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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娘家

    翌日,天色拂晓,将见朝阳。陈氏急匆匆的爬起,走向门外不远处的一条横岔分流的小溪流里边取了些水,夏日虽然炎热难耐,可那清晨却是一年中难得的舒服时候。

    待陈氏取水回来,赵景已经准备穿好了衣物,即将开始新一日的劳作。农家子弟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就难以得到适足的休息,尤其是赵景这寥寥数口之家,也没旁的亲友帮衬,一切都只能看自己。

    再加昨日夜里,赵景夫妇所商谈,令那小石头去读书求学,最开始所需的束脩便是一个不小的数。原来是有的,毕竟赵景多年辛苦劳作,再加之前那囤积粮食银钱的习惯,久而久之还是有了那么一些的小积蓄。

    只是前些日子里,赵景大舅哥家中,也即是陈氏娘家兄长处出了些事情。陈氏那兄长跟其妹妹一样,也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不甘于在村中务农,又实在没有什么读书的天赋。跟乡中的闲汉游侠,浪荡子弟一道厮混了些日子,直到前些年间才拿了些家中的积蓄去大樟县城里边做了些买进卖出的小生意。

    说起陈氏这位兄长,小石头的这位老舅却也是个奇人。

    石头外公给他这个儿子取名单子为虎,原是希望孩子能像老虎般健壮有威仪。可没想到,他的期望是实现了,而且买一送一,更超乎了他的意料。

    石头这舅舅还真是人如其名,八尺有余的身高,配上那膀大腰圆的体格子,宽眉阔木国字脸庞,活脱脱一个戏文里边猛将形象。而且他倒是也不亏得他的这个外貌,孩提时候就已经成了十里八乡的孩子王,甚至是比他大了三四岁的孩童都难以胜他,且这货天天拉着他的那群小伙伴缠着货郎讲游侠小说故事。久而久之,自然就养出了一身的英雄气来,若是大庆也有李太白,陈虎定是他的狂热粉丝。

    陈虎那少年时真可谓是“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讲义气,有本事,又轻律法,让他在乡中浪荡子弟,慕侠人士当中是声名远扬,可在常人眼中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陈虎这一身的侠气本事若是放到了乱世当中,定能闯出一些名头来,可放在此刻却成了一家人的祸事。上河村人尽皆知的大混子,自然也没有什么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生怕惹祸上身。

    陈虎年少时候自然是一股子的死脑筋,不愿务农,每日想着的都是出人头地。可没有努力在这个还算得上是治世的时候又怎么能够一步登天呢?

    当陈虎已经二十许,还未成婚,这在放在大庆就相当于是后世那四十还未结婚的概念。

    陈父陈母自然心急如焚,每日念叨下,陈虎自然也是有些受不了,同时他心中自然也有些成家立业的想法,只是苦于没有人家愿意把姑娘许给他。再中二的少年,到了年纪,自然也会被这世事所影响,更何况陈虎还算是一个孝子,天天见老父老母这般愁苦,咬了咬牙,扛起了锄头,辞别了之前所结识的那些游侠朋友,老老实实跟着父亲种起了地。

    陈父陈母见儿子愿意老实务农,欣喜若狂,急匆匆的就走街串巷的去那些有女儿还未许出去的人家谈亲,只可惜短时间内还没人能确认陈虎是真的改正了,并不敢那么快的将女儿嫁给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村中大媳妇小姑娘的信息传播倒是也快,知道陈虎这的确是改了性子。一时间,陈家门槛险些踏破,很多媒婆都来凑上一脚,预将陈虎亲事拦下。

    毕竟在这个年代,类陈虎这类力大如牛的男人,能起到的生产作用也就愈大,更别提陈虎样貌熊阔,可以称得上是仪表堂堂,好女数家求,好男人自然也抢手。陈父陈母见状也是真正放下了心,许是觉得自家儿子的亲事好不容易有了着落就急急的向同村的一户人家李氏提了亲。

    这家李氏女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甚是泼辣,因而这李家倒是也有些愁嫁,此时见陈虎这样子,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两家急匆匆的订了婚约,陈虎未过多久就把李氏女娶进了门。

    这俩人倒也有缘,因为性子都急,有些个共通语言,婚后日子也算是好过。李氏女持家有道,同样也孝顺父母,让后来陈父陈母都开心的合不拢嘴。婚后最怕婆媳不慕,可在陈家,绝是把李氏女当做了亲女儿,反而陈虎在家中没有威严可说。情况传遍乡里,陈虎曾交结的朋友也大多莞尔,调笑道这老虎也被关进了笼子。

    陈虎遇到有说这的,开始还很不忿,提拳就要动手。后来回到家中不知道怎么的被李氏说服,自此后每每谈及,都一副骄傲模样,还常说:“吾妻持家有道,给我千金都不换!”。

    由此,乡中女子都来像李氏请教制夫之道,一时间成了乡间奇谈。

    如此平常又过两年,好日子不久,有年收成并不好,陈虎这大块头的吃饭自然也多,一顿能吃下近二斤面,纵使省着点吃也得一顿八两打底。仅他一人便能吃掉了一家的口粮,平常还可以,收成好了也能维持住陈家一家子生活;可这一到了收成不好的时候就得挨饿了。

    陈虎熬了一个年头,硬是瘦了一圈,实在挨不住了。每每下完田地回到家,啥都不干,就为了节省一些口粮,短期日子里还好说,可这时间一长久出事了。

    人嘛,总是静极思动的。陈虎实在熬不住,再加上他骨子里边的冒险精神,就主动向陈父陈母提出去县城里边做一些小生意,言说是之前有上山跟好友打了野味拿去县里边发卖,换了些银钱。陈父陈母都是乡下农家出身,再加之前遇过大荒,对土地的感情各位重;可又知道陈虎所说也都是事实,这下去的确熬人;两相矛盾,因此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及石头那舅妈李氏,李氏本也不想让陈虎远走去大樟县里边,生怕路途远了出什么事情顾不过来。她知道他的性子急,在小地方还好些,可到了那些大地方,得罪了什么人,可就不是这一家子小农小户的可以担得起的了。

    可李氏绝不愧于陈虎的信任,在她的公婆都犹豫之时,主动站起来说支持陈虎选择,让他出去闯闯看,说家中有自己,能照料到,再不济,临近的就是娘家,家里也有几个哥哥,真有事了可以搭把手,让陈虎放心去。

    李氏就像是缰绳,牢牢牵住了陈虎这一匹烈马。陈虎走前那夜,李氏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第二天都熬红了眼才放得陈虎离去。

    这一来二去只山路就有近四十里地,来回极麻烦。因此陈虎这一去就是一个来月没有消息。

    陈家一家人虽然担心,但是在李氏的宽慰下倒也井井有条。

    所幸的是陈虎在去了一个半月后回了躺家,看模样应该是在县中混的不错,带回家了几块银子,还拿了几块布料,除去给父母跟妻子的给陈芳也带了些。

    那时石头还未降生,那匹布被陈芳压在了箱子底下,说是要是生了女娃就给她做套衣裙,生个男娃就等到了年岁拿去裁身好衣服以求亲事。

    先不提赵景一家如何。

    陈虎这去县里边打通了路子,显得有些忙碌,常常两月回一次家,且每次回家都会带上不少的好物件来。因为这中间隔了也有几十里的山路,因此信息也都难以传递,平日里也只能打听打听村中有谁去县里边,然后让其帮忙带个口信。

    就此情况又持续了两年,陈家条件愈来愈好,甚至可以说是村中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虽然不知道陈虎究竟做了什么,开始的时候陈父陈母也都提心吊胆,可到了后边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李氏常宽慰他们,说是陈虎这一走,也吃不了什么亏,自然是缝上贵人了,巴拉巴拉说了许多,虽然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神奇的将陈父陈母都说服了,不再整天担心陈虎动向。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期间,石头出生了,陈虎第一次见石头极为欣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抱着石头不肯放,搞得李氏都有些吃味,随后便上来一起逗弄石头。眼中是百感交杂,又是喜爱又是羡慕,还有更多的些失落在里头。

    李氏是极喜欢小孩,只可惜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跟陈虎两年期间并未有什么动静,等到了后来,陈虎去县里边闯荡,一来而去就更麻烦了。也因此到了这时候,两人都没有一个子嗣。

    不止两人,陈父陈母也都心急,为此甚至找了神婆开了些奇怪的吃食给李氏。幸运的是这对老夫妻是鲜有的开明心善,再加李氏一直以来的细心,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故而并没有施加太大的压力给到李氏。

    自有了石头,陈家人自然将他当做了宝。

    李氏也算是看着石头长大,石头愈大她心中的苦闷也就越多。女人都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尤其是在那时候的民间。多子才能多福,子嗣人丁越兴旺,女子出门也就越有脸面。

    诗经小调就有歌曰《螽斯》

    深刻表达了当时民间对于多子多福的祈祷。

    也不知道是拜错了哪路神仙,陈家一向人丁不旺,上一辈陈父陈母皆只有一两个兄弟,可惜在大荒中失散,也不知其死活。后一辈也只有陈芳及陈虎两人,陈虎至今无嗣,唯有陈芳生了石头。

    自石头出生,本就未曾疏远的两家人至此走的更近了,陈父陈母时常下了田回来走个二里地看望陈芳及石头,李氏更不要提,都恨不得住到陈芳那边去,天天跟石头为伴。

    虽说那时,民间都流行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此类一般的观念。

    李氏家中便是如此,一出嫁感情迅速就淡了,之前宽慰陈父陈母的话唯有李氏自己知道真假。

    因而,李氏娘家的小辈也都不亲,甚至有些见了李氏也都不知道是谁。

    可陈氏一家却不在此列,这一点由陈芳本人就可见其家庭必是和睦之家。一家人旁的也都多有帮衬。

    石头也由此成了这一群人的宝贝,他格外喜欢陈虎这个舅舅,每每等到陈虎归来,都会给石头带上一些新奇的玩具,这让他在村中小伙伴里边格外的有面子。同时舅舅还喜欢将石头高高抛起然后接住,让石头自小就觉得舅舅会变法术能让自己飞起来。

    只是让石头烦恼的是,每次舅舅都喜欢用那长着粗硬胡子的下巴去摩擦石头的脸,让他常常又痒又痛的,很不好受。

    这些家常里短的话先到这。

    也正是因为陈氏家中的家庭氛围和睦,让赵景自然也有了很多的融入感,真是将岳父岳父家当做了自己的家。有力气的出力气,平常时候也会常常带着陈芳及石头去看看他们。一来二去,关系自然紧密。

    时间飞逝,石头五岁了,陈虎离家去县城里边已经有了五个年头还要多些,一直保持着两月一回,久了也没人觉得怪。只是有些时候陈父陈母觉着常让李氏一人留这没有人能照顾陈虎,所以就跟陈虎谈及带李氏同去县里,好方便有人照应。

    李氏自然也有这想法,那么些年了都没有个子嗣,即使当家有道也难免被一些村中妇人笑话。在家其跟陈虎感情的确有些深厚,也想说跟陈虎一道去。

    但是陈虎每每听到此都会面露难色,然后囫囵转了话去,次数多了李氏也就死心了,老实呆在上河村,不做他想。

    陈父陈母险些认为陈虎是外边有了新欢,想要抛弃家中父老妻子,为了陈父气的拿起竹竿就是一顿打,陈虎被打了许久也不开口,仍由陈父喝骂。

    等到陈父累了,他才跪下起誓,绝无此等想法。

    古人对誓言看的极重,见他这起誓了陈父也知道是错怪了他。李氏归来,心疼的给陈虎上完了药;垂着泪,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一天未说什么话。直到第二天晌午,李氏久违的睡了个懒觉,醒来陈虎已经离去。

    等到几年过去,都互相默契的不再提这码事,也都习惯了陈虎这般往来。

    突的有三个来月,陈虎都没有回到家,一家子的人自然心急,可又不知道陈虎究竟在何处,于是只能拜托一直以来带信给陈虎的同乡,托他去县中找找,怕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倒也讲义气,急匆匆的就上了路。

    翌日,那人急匆匆的回来,说是陈虎遇上了些难事,急需资金。

    因为都是同村的人,知根知底,也知道那人的为人定不会拿这个做玩笑。

    陈家人将之前陈虎带来的资金从箱底下翻出,交给了那人,让他带去给陈虎以度过难关。

    那人拿着陈家人凑得钱去了,又是一夜担忧。

    再两天,那人风尘仆仆的返回,可以看出是路途中吃了不少的苦,一家人顾不得感动,连忙问起陈虎状况。

    那人脸色凝重,说道还是差了些,难以处置好,随后将陈虎一直贴身带着的由李氏亲手缝制的香囊交给了陈父。李氏顾不得太多,一把就抢过了香囊,手不断的抚摸,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没错的,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陈母听到此知道自家儿子出了事,一时间失了态,久久不理人,陈父也一时间没了主见。

    李氏强做镇定,先是谢过了那人,邀他进门喝口水再走。那人看着也急切说要归家,也没怎么客套就互相拜别归家。

    李氏领着陈母回了家,陈父奔向赵景处商量,最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决定先将陈家剩下那些陈虎带来的值些钱的东西变卖了,一同托人给陈虎带去。

    可是凑来凑去只凑了个七八两碎银,比上次托人带过去的还少了过半,怕是也起不到什么用处。赵景回到家中跟陈芳一同商量,将存下的钱先借给陈家以助陈虎。随后赵景出面,带着凑齐的十五两银子找到了那往来的同乡人,慎重交给了他。本来赵景说要跟着一起去看看,可那人推脱说陈虎特别发话绝不能让他们牵扯进去。

    说了一堆,大致含义也就是若是他们去了,陈虎绝不会见,他不想白跑一趟。

    此时也管不得再多的情况,救急如救火。再者这同乡之间,多年往来,也都有些信任在内,就交给了他,慎重拜托他交给陈虎。

    当然赵景这也定不是蠢笨到全然没有心眼,当日,远远的,赵景缀着那人,一同到了县城。

    不知转了多少次脚,赵景跟着那人一直跟着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身影远远的出现,一看这身形定是陈虎没错了。他原想上去问个原委,可前边的两人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般,脚步极快的就消失在巷道中。

    赵景知道了是陈虎本人,也就回返了,这事他并没有跟陈父陈母及李氏说明,只是说见了陈虎,平安着,只是碰上了事,暂时难以往返。

    陈家也由此松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已经过了数月,其间,赵景听李氏说,陈虎也回了一次家。

    虽然此次他们夫妇并未见到过陈虎,但是想来应该是他走的匆忙,未来得及串门,故而也并没有多想。

    也正是因听闻李氏所说,陈虎曾归,并无大碍。

    赵景自然认为这事情已经过了,夫妇两人跟着也就放下了心。

    那就不得不提及那当时为了凑数而借出去的积蓄,原是怕陈虎进来还需要周转就没有急着开口要回。

    可昨日夫妇两人这刚决定了要送石头去读书,村里老夫子办了个私塾,却也是定时招孩童入学。

    夫子今正出门在外,但是离他归期却也近了。需在这期间筹够了,免得错过了日子。

    时不我待,夫妻两人商量也只能先去陈芳那娘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