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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 一位心碎的人儿

    云集。

    夜幕下,有人正追逐枪声奔跑。

    “哒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声音正在脱离市井的嘈杂,转入小巷。两双锃亮的皮靴一前一后踏在铁板上,像是巷子在急促呼吸。

    塔那小姐此刻睡眼惺忪,被爱伦督察拖着赶到了案发现场。

    现在大约是一时五十分,富家小姐们本该沉睡在松软的床上,睡相比较差的或许还会对床上的玩偶施加关节技,可塔那小姐除了性别,各种方面都和她们不太一样。

    就比如,她是一位实习警探。

    作为实习生,自然得牺牲点东西来换取转正的机会。这其中就包括——美容觉。

    十分钟前,穿着完整的东区督察兼职管家爱伦闯入了塔那的房间,打断了其不雅的睡姿。

    “要收网了。”

    爱伦凑近塔那的耳边,仅用这一句话,就将她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塔那从床上蹦起,说话的时候甚至眼睛都还闭着。

    “他在哪?赶紧赶紧!”

    “呃,东区。”

    塔那歪起头,用一片混沌的小脑袋瓜思索起西区与东区的距离。在一系列精彩的计算后,她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吧。”

    啪叽。她重重倒下,回床铺,盖被子,打呼噜一气呵成,看得令人赏心悦目。

    爱伦面无表情,狠心打断了流畅的动作,不顾塔那尖锐的哀嚎,赶紧将她拉去换上制服。

    事关重大,为了快速成为正式督察,塔那最近接下一个颇为棘手的案子——关于一个连环杀人兼纵火犯的抓捕。

    而就在刚才,于阴影中逃窜的老鼠踩中了塔那布下的陷阱,收网开始了。

    作为案件负责人之一,塔那小姐接下案件后的夙愿就是亲眼看见那该死的家伙被抓住,然后用那个场面祭奠自己为了这个案子熬夜脱落的头发们!

    至于她赖死赖活的种种表现……

    根据爱伦和她打交道那么多年的经历,如果没有强行拉她过去,她只会在清醒过来时后悔不迭,并痛打自己一顿。

    脚踝猛烈偏转,爱伦拉住仍旧向前跑动的塔那,再拐过了一处巷角。

    脚步仍未见缓。

    事情好像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刚才,震耳的枪声像是拉响警报,令人心情紧绷,它们弥漫于云集黑夜的空气之中,无法被大风带走。

    这说明,犯人很可能又捅了篓子。

    爱伦闭上双眼,脑中浮现出周遭的地图。

    泛黄的纸面上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建筑草图,但与寻常不同,无数建筑在此区域不断层叠。这便是东区的风格,杂乱无序,盘根错节,在无人监管中野蛮生长。视野潜入立体的地图,无数暗巷、水沟和地道纷繁杂乱,却都没有与他俩现在身处的小巷产生交集,只要再向前跑数百步,便会遇见路上唯一一处岔道——

    没错,这是一处人为的陷阱。

    可是……枪声,又是怎么回事?

    踏入巷中,沿着甬道刮起的风已能闻见一丝血腥。显然,有人被枪击了,但不会是督察。四人一组的小队已两两分开,只要与罪犯遭遇,所有人必须立刻发出口哨声提醒其他岔路的人。

    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做到让四人无法同时发声。

    事实也证明如此。

    真是糟透了。

    ……

    塔那小姐表情复杂,抽出怀中的小手杖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尸体。

    “呃……这个玩意真的是他吗?”

    说这话的语气可怜又无助。

    她刚经历完“差那么一点点就到手的猎物被人抢先夺走”之痛苦,心中却仍旧抱着一些希望,毕竟面前这人的脸似乎狠狠挨了一枪霰弹,叫谁来都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说不准是哪个倒霉蛋在犯人逃跑的路上被一枪崩了呢。

    即便他穿着和犯人一样的衣服——那有没有可能是那家伙迅速给这倒霉蛋套上的?

    然后,他再以——及其高超的办法逃出了这个小巷?

    ……

    怎么可能啊!有辱自己的常识啊!塔那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希望它们别再胡思乱想。

    紧接着到来的督察小组也打破了她的念想。

    督察小组的队长直挺挺正立,看着塔那的眼中充满愧疚,好似方才犯下了什么大错一般。

    “没看见,沿途过来一个人影都没有。而且……”

    队长扶住小巷的墙壁,铁皮冰冷且光滑,塔那小姐下意识模仿起他的动作。紧跟着附着上铁壁的手指传来凉意,从指尖一直传至心脏正中。

    “就连上方都没有影子出现过。”

    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可能是名叫“希望”的东西吧。塔那小姐眼中似乎不再反射光芒。

    爱伦暗自叹气,他轻轻拍了拍塔那小姐的肩膀,命令其他督察封锁现场,再礼仪性地分调了几人去寻找可能逃走的杀手。

    等人们忙碌起来后,他审视起这处犯罪现场。

    他抬头,注意到这里是小巷中唯一能看见夜空的地方,但这显然和此次凶手遇害没太大关系。

    而后,视线聚焦到最为惹眼的面部。

    面部一片血腥,周遭有晕开的血泊——爱伦有些疑惑,距离听见枪声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分钟,按照常理,血液的扩散有这么快吗?——随后,还有丢弃一旁的一把散弹枪,想必是凶器,毕竟远处还有躺在地上的两块弹壳呢。

    不远处,散落的杂物满地都是。凶手是在寻找什么。找东西……但首先要排除拦路抢劫,哪个拦路抢劫的会带这种大枪?

    那位新晋杀人犯开枪似乎已成事实。可为什么这家伙——蒙迪亚·佐拉特会如此脆弱不堪地被一击毙命?

    四天前,他可是面对东区数百督察的围剿,其中甚至还有被“赋名”的小队,都能全身而退的恐怖家伙啊。等待着他的,怎么想都应该是一出惨烈悲剧,而不是现在这幕荒诞喜剧吧?

    这一切不可能是拦路抢劫。作案人早有预谋,等待着佐拉特被警察击伤,最后再携带火力足够却又不太笨重的火器,将他在此截杀。如此了解佐拉特,只能说明是与他很熟识的家伙。

    或许是组织内部的灭口。艾伦早就怀疑过这一点,仅凭一人真的能屡次挫败云集督察这样庞大的组织么?而且还是屡次将督察们骗得团团转,颇有一种蹲在大家伙头上拉屎的意味,游刃有余。

    案件真是蹊跷——诡异的时间点,消失的凶手,意外脆弱的罪犯,笨重的凶器,或许还有失窃的东西。

    这些事就交给专案组思考吧。他挥挥手扫去浮在空中的思绪,集中精神分析起现场的状况。

    爱伦盯上了散落在地的物品,他从制服的兜里掏出双泛黄的手套,准备清点辨认一下散落的事物。

    塔那小姐这是锁紧眉头,在手杖百无聊赖地拍打下,人体身上的衣物意外脱落,露出了一处歪歪扭扭的纹身。她指着那儿,呼唤爱伦:“哎,这人这里怎么纹了条——蛇蛇?”

    口中所述的纹身位于死者的左肋,爱伦脸色一变,放弃了原先的目标,连忙接手。

    塔那退去一边,盯着急匆匆的爱伦,歪了歪头,没有多讲什么。

    翻看遗体,爱伦表情龇牙咧嘴,头开始隐隐作痛。关联,无数知识在脑中漂浮,是混沌中可以辨识的微光,此刻,那处蟒蛇样貌的纹身闯入其中,将两个光点联系了起来,尔后,宛如撞倒了精心摆放的骨牌,知识们缠结着,交织着,逐渐蔓延到现实,最终回到了死者身上的蟒蛇纹身。

    “你不记得要求记忆的秘史内容了吗,塔那?”爱伦目不转睛,低声喃喃,““环鳞”,回环之主,蜕变之执世者,司掌循环、蜕变、背叛、吞噬……”

    这段话显然勾起了塔那的回忆,她接下爱伦未道完的话语:“……现已探明,云集之中,‘下集’的‘市长’与旗下组织‘百鸟林’成员全都追奉祂。”

    爱伦很显然记得这些。

    “天哪……他很可能曾经是百鸟会的人,蜕变的话,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他留下的旧躯壳?真正的他又已经逃之夭夭了?不行,可能性真是太多了,我们连一句关乎“环鳞”的文献记录都没有……”

    他陷入逻辑推导的深渊,但塔那可不想费脑袋想这些。她左顾右盼,注意到了一个躺在地上方块儿,等她抓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本书籍。

    “爱伦,是一本书耶……啊,是木头纸做的书!”

    塔那小姐看那本书的眼神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爱伦回过神来,转头瞥了眼塔那小姐。空气中其实满是血腥臭味,此刻,趁着他疏于防备立即侵入了他的鼻子,引得他不禁作呕。

    与他看起来截然相反,塔那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了那本木头书,她宝贝一般地将那本书抱在怀中,对恶臭的腥味称得上毫不在意。

    “小心不干净。有新型毒品假扮成书的模样,甚至还是木书啊。”

    “不是不是,这个肯定不是那种……”

    塔那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试图解释自己判断书籍真假的理论。

    爱伦无声地叹息一番,叹息的内容必是关于少女的心理素质强度。随后,他从血泊中拿起了一个皮包,单肩样式,棕色,还染着些许暗红。

    “那本书原来是放在这的。里边放钱的地方全被掏了个干干净净……不会真是劫财吧?”

    “劫什么财,这霰弹枪还有木头书肯定比他抢到的钱贵得多的多!他总不能放着大金块不要去掏那点可怜的现钱吧?”

    塔那很愤怒。看来她的看法与爱伦差不了太多。谁会拿着把霰弹枪抢劫呢?凶手甚至还将其随手丢在了地上,更显出他财力雄厚。

    爱伦督察撇了撇嘴:“管他呢。我们还是先叫几个安保部的督察过来,把关键证物拿上,拉几条封锁线,回趟督察局上报了再说吧。”

    “……嗯,好。”

    塔那随手拿上霰弹枪,看了一眼书籍封皮上写着的字。

    那是用古语言写就,写的大概是“《大泽之上:行走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