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尧十四 » 第四十一章 葬礼后的那个冬天【五】

第四十一章 葬礼后的那个冬天【五】

    天地一去便是一眼的白,脚底下行人踩踏便烂泥如膏,夫妻二人鞋底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不少的污泥,不过也大多不甚在意,庄稼汉若是见着点稀泥就大呼小叫或是受不了那还种个屁的地去,这就是所谓的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哪怕是没读过书的唐建华这等庄稼汉也晓得这种粗浅道理,圣人无非是将不可闻不可见的道理都化转作文字以传授世人。

    雪早就不再下了,只是这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这年头能买得起电视机的人家都是万元户那种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所以对于唐建华这种人来说没有所谓的天气预报。天光如何除了全靠老天爷的几分施舍外,更多的还是靠着自己那双眼睛。

    “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

    早就过去了晒谷子的季节,两人还得赶紧着脚步回家去,且看这天光不早,若是晚了些恐怕是到家就得天黑了。

    ……

    唐玮说,这世界上让后后悔的事情很多,但是唯一一件我永远都不会后后悔的就是遇见你。

    这是很多年后唐玮再次遇见李琪琪之后与她言之二三语,然而此时此刻,唐玮就与这个姑娘走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其实塘关的街上也摆了很多的小摊,摆的有春联面摊,人来人往也算得上是络绎不绝。

    桃花娘家的店铺正好就在街头三岔口边上,这里人群最为浓稠,就好似化开在热锅里的冰糖,勺子舀起来牵起透亮的拉丝。唐玮提着酒壶来给爷爷唐山震打酒,整个清溪谁都晓得唐山震好这口,大多请他帮忙的若是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便拎着一壶烧酒前去拜访。酒不必贵重,越是烧喉越是恰当。

    人老了之后大概都不惧什么苦难,唇齿间的醺醉便是最好的疗伤药。

    其实与李琪琪的相遇应当算是偶然,可偏偏很多时候为了劝慰自己或者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去做一件什么事情的时候,命便是最好也是最大的借口,哪怕到最后结局并非是这般的美好,那时候也就没那么伤心。

    所以信命应当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比如踌躇不前。

    酒壶就是唐山震常用的陶罐,唐山震说塑料的酒壶会坏了粮食的那份精气,喝酒最看重的就是那份精气。

    唐玮也不晓得何谓是精气,大概老家伙们都喜欢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来掩饰那些小小的不讲理。好多时候相遇就是擦肩而过,只是看各自是否会回头,若是回头了,那便是重逢,因为擦肩而过的时候便已经是一次相遇了。

    李琪琪提着一个竹篾编的篮子,里头装了些姑娘家用的物件,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在男孩子面前姑娘家哪怕是空着手也会觉得不够动人。

    最大的不自信或许就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

    想象中的恋爱大多是甜腻如糖,温柔似水。

    而这种恋爱却经不起波折,越是希望便越是失望。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地喜欢捉弄来满足自己漫长生命的那些无聊时光所带来的那些无所事事,就好似我们无聊时会喜欢看爱情故事一样。男女主角之间那些可望而不可得往往令人揪心。

    所以命运大概是个喜欢爱情故事的小女生吧。

    李琪琪和唐玮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肩膀爱着肩膀。

    塘关的街并不是很大,从街头走到街尾只有百十步,有时候会漫长得像是一生,有时候短暂得好似一瞬。只是很多人都是在不经意间路过,从未去细数过去了几个呼吸,过去了几分几秒。

    李琪琪数着步子与唐玮走到街尾,不安地捏着篮子的把手,应该是担心把新买的百花群褶皱,所以她的步子格外的小,格外的轻。塘关小学的校大门紧闭着以大锁锁着铁链,但还是有不少的调皮孩子翻过围墙进去围作一堆以没有封皮的乒乓球拍打球,这时候年轻的校长就会抓起笤帚冲出来,孩子们就会一哄而散,四处逃去。校长便抓住那个反应慢些的孩子,就着他的耳朵找他的家长去。

    唐玮望着那一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李琪琪轻轻地问。

    “我认识那个倒霉蛋。”唐尧指着那个被年轻校长揪着耳朵的倒霉孩子笑得异常开心。

    那是大舅王鼎书家那个讨人厌的表弟,霸道且无理取闹,唯一喜欢他的大概就是那个对谁都不生气的呃外婆了。

    “哦?”李琪琪以上声的语气望着他。

    唐玮眼里似乎是多了几分嘲讽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他微眯着眼,耻笑着,“他是我表弟,可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或许永远也不会喜欢得起来。”

    “那你讨厌我吗?”李琪琪的眼里闪着光,一双洁白秀气的手紧张地抓着篮子的提手,藏在大大的衣袖下的小手就跟束裹在胸口的那块布襟一样压抑着那颗悄悄地、不安地跳动着的那颗心脏,就好像是一个秘密就要噗的一声如一个肥皂泡一样被人给戳开,然后纤毫毕露地被世人所观赏着,指点着。

    这或许有些小小的试探,嗯……没有或许,明明就是试探。不然干嘛说得这般小声,这般小心。

    “你说什么?”唐玮回头来回应她不甚清晰的话语。

    “没,没什么。”李琪琪红着脸别过头去,轻轻地哼了一声,撅起嘴来不让唐玮这个木头看见。

    怎的这般令人讨厌呢?烦死你啦!

    小姑娘善变的心思谁猜得透?大概就连她们自己也不明白吧。

    难怪都说女孩子家是善变的动物,不就是如此吗?喜怒无常,捉摸不透。

    “哈哈哈哈……我不讨厌你,想什么呢,奇奇怪怪。”唐玮忽然大笑起来,像是做了一个了不得的恶作剧,捧着肚子格外开怀。

    “唐玮,我想打死你!”李琪琪气得跺脚,小小的身材怎么也撼动不了身后的那座四岩山,可是人家还是会生气的呀,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家伙,真想一拳头给他打到九霄云外去,让妖怪给吃了,吃得干干净净,骨头渣子也不剩下来。

    嗯,就这么办。

    嗨!其实哪儿来的妖怪,不就是心里边那些小情绪嘛?那小妖怪日复一日地怂恿着姑娘去做一些不敢做的事情,这么可不就是妖怪吗?

    “我就送你到这里啦,我还要去给老爷子打酒,估计我妈他们也快回来了,要是见我不在家,肯定要烦死我,她那张嘴啊,你是不知道……”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嘛,我知道。”李琪琪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遗传了老妈的唠叨,“你都跟我抱怨过好多次啦,好啦,再见啦,唐玮。”

    大多数人都喜欢在心爱的人面前说的句子末尾加上一个轻微的语气词,这样会显得温柔以及可爱。

    唐玮挥手与她做别,轻轻地回应着,“再见啦,李琪琪。”

    ……

    草头是塘关往乌江方向的一个生产小队的名字,过去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可是就在着百来米之外却满腔都是浓郁的酒香,有人玩笑说这从草头走过去这人都得醉死在那。也有人说千万别开车路过草头,若是别交警抓住那可就算是酒家了。

    虽说如此将来夸张的成分居多,不过这草头酒厂倒是很是出名,就算是兰城那些城里人也都喜欢这里的包谷烧和高粱酒,而且价格公道。做生意讲究的无非就是细水长流,由此看来草头这家酒厂的老板是深谙此道。

    瓦罐其实装不了太多的酒,唐玮也说过让唐山震多准备几个,到时候多打一些在家里喝个够。这时候唐山震便会显得有些失落,自我嘲弄着说:“剩下的一个罐罐在就着乌江水冲到思南去咯……”

    另一个瓦罐,装着另一个老头的尸骸,永远地埋进了土里。

    酒厂帮忙的小伙与唐玮年纪一般上下,而且与他也算得上是个熟人,毕竟是初中同一班的同学,这小伙子黑黑的,长相也并不出众,就是话不是一般的多。唐玮有了与他打交道的经验,那便是不搭他的话,那黑小子的话酒无处可说了,这时候就会憋得难受。

    黑小子姓莫,叫莫有财。唐尧觉得这名字不好,莫有财莫有财,这不就是没钱的意思嘛?估计是爹妈啊取名字的时候光想着有财,却忘了那个莫字。

    “阿玮啊,我跟你说,就上次李家老头子那头牛……”

    “阿玮已经死了,我说的,耶稣也救不了他!”唐玮十分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临着酒壶就往外走。莫有财涨的满脸通红,在这酒香四溢的酒厂里就跟喝醉了一般。

    唐玮提着酒壶上路,不得不说这草头酒厂的酒还真的是地道,现在自己一出来就跟喝醉了似的。忽又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踢踏声,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子正飞速地踩踏着地面。唐玮心头一惊,回头一望正是一头黄牛赤红着双眼迎面而来,前边就是弯路,竟是因为不拐弯,冲着自己顶着牛角。

    这还了得,唐玮撒腿便跑,怀里抱着装酒的瓦罐,脚踏着一地雪化后的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