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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凶手

    开皇八年秋。

    阳城。

    城门处。

    一位年轻的法曹正在读着最新的告令。

    “孤始举平陆大夫,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更非天下名将,所赖者武王之重也,恐为国内人之所见凡愚,而污武王之德。”

    “当是时,齐为天下强国之首,为六国所忌,武王欲王天下,六国伐我,济西一战,六十万齐军覆灭,二百年齐室,一朝国破,武王亦被楚人所杀,为天下笑者,齐人之大恨也。”

    “幸赖,天命在齐,孤得鲁仲连子,王孙贾,荀况,公仲望等贤才之助,又有将军达子舍生忘死,斩杀乐毅,破灭燕军,得以重建宗庙,孤为田氏宗亲,群贤不弃,举为齐王,当世时,孤不敢弃宗庙而自得名,故孤不辞也。”

    “孤初为齐王,六国逼迫,民生凋敝,战战栗栗,夜不能寐,恐不能复武王之仇,不能复宗庙被毁之仇。孤忍辱负重,结六国之好,而后变法改革,十年之功,方复昔日临淄之盛况。”

    “而后三十年天下乱战,十二年灭燕,二十年灭赵,二十五年灭韩,二十九年灭魏,三十六年灭秦,四十年灭楚。至此,天下归齐。”

    “孤奋五世之余烈,继威王,宣王,武王之志,四十年征伐天下,六王毕,四海一,统中央之国,为天下圣皇,千秋万代,再无战国征伐。”

    “开皇元年,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开皇二年,三十万将士北驱匈奴,开皇三年,五十万将士南击百越之地。”

    “朕之功,天下谁人不平?”

    “然开皇四年起,朕六伐无上天,皆无功而返,死伤百万,天下缟素,民生凋敝,朕之过也。”

    “朕本布衣,素知黔首之难,闻民生之苦,五内俱焚。朕起义兵,复国仇,伐无道,平生所愿,天下大安,然却行若桀纣,孤心何忍。”

    “孤开创大齐基业,天下治乱,在朕一人,罪当朕躬。”

    “而今之后,朕不再兴兵伐无上天,从此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明岁春,传位太子,朕为太上皇,不问政事,特此昭告天下。”

    当法曹读完,门口等待听取告示的乡中三老以及一些法吏皆是勃然色变。

    这竟然是当今圣皇的罪己诏,以及退位诏书。

    陈安混迹在诸人之中,他年岁不大,也知道这份告书的内容之劲爆。

    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奋笔疾书,记录着其中的内容。

    陈安是乡里的法文吏,法家的学子。

    负责配合法曹将县里的告示和新出的律文记录下来,传至乡间亭所,不能有丝毫错处。

    这个职位是大齐开国之后创立的,主要是因为圣皇改革的法令太多,郡县之中的司理太忙了。

    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没有任何的伤悲,反倒是很激动。

    法曹读完之后收好这份告示,又开始读起新的东西。

    “兹有,六国余孽,嬴政在阳城活动,但凡举告嬴政线索者,赏五十金,活捉、斩杀嬴政者,赏十二爵,封彻侯,万金,其余人等,皆按照官职赏赐。”

    “这是画像,各位法文吏都领一些,散布乡里,务必让贼首嬴政以及其党羽,捉拿归案,献于君前,你等今天务必将这些通知各亭。”

    说着又让人将画像递给了在场的法文吏。

    陈安也接到几十份画像。

    当先一张画像是一名青年男子。

    男子弱冠有余,眉宇之间尽显无尽霸气,让人就是对着画像也心生仰慕。

    陈安看看画像,这就是纵横天下的秦王政。

    嬴政是最后一任秦王,雄俊天下的豪杰人物,武道修为近乎天下无敌,只是比昔年的血魔武圣白起稍弱,理想道修为也到了人界巅峰。

    这样的实力,纵使是当今圣皇,纵横天下三十年未曾一败的当世第一人,也不敢说能生擒。

    何况乡间之人。

    也只有韩法曹这位韩氏的后辈,不知嬴政这两个字的分量。

    仗着大司理韩非在圣皇面前受宠,不知死活地通缉嬴政。

    说不得明天就有旧秦余孽将韩法曹斩杀了。

    陈安暗自腹诽,再看看剩下的画像。

    都是旧秦的昔日名臣。

    王翦、吕不韦、杨端和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旧秦的风云人物,当年圣皇灭秦都没有收拾干净的强者。

    王翦是兵家半圣,吕不韦是杂家天人,杨端和也是兵家天人。

    这通缉令也就是给人看看而已。

    收好之后,见法曹离开,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法曹离开之后,台下的人才开始炸开。

    “圣皇,你不能退位呀!”

    “圣皇,你不管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很多人开始哭天抢地。

    都是乡里的三老。

    这些三老都是昔年追随圣皇征战天下,破灭六国的技击士中的伤残士卒。

    他们都是圣皇的死忠,也是圣皇控制天下的重要纽带。

    陈安身为法文吏,虽然不是什么官,但是好歹也是齐国之吏,消息比普通黔首还是灵通一些,自然知道这些情况。

    不过他也懒得管这些人。

    他又不是老齐人,而是旧秦的移民。

    他家祖籍是旧秦的栎阳,说起来还是旧秦的贵族。

    刚刚告书也与他家有些关系,就是那简单四个字。

    死伤百万。

    他父亲就是死中的一位。

    他父亲半年前被征召做了技击士。

    一月前,六征无上天归来的残兵败将之中,他的父亲并没有归来,死亡名单就有他父亲的名字。

    陈安也不管这些人的反应,这样的圣皇,或许是天下齐人的英雄,可是对他们这些秦人来说并不是英雄,而是恶魔。

    横扫六国,北驱匈奴,南击百越,六伐无上天。

    此等盖世之壮举,却是建立在天下黔首的累累尸骨之上。

    陈安的三个兄长,以及父亲都是那些尸骨中的一员。

    这样的圣皇退位,对陈安来说才能化解一些心中积攒的怨气。

    当然只是退位,对陈安来说也不能化解全部的怨气。

    但是陈安只是一个法文吏,他能有什么办法。

    升斗小吏的怨恨,并不会被任何人记住。

    将画像收好,陈安没有停留,他要将画像和告示的内容,通知到他管理的三个亭里,还要将画像贴到一些公告区。

    刚刚法曹说了,今天必须送到各个亭里。

    陈安管理的三个亭,都在阳城外,距离县城有十多里,其中几个亭的间隔也有三十多里。

    来回就是近百里,此时日头渐高,陈安的时间很紧。

    作为一个卑微的打工人,只能努力搬砖了。

    按照齐法,如果今天不能将这些事情做完,陈安就要被法曹罚钱了。

    圣皇六伐无上天,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每个部门都得减少开支。

    法文吏这等最下等的小吏,也是大佬们剥削的对象,大司理韩非是大齐法家的当家人,最为严厉,轻则罚钱,重则要丢掉差事。

    但是陈安家中有母亲重病,还有三个嫂子,带着五个小侄儿,他这份差事可不能丢。

    罚钱是小,家中虽然生活困顿,还能靠父兄的军功换来的田地活下去。

    但是丢了差事,说不得,家中的田地就要被一些遗老勋贵夺去了。

    这个差事对陈安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狐假虎威,保全家人。

    陈安就想好好的做个打工人,保护好自家的财产。

    话不多说,陈安就立刻上路了。

    阳城周围多山,但是有驰道可走。

    陈安没有马匹,全靠双腿。

    陈安修有武道,是内壮境界的武者,肉身比一般人强健不少,速度不慢。

    一路疾驰,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来到了最后的封理亭。

    经过一天的努力,陈安只要将今天圣皇的罪己诏和通缉令告知封理亭亭长周平,就能回去复命。

    虽然回去晚了,但是只要能做完这一切,想来法曹也不会有什么处罚。

    封理亭的亭所在驰道的不远处,陈安已经能够远远的看见亭所。

    太阳开始有些西斜,陈安加快脚步。

    宽大的驰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封理亭是阳城周围最为偏远的亭所,平日很少有人过去,加上正是秋收的时节,驰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陈安来到亭所周围,顿时眉头就是一皱。

    按照齐律,亭所是应该有人轮值的,但是现在,亭所的门居然关闭起来了。

    这要是被法曹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

    但是乡间亭所,没有那么严苛,这样的事情也是经常出现。

    毕竟亭长的事务不少,缉拿匪盗,摊派徭役,还有应对往来车马。

    封理亭里也只有五个人。

    亭长周平,以及四个下属,人手不足也是寻常。

    天下一统不过数年,乡里之间也是乱糟糟的,这样的事情也是在所难免。

    亭长周平对陈安相当客气,他也不想自找麻烦。

    毕竟能做到亭长,以前在技击士中至少也是百将的军职。

    百将虽然军职不高,但是至少也是官了,肯定有些人脉的,这样的人陈安可不想得罪,好好的做他的打工人,不香吗?

    更何况陈安只是最低级的小吏,惹不起。

    但是随着陈安的走近,陈安却生出些许不安。

    他竟然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陈安的五感远胜常人,嗅觉更是灵敏。

    刚开始还只有些许血腥味,当陈安走到亭所门口之时,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安面色一变,这是人血的味道。

    人和畜生血的味道,陈安还是分辨得出来,这么大的血腥味,肯定出了不少血,这量至少是两个人的血液。

    只有一种可能。

    “不好,死人了,亭里发生了意外还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