生悲伤，接着又转悲为喜，再后来想到路修远，路修远剑眉星目，神采英拔，真要嫁他也未尝不可……
不知不觉月至中庭，林落英起身开门，叫来豆豆洗了脚，就解衣躺到床上去了。
***
林落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听得屋顶传来嗒嗒两声，眼睛应声睁开。
来不及多想，她立时掀开薄被，横滚下床，披衣抽剑，接着跳窗而出。
借着月色，林落英一阵疾走来到园中，果见屋顶立着一个黑影，正提剑四处张望。
她大叫三声：“抓贼啊！抓贼啊！抓贼啊！”暗夜寂静，传声甚响。
那飞贼看了林落英一眼，竟听而不闻、视若不见，扭头继续四处张望。
林落英心念电闪：“不好，他是有备而来！”
若是平日，武堂弟子闻讯而动，定然设下天罗地网，叫他插翅难飞。
可是偏偏今日，林府上下醉倒一片，柳长风负伤未愈，林落英一时竟无帮手。
四周已亮起灯火，可林落英知道，这些家丁丫鬟武功轻微，绝不是他的对手。
林落英临此大敌，额头已渗出汗珠，万分惧怕他在林府大开杀戒。
灯火汇集了过来，可那飞贼从容不迫，仍然自顾自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忽然青光一闪，他一跃而起，飞身到另一座楼上，接着快速跑动起来。
楼高三丈有余，以林落英的轻功是飞不上去的，她只能在地面追着他跑。
那飞贼身法极快，楼顶行动又更灵活，林落英追了三四十步，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林落英本在心惊肉跳，这时却冷静下来：“他无意对我出手，也不转身逃走，究竟是何意图？”接着又寻思：“莫非他对府上宴酒之事了然于胸？”
“小姐！”梅兰二人跑了过来。
“小姐，贼在哪里？”后面跟着七八个家丁。
“小姐，你没事，太好了！”豆豆都快哭出来了。
“小姐，贼呢？”连看守钱天香的赵六也来了。
“那个方向？难道？”林落英突然冲出人群，直奔菊园。
***
关押钱天香房间的大门果被踢开，两边门正不住开合，发出咿呀之声。
“他故意停在屋顶等待，果然是调虎离山。不对，他明显是找钱天香的所在。”
林落英不及细想，迅速翻身蹿入，连滚几个跟斗，接着伏身一剑，迎上飞贼剑锋。
可是眼前的一幕令她大为震惊，那人并非是来救钱天香的，恰恰相反，是来杀她的。因为他的剑锋直指钱天香，并已挺剑而出。
这一剑本该贯穿钱天香的咽喉，却不知为何慢了一步，被林落英斜上挥剑扫开：“住手！”
火花乍闪，那人被震得后退几步，钱天香也发出“啊”的一声，甚是惊急。
蜡烛未点，月色昏昧，屋内只能辨出剑光和人影。
钱天香识得林落英的声音，顿时大喊道：“姑奶奶救我！姑奶奶救我！”
林落英顾不得心中惊奇，起身转向，右手横剑，紧盯那具立在暗影之中的躯体。
林落英知道他的厉害，不敢贸然向前，而钱天香在耳边聒噪不已，更是乱她心神。
林落英大喝道：“闭嘴！不然我先杀了你！”
钱天香上身一震，立即住嘴，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林落英热血上涌，借势喊道：“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来此作客？”
那人并不理会，举剑前指，恶狠狠叫嚣道：“让开！让我杀了她！”
林落英心中惴惴，却强自镇定：“她虽然该死，可我受托于人，誓要护她周全。”
钱天香点头如小鸡啄米，鼻子里发出一连串的“嗯”声。
“你当真不让？”那人语气甚为粗烈。
“当真不让！”林落英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那人也不废话，挺步向前，向林落英胸前刺出一剑，林落英心下一惊，连忙拨开。那人不肯罢休，回转剑身，又连刺四剑，分别刺向她右肩、左肩、右腿、左腿，速度奇快，林落英全力招架，撩开一剑，挡住一剑，闪过一剑，最后一剑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登时左腿被划，陷了半边身子。钱天香霎时面如土色。
那人也不痛下狠手，只趁势绕过林落英左侧，凌空转了两圈，接着斜剑向钱天香的喉咙割去。这一剑有排山倒海之势，钱天香触目惊心，即时昏阙。
林落英没有半分迟疑，左身索性一沉，右腿发力，斜向贴地飞身过来，使出全身气力朝他颈部横扫一剑。
这是一式鱼死网破的剑法，因为林落英已挡在钱天香身前，此刻那人的剑刃割向的不再是钱天香，也正是林落英的喉咙。
那人惊惶之中急速收剑，转手去挡林落英的扫招，立时又被她震退几步。
林落英这时醒悟：“对方身法虽快，内力却不如我，不然何以我两次扫剑，他都被我震退。而且他出招有心避我要害，显然是不想取我性命。”
林落英接着想到：“我要胜他，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无论他出什么招，我都只攻不守，他若不想杀我，一定会被我所制。”心里虽这样想，却也不十分笃定，可是眼下也无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那人又提剑前来，刺向林落英右腿，可林落英不闪不避，一剑直插他心口，那人只得收剑回拨，林落英见势横削，接着沿他两肩划过一个半弧，又斜割一剑，最后扫向那人腰部。她使的是林家剑法第十八式“雨打风吹”，这一式全是快攻，林落英虽未完全参透其中道理，但收效奇佳，那人第三次被林落英扫剑击退。
林落英左腿受伤，不便追击，只想着他再攻时，便使出第十九式“劈波斩浪”，这招前五剑全是虚招，只有最后一剑凌空直劈才是精髓，如果硬接下来，对方必定震伤心脉，只是这招内力耗损极大，若不能一击得手，彼时将无再战之力。
可是那人并没有攻来，只见他颤颤巍巍，长剑脱手，接着叱喝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抱头呻吟。林落英吃了一惊，却也只是疑惑，不敢上前。
***
这时众人终于赶到，灯笼火把一拥而进，一时屋内有如白昼。
林落英正欲吩咐众人把飞贼捆绑，可定睛一看，地上赫然躺着的竟是柳长风。
柳长风蓬头散发，面色痛苦，眼布血丝，仍在抱头呻吟。
林落英目瞪口呆，剑柄离手，跪倒在地，左腿鲜血直流。
“小姐！你受伤了！”先赶到的赵六惊道。
“柳公子！柳公子！”小梅上前摇起柳长风的身子。
“快，快去找大夫！”小兰急切地说道。
“血，血。”豆豆晕了过去。
“我去城西请钟大夫。”赵六说着就飞奔出门。
“贼呢？”一个家丁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另外一个家丁问道。
“都在干嘛，还不快把小姐和柳公子送回屋？！”
“快去抬两块木板来，快去啊。”小兰大声喊道。
***
深更半夜，赵六左手提着药箱，右臂背着钟大夫，穿过府门直奔林落英闺房。
赵六远见屋中无灯，四下无人，当即醒悟，调转方向向偏院继续狂奔。
赵六赶到时，只见灯火通明，柳长风屋内屋前人声济济，只得大喊道：“大夫来了！快让开！大夫来了！快让开！”
人群应声让开一条通道，赵六一路奔驰，跨步进门，放下钟大夫后便累倒在地。
钟大夫一大把年纪，被这么一折腾，骨架欲散，满眼金星，晃晃悠悠也将倒地。
“大夫！”林百步上前扶住，待他缓了两口气，便心焦道，“快看看这位少侠！”
林百步此前听到动静，酒醒了两分，接着下人来报，又醒了三分，他一边懊恼喝酒误事，一边命人泼了两盆冷水，终于清醒过来，更衣来此，而山庄弟子仍在酣睡。
钟大夫站稳身子，哼了一声：“有你们这么请大夫的吗？”
“多有得罪，只是人命关天，钟大夫见谅！”林百步说着深深一揖。
“林堂主，你这是折煞老夫了！”钟大夫道，“好，那我就看看！”说着顾不得头晕，提起药箱快步走到柳长风床边，替他诊脉。
林落英本坐在床沿，一听到赵六的声音，早早地让豆豆扶了起来，倚在床头。
豆豆想找个椅子让她坐着，可她不愿意，只盯着柳长风的脸，既疑惑又担忧。
钟大夫搭了搭脉，登时清醒，接着贴耳去柳长风的唇边，不一会儿便双眉紧锁。
钟大夫是扬州城的名医，扬州知府的七少爷曾误食砒霜，昏迷七天七夜，府上棺材都已备好，可是钟大夫硬生生从鬼门关把他拉了回来。不但拉了回来，而且七少爷竟未落下任何病根，没过半年便娶妻纳妾，生了一大堆白胖小子。
林落英见他神情不妙，不禁雨打梨花：“钟大夫，柳公子是不是要死了？”
“不许胡说。”林百步打断道，却也担忧起来，“钟大夫，究竟如何？”
钟大夫起身揖道：“林堂主，林小姐，这位公子性命倒是无忧。”
林落英听到这句话，眼泪立刻止住，她委实害怕柳长风死在她的手里。
林百步心中巨石也落了地，若是柳长风死在这里，他对仗剑山庄怕是难以交代。
“不过……”钟大夫接着道。
“不过什么？”林百步、林落英父女同心，齐声问道。
“不过，这位公子脉象紊乱，血络不通，似有旧疾在身。”
“钟大夫不愧是杏林圣手，这位少侠来到林府之时就已身怀内伤。”
“那就是了，他旧伤未愈，强行催动内力，致使气血攻心，再伤脏腑……”钟大夫点头道，可是即刻又摇起了头，“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即便伤上添伤，也绝不至于祸及六阳，以致脸红出汗、呻吟不醒。”
“那依大夫之见？”
钟大夫沉思半晌，歉身道：“林堂主，老夫愚钝，实不知其中原委。”
林落英心想这个酒葫芦还挺羞涩，轻笑两声，眼神转到他手里的玉壶。
“也没别的，就是本小姐渴了，想讨你的酒喝上两口。”
柳长风顿生疑惑：“这酒不是她家送来的吗，何以又要讨回？”
“公子一定在想，林小姐想喝酒还不容易，何必盯着我这微末酒壶？”
柳长风目光回到她脸上，淡淡道：“姑娘行事一定有姑娘的理由，我既说了报恩，你拿去便是。”说着就把酒壶塞到林落英手心。
林落英一时怔住，只听柳长风继续道：“只是救命之恩，一小壶酒远不足够，这算是我送给姑娘的，姑娘如果有别的吩咐，不如也一并说了去。”
林落英平日里被武堂弟子招烦惯了，见柳长风这般爽快利落，心中顿生稀奇。她学柳长风仰头喝了一口酒，闭眼回味道：“公子莫要误会，本小姐绝非小气之人，只是见公子喝得香，顺口也想尝尝味道。至于报恩一事，公子不必记挂，仗剑山庄救过的人成百上千，我救你，就算是为他们报恩了。”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报恩之事，一向麻烦，本来厚着脸一壶酒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柳长风非要上纲上线。一壶酒不成，林落英又给了他台阶下，他却仍不依不饶：“姑娘高义，只是山庄是山庄，我是我，报恩之事，姑娘还是另作吩咐。更何况我还没……”
林落英刚才还在心里夸柳长风爽快干脆，现在发觉他原来也是婆婆妈妈之人，不免失望，当即打断他道：“好了好了，等小姐我哪天想到一件大事，再来交代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是自然，柳长风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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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英喝了三口，壶中之酒就已尽了。
她摇摇壶身，舔舔嘴角，一时败兴，随手把酒壶往空中一扔。
酒壶眼看要碰到池边碎石，谁知一阵灰影，两个箭步，酒壶又回到了林落英眼前。
“林姑娘，这玉壶可不兴摔，会显得我不懂礼数。”
柳长风说的在理，林落英一时有欠考虑，可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处，她见柳长风右手托着酒壶，没有丝毫犹豫就双手拉起他的左手，殷切道：“柳公子你的轻功好生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柳长风避过她的目光，低头看着面前的三只手，一时愣住，竟说出一句大煞风景的话：“男女授受不亲，林姑娘自重。”
林落英哼了一声，放开柳长风的手，扭头生气道：“不教就不教，谁稀罕。”
柳长风绝无此意，只是幼承庭训，一时脱口，他赶忙解释道：“林姑娘，柳长风这条命都是你的，这点轻功又算得了什么？刚才那是……”
林落英的脸就像这四月的天气，刚才还覆着一朵阴云，现在又浮现出了阳光。她回转头来，嫣然一笑：“这就对了。不过先说好，这可不能算什么大事。”
柳长风欣然道：“自是如此。”
林落英本对报恩一事颇感厌烦，现在却暗自庆幸没有把话说绝，她见柳长风本领不凡，便心生一计，决定以此为由将他吃干抹净，身上本事一样一样学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说着又要去拉柳长风的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柳长风咳嗽了三声，林落英这才想起他是负伤之人。
林落英的手缩了回来：“我看你还是好好养伤，学武之事不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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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到晌午，豆豆依照林落英的吩咐，提了两个食盒来到柳长风屋内。
豆豆心想，这可是稀奇事，因为大小姐从来没有和老爷以外的男人单独吃过饭。
她不露声色，慢慢把食盒打开，依次拿出八宝葫芦、鸭包鱼翅、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白袍虾仁、文思豆腐来，都是地地道道的扬州菜，此外，还有两碗红枣燕窝汤、两碗白米饭。
林落英把鼻子凑过来闻了一下，点点头道：“好香啊。”
豆豆心想，桌上的每样菜大小姐都至少吃过五六十次了，怎的今天凭空赞扬起来。
林落英看看她，又瞟瞟门，她马上心领意会：“大小姐和柳公子慢吃，豆豆先退下了。”说着走出房间，轻轻掩上了门。
“莫非小姐看上了柳公子？”豆豆边走边想，嘿嘿笑了出来。
林落英其实没豆豆那个心思，她只是想陪柳长风吃点东西，希望他赶快好起来。
柳长风叹道：“可惜没有酒。”
林落英并没有本事给他弄酒，只好搬出她爹的论调：“酒是穿肠毒药，公子养伤期间还是不要多喝。”这话倒也不错。
见柳长风闷闷不乐，林落英继续说道：“来来来，吃这个，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片鱼翅、一颗狮子头、两块肴肉到他的碗里。
柳长风心头一热，接着即刻转念：“素昧平生，她没有理由如此对我，多半是盼着早日学我的轻功。”却也不再推辞，拿起碗边的筷子，吃了一些。后又在林落英盛情之下，喝了小半碗汤，此后便离了桌，又开门去看池水。
林落英目的已成，呼喊着豆豆进来收拾，后同她一道走了。
后来到了傍晚，梅兰二人送了饭来，柳长风怕林落英再来纠缠，也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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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柳长风又站在门外，见山庄弟子一个一个被抬进屋，便问起此中缘由。
梅兰二人告诉他，武堂饯行路修远，林府上下从午时喝到酉时，皆是一片烂醉。
无酒可喝本就比较烦闷，知道别人都喝得烂醉而自己无福，烦闷就又添上三分。
柳长风告诉梅兰二人他身体已无大碍，吩咐她们早些去歇息。
待二人作揖离去，柳长风走进屋内，关上房门，熄灯卧床，头痛开始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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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英整个下午都在回想柳长风的身法，想到自己溜出林府还得架梯子，心里委实着急，恨不得马上拜师学艺。
这自然无法遂愿，她只好在后花园里来回跑动，一下跑到这头，一下又跑到那头，一边转圈一边琢磨，直累得大汗淋漓，躺倒在地。
待至日沉西山，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随意吃了点糕点，就坐在房间里发呆。
刚开始想的是去找柳长风，可他伤势未好去了也是徒劳无功，就止了念，后来转到醉酒的老爹身上，想到老爹上次大醉似乎还是娘离世的时候，不免心生悲伤，接着又转悲为喜，再后来想到路修远，路修远剑眉星目，神采英拔，真要嫁他也未尝不可……
不知不觉月至中庭，林落英起身开门，叫来豆豆洗了脚，就解衣躺到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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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听得屋顶传来嗒嗒两声，眼睛应声睁开。
来不及多想，她立时掀开薄被，横滚下床，披衣抽剑，接着跳窗而出。
借着月色，林落英一阵疾走来到园中，果见屋顶立着一个黑影，正提剑四处张望。
她大叫三声：“抓贼啊！抓贼啊！抓贼啊！”暗夜寂静，传声甚响。
那飞贼看了林落英一眼，竟听而不闻、视若不见，扭头继续四处张望。
林落英心念电闪：“不好，他是有备而来！”
若是平日，武堂弟子闻讯而动，定然设下天罗地网，叫他插翅难飞。
可是偏偏今日，林府上下醉倒一片，柳长风负伤未愈，林落英一时竟无帮手。
四周已亮起灯火，可林落英知道，这些家丁丫鬟武功轻微，绝不是他的对手。
林落英临此大敌，额头已渗出汗珠，万分惧怕他在林府大开杀戒。
灯火汇集了过来，可那飞贼从容不迫，仍然自顾自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忽然青光一闪，他一跃而起，飞身到另一座楼上，接着快速跑动起来。
楼高三丈有余，以林落英的轻功是飞不上去的，她只能在地面追着他跑。
那飞贼身法极快，楼顶行动又更灵活，林落英追了三四十步，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林落英本在心惊肉跳，这时却冷静下来：“他无意对我出手，也不转身逃走，究竟是何意图？”接着又寻思：“莫非他对府上宴酒之事了然于胸？”
“小姐！”梅兰二人跑了过来。
“小姐，贼在哪里？”后面跟着七八个家丁。
“小姐，你没事，太好了！”豆豆都快哭出来了。
“小姐，贼呢？”连看守钱天香的赵六也来了。
“那个方向？难道？”林落英突然冲出人群，直奔菊园。
***
关押钱天香房间的大门果被踢开，两边门正不住开合，发出咿呀之声。
“他故意停在屋顶等待，果然是调虎离山。不对，他明显是找钱天香的所在。”
林落英不及细想，迅速翻身蹿入，连滚几个跟斗，接着伏身一剑，迎上飞贼剑锋。
可是眼前的一幕令她大为震惊，那人并非是来救钱天香的，恰恰相反，是来杀她的。因为他的剑锋直指钱天香，并已挺剑而出。
这一剑本该贯穿钱天香的咽喉，却不知为何慢了一步，被林落英斜上挥剑扫开：“住手！”
火花乍闪，那人被震得后退几步，钱天香也发出“啊”的一声，甚是惊急。
蜡烛未点，月色昏昧，屋内只能辨出剑光和人影。
钱天香识得林落英的声音，顿时大喊道：“姑奶奶救我！姑奶奶救我！”
林落英顾不得心中惊奇，起身转向，右手横剑，紧盯那具立在暗影之中的躯体。
林落英知道他的厉害，不敢贸然向前，而钱天香在耳边聒噪不已，更是乱她心神。
林落英大喝道：“闭嘴！不然我先杀了你！”
钱天香上身一震，立即住嘴，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林落英热血上涌，借势喊道：“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来此作客？”
那人并不理会，举剑前指，恶狠狠叫嚣道：“让开！让我杀了她！”
林落英心中惴惴，却强自镇定：“她虽然该死，可我受托于人，誓要护她周全。”
钱天香点头如小鸡啄米，鼻子里发出一连串的“嗯”声。
“你当真不让？”那人语气甚为粗烈。
“当真不让！”林落英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那人也不废话，挺步向前，向林落英胸前刺出一剑，林落英心下一惊，连忙拨开。那人不肯罢休，回转剑身，又连刺四剑，分别刺向她右肩、左肩、右腿、左腿，速度奇快，林落英全力招架，撩开一剑，挡住一剑，闪过一剑，最后一剑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登时左腿被划，陷了半边身子。钱天香霎时面如土色。
那人也不痛下狠手，只趁势绕过林落英左侧，凌空转了两圈，接着斜剑向钱天香的喉咙割去。这一剑有排山倒海之势，钱天香触目惊心，即时昏阙。
林落英没有半分迟疑，左身索性一沉，右腿发力，斜向贴地飞身过来，使出全身气力朝他颈部横扫一剑。
这是一式鱼死网破的剑法，因为林落英已挡在钱天香身前，此刻那人的剑刃割向的不再是钱天香，也正是林落英的喉咙。
那人惊惶之中急速收剑，转手去挡林落英的扫招，立时又被她震退几步。
林落英这时醒悟：“对方身法虽快，内力却不如我，不然何以我两次扫剑，他都被我震退。而且他出招有心避我要害，显然是不想取我性命。”
林落英接着想到：“我要胜他，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无论他出什么招，我都只攻不守，他若不想杀我，一定会被我所制。”心里虽这样想，却也不十分笃定，可是眼下也无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那人又提剑前来，刺向林落英右腿，可林落英不闪不避，一剑直插他心口，那人只得收剑回拨，林落英见势横削，接着沿他两肩划过一个半弧，又斜割一剑，最后扫向那人腰部。她使的是林家剑法第十八式“雨打风吹”，这一式全是快攻，林落英虽未完全参透其中道理，但收效奇佳，那人第三次被林落英扫剑击退。
林落英左腿受伤，不便追击，只想着他再攻时，便使出第十九式“劈波斩浪”，这招前五剑全是虚招，只有最后一剑凌空直劈才是精髓，如果硬接下来，对方必定震伤心脉，只是这招内力耗损极大，若不能一击得手，彼时将无再战之力。
可是那人并没有攻来，只见他颤颤巍巍，长剑脱手，接着叱喝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抱头呻吟。林落英吃了一惊，却也只是疑惑，不敢上前。
***
这时众人终于赶到，灯笼火把一拥而进，一时屋内有如白昼。
林落英正欲吩咐众人把飞贼捆绑，可定睛一看，地上赫然躺着的竟是柳长风。
柳长风蓬头散发，面色痛苦，眼布血丝，仍在抱头呻吟。
林落英目瞪口呆，剑柄离手，跪倒在地，左腿鲜血直流。
“小姐！你受伤了！”先赶到的赵六惊道。
“柳公子！柳公子！”小梅上前摇起柳长风的身子。
“快，快去找大夫！”小兰急切地说道。
“血，血。”豆豆晕了过去。
“我去城西请钟大夫。”赵六说着就飞奔出门。
“贼呢？”一个家丁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另外一个家丁问道。
“都在干嘛，还不快把小姐和柳公子送回屋？！”
“快去抬两块木板来，快去啊。”小兰大声喊道。
***
深更半夜，赵六左手提着药箱，右臂背着钟大夫，穿过府门直奔林落英闺房。
赵六远见屋中无灯，四下无人，当即醒悟，调转方向向偏院继续狂奔。
赵六赶到时，只见灯火通明，柳长风屋内屋前人声济济，只得大喊道：“大夫来了！快让开！大夫来了！快让开！”
人群应声让开一条通道，赵六一路奔驰，跨步进门，放下钟大夫后便累倒在地。
钟大夫一大把年纪，被这么一折腾，骨架欲散，满眼金星，晃晃悠悠也将倒地。
“大夫！”林百步上前扶住，待他缓了两口气，便心焦道，“快看看这位少侠！”
林百步此前听到动静，酒醒了两分，接着下人来报，又醒了三分，他一边懊恼喝酒误事，一边命人泼了两盆冷水，终于清醒过来，更衣来此，而山庄弟子仍在酣睡。
钟大夫站稳身子，哼了一声：“有你们这么请大夫的吗？”
“多有得罪，只是人命关天，钟大夫见谅！”林百步说着深深一揖。
“林堂主，你这是折煞老夫了！”钟大夫道，“好，那我就看看！”说着顾不得头晕，提起药箱快步走到柳长风床边，替他诊脉。
林落英本坐在床沿，一听到赵六的声音，早早地让豆豆扶了起来，倚在床头。
豆豆想找个椅子让她坐着，可她不愿意，只盯着柳长风的脸，既疑惑又担忧。
钟大夫搭了搭脉，登时清醒，接着贴耳去柳长风的唇边，不一会儿便双眉紧锁。
钟大夫是扬州城的名医，扬州知府的七少爷曾误食砒霜，昏迷七天七夜，府上棺材都已备好，可是钟大夫硬生生从鬼门关把他拉了回来。不但拉了回来，而且七少爷竟未落下任何病根，没过半年便娶妻纳妾，生了一大堆白胖小子。
林落英见他神情不妙，不禁雨打梨花：“钟大夫，柳公子是不是要死了？”
“不许胡说。”林百步打断道，却也担忧起来，“钟大夫，究竟如何？”
钟大夫起身揖道：“林堂主，林小姐，这位公子性命倒是无忧。”
林落英听到这句话，眼泪立刻止住，她委实害怕柳长风死在她的手里。
林百步心中巨石也落了地，若是柳长风死在这里，他对仗剑山庄怕是难以交代。
“不过……”钟大夫接着道。
“不过什么？”林百步、林落英父女同心，齐声问道。
“不过，这位公子脉象紊乱，血络不通，似有旧疾在身。”
“钟大夫不愧是杏林圣手，这位少侠来到林府之时就已身怀内伤。”
“那就是了，他旧伤未愈，强行催动内力，致使气血攻心，再伤脏腑……”钟大夫点头道，可是即刻又摇起了头，“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即便伤上添伤，也绝不至于祸及六阳，以致脸红出汗、呻吟不醒。”
“那依大夫之见？”
钟大夫沉思半晌，歉身道：“林堂主，老夫愚钝，实不知其中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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