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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顺毛

    果然,清点完三个队收获的蚕豆数量后,沉云所小学全体师生站到了场地的正中央,一头屠宰祭祀的黑毛大猪四足匍匐在木架子上,这是大赛的传统奖品。

    高音喇叭里奏响变调了的典礼进行曲,峡江县年轻有为的张知事在镇长的陪同下为沉云所小学合唱队颁奖。主唱澄桃向颁奖人行了传统屈膝礼,在喝彩声中接过特别大奖,一个塞满现金的大红包,高高举起,火光下女孩眼眸异彩流光,银饰闪耀。

    张知事和大家逐一握手,走到君栖面前不禁一滞,近看之下颜值果然远超预期,握住温润的手一时放不下了,强势的男人气势或许能折服这个温和的女子,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不都说喜欢他霸道的模样麼。

    眼前这个嘴唇微显单薄的英俊男人流露出猎人般的眼神,令君栖很不舒服,想抽手却被对方握得紧紧的,她眼神冷了下来,全身僵直,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对这样的骚扰她没有经验应付。

    秋涛不动声色地站前一步,微笑着把手伸了出来,张知事只好松开君栖的手,潦草地和秋涛握了个手。离开时,他瞥见君栖向秋涛亲呢地微笑致谢,一时间目光阴郁,年轻人哪,还真是不知好歹。

    澄桃和澄红樱迫不急待地拉起君栖和秋涛,向篝火旁围拢过去,散了场的人们已经围成了个圈,在高音喇叭略显破落的音乐声中载歌载舞,很快君栖在欢快的舞步中将刚才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君栖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枝头了。那头肥猪已经交给老村长拉到镇上的屠夫去处理,炼油灌肠做火腿腌排骨,猪头和其它下水就抵当加工费了,整个学期孩子们的油水算是有保障了。至于现金奖励,秋涛和君栖商量后打算大部分用来修缮校舍,绵绵雨季即将来临,屋顶需要敷设新的小青瓦,还有那块太阳能电池板也需要换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两人把大家召集起来,除了把奖金的用处告诉了孩子们,还每人发了一百文钱作为特别奖励,孩子们可以拿这钱在镇上花销,孩子们眼睛放光,紧紧攥着纸币,这可是一笔巨款,十文钱可以买上一碗豌豆粉,二十文钱就可以在镇上的电影院看一场大屏幕电影了。

    德福山打算忽悠大头让他统一保管,春江只是咧着嘴笑,不声不响地把钱叠成豆腐块,揣到内衣口袋里。小黄鸭欣喜地看了大头一眼,这小子今天算是开窍了,抬腿踹了一脚仍在不依不饶纠缠的胖子。

    手上有粮,心中不慌,娃们心里都有了今天活动的打算。澄崖打算带着德春江去看斗牛大赛,然后去集市上为嘎道士护场子。布若兰老早就打好招呼,让德家兄弟俩一早过去帮她看摊子,这样她可以去走娘家亲戚,对于吆喝买卖这种事情德福山很是喜欢,虽然不能陪着姐姐妹妹们噌吃噌喝让他稍微有些不开心。哥哥江山是老大,平时最听姆妈的话,当然没有意见。

    女生爱抱团,央求君栖带着一块去逛街,想到手上好大笔钱可以买些时兴的小玩意,心里就欣喜不已。

    “秋老师,有什么安排吗?要不陪我们女生一块去逛逛?”君栖心情大好,眯起好看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瞅着秋涛浓密的头发,“我们还可以帮秋老师参谋下发型什么的,同学们你们说呢?”

    三个女生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央求秋涛一起去逛街,秋涛平常不习惯人多喧闹的地方,原本打算在龙岗中学的阅览室消磨一天,君栖带头这么一闹,只好答应同去。

    龙岗镇的集市依旧热闹非凡,君栖带着姑娘们走在前头,秋涛断后,不时还被看过昨天合唱比赛的乡民认出来,一路人被人指指点点,三个小姑娘挺得意的,身板挺得越发直了。遇上卖饰品的商贩,姑娘们迈不动腿了,在一排排花哨的发夹头绳前比来比去。

    秋涛好被人流挤得辗转腾挪,不停地转换位置,出身大家闺秀的君栖竟然也会蹲在马路边上,兴致勃勃挑选这些地摊货色,也还真是让他意外。

    继续往前走,又来到了镇上的最奢华的那家金银店门口,嘎道士的卦摊前围满了人,根本看不见嘎道士的人,只听见天材地宝喊破了嗓子维持秩序,德江山从旁边窜了出来,拉住了秋涛。原来布若兰蹭上了嘎道士的热度,将自己的草药摊摆在了旁边。德福山正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怯生生地和顾客讲着价格,一副任人宰割的大肥羊模样。

    “这不应该呀,”君栖有些疑惑,“这小胖子平时不是挺精明吗?”她正打算挺身而出打抱不平的时候,秋涛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很快粗着嗓门压价的外地客觉得占了便宜,称了一大包,和他一行也纷纷按照同样的价钱掏钱,鼓鼓的布口袋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君栖还是没忍住,拉过德江山,“你不去看着点?小心你弟弟吃亏了。”

    德江山笑了,“老师莫担心,福山卖得比姆妈交待的价格还要贵上两成哩。”

    果然以为拣便宜的外乡人离开后,德福山揣好钱,立时嬉皮笑脸地蹭了过来。

    “装可怜,其实就是个奸商。”澄馨兰斥之以鼻。

    “莫冤枉我说,这个价格到外面还是便宜噻,主要是要让人家花钱花得滑爽。”胖子在澄馨兰的白眼下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待会去下馆子叫上我麼。”

    来到了金银店门口,澄桃想进去逛逛,以前只敢在外面看一眼,现在口袋里有了奖金,又有两位老师在外面守着,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大门。金银店里人不算多,山寨里的乡民习惯到本村本寨的银匠那里做银首饰,银价和工费都会低一些。

    一件件金银饰品摆放在橱窗里,在灯光下耀眼夺目,样式也是外面来的,本地的金银匠做不出这份时尚和精致。女娃们看得眼花缭乱样,鼻子贴到了玻璃柜上了,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还真是吓人,怀里揣的那点钱在这里啥了不是了。

    “喂,别挤在这,把玻璃压碎了你们可是赔不起,快走吧。”穿着制服的店长板着脸过来驱赶,这些天像这样只看热闹不花钱的乡民还真不少。小黄鸭和红樱胆子小,立即向后退去,只有澄桃依然站在柜台前,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看又不会把东西看坏喽。”

    店长愣住了,村寨的孩子一吓唬就跑了,这个小女孩还真不一样,他不禁多看了澄桃,眼光落在了她蓝色花布开襟上别着的胸针上。

    “咦?女娃儿,你这胸针是从哪里来的?”他是识货的,胭红的石榴籽每个菱面都透着火彩。

    澄桃倒是挺大方,挺起胸膛给她看,“老师给我的奖品。”她骄傲地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血钻,整个建西恐怕都没有这么大颗的,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但上边上镶着的碎钻看起来是真的。”他沉吟起来,又不想错过,便换了副和蔼的面孔,“小姑娘看上这里的什么没有,可以交换呀。”

    澄桃退后一步,用手护住胸针直摇头,“不换!”她不知道这胸针有多贵重,但这是君老师送的礼物,拿什么她都不会换。

    澄馨兰上前护在澄桃身边,她抬起手指着制服男说,“他没安好心!想骗姐姐的胸针。”

    店长见心思泄露,立即沉下脸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们怎么会有?”他一眼瞟到馨兰手腕上碧绿珠子串成的手串,伸手抓住她的手,一脸惊讶,“咦,你这手串是满星光宝石?”贪婪之心更加炽热了起来,他向门口的保安使了个眼色,朝三个女娃围拢过来,“说,哪里来的?是不是偷来的?”

    红樱吓得缩在澄桃身后,澄桃面无惧色,“放开我妹妹。”

    “你们三个不交待清楚就都别想走。”制服男捏住澄馨兰的手,森森地说。

    澄馨兰一口咬住男人的手背,他痛得惨叫起来,扬起左手挥向澄馨兰。红樱原本躲在澄桃身后,见男人抬手要打妹妹,鼓起勇气,直接撞向那男子,只是力气太小,被那男的伸手一推跌倒在地上。

    “放开我。”馨兰扬起头,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制服男尖声叫道。

    秋涛和君栖对金银首饰店没有兴趣,转到了隔壁的茶叶铺子。龙岗镇的山坳里还保留着成片的古茶树,制成的古树红茶曾经是万户土司每年献给朝廷的贡品,君栖打算买一些寄给爷爷,只是这茶叶的价格从几十文到上千文都有,拿不定主意,便拉着秋涛参谋。秋涛倒是读过几本地方志,理论知识有了,但实际上是个茶叶小白,平常喝的都是凉白开,也说不出个好坏,不过在旁边练摊的嘎道士爱喝茶,请教他应该是没错的。

    君栖刚想拿他开两句玩笑,忽然见秋涛撒腿跑开,心里一沉,跟着跑出去。

    金银店里警铃大作,门口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等君栖挤进去后,只见秋涛将女娃们护在身后,一身穿制服的男人躺在地上捂着头痛苦地呻吟。一只凶恶的黑色大狗,嗓音低沉,面露凶光地盯着僵立在一旁的保安。

    那不是顺毛吗?平时蔫不拉几的瘸腿土狗变得如此的狼性?君栖愣住了。她跑到三个女娃旁边,红樱头饰凌乱,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澄桃和馨兰倒很正常,还捂着嘴偷偷直乐。

    巡警很快赶到了,疏散了围观的人群,把一干人员带到了警署。路上秋涛和君栖三个女娃那里大约问清楚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君栖一下子恼起来,刚想发作几句。秋涛安抚住她,详细问了争执的具体细节。原来是制服男子刚要动手打馨兰时,一只凶恶的大狗不知怎地冲了进来,将他给扑倒在地。

    到了镇警署,君栖作证那枚石榴花胸针和星光碧绿手串都是她给两个学生的礼物。金银店的柜员作证看到店长和小女娃刚起了冲突,然后就被恶狗扑倒在地上的,只是店长受到了惊吓,说话语无伦次,讲不出什么道道来。

    巡警听得明白,就是金银店和三个孩子之间的普通治安纠纷,但真正惹祸的是那只不知所踪的土狗,不过这家店是张首富的产业,轻易结了案放人走了,怕在张家那里交代不过去,正踌躇是否要通知张家人过来的时候,警长亲自跑来问询室通知放人。

    秋涛走出警署的时候,天材地宝等在门口,见人放了出来,忙跑回去报信去。秋涛大约明白是嘎道士托了张老板的路子,只是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鬼画符的说辞,张首富有一颗求仙问道的心,遇上大事都要占上一卦,对嘎道士言听计从。

    回招待所的路上,三个女孩走在前面,脚上像长着弹簧,兴奋地聊着今天的冒险。只有君栖怏怏不乐,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复杂的情绪随意滋生,生气金银店的人起财起意,也气自己差一点给孩子们带来了无妄之灾,那几件饰品她虽然喜欢,给出去的时候也没觉得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但对三个山寨孩子却是难以承受之重。她瞅了秋涛一眼,演出前他曾经劝她把三件惹人眼热的东西先收起来,她没答应,还笑话他小题大做。秋涛神色自若,没有刻意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让她自己消化情绪,君栖内心挺有主见,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

    早已经过了饭点,秋涛挑了家干净清爽的小饭馆,点了几个烧烤和热抄,然后返回布茂兰的摊位把德家两兄弟叫过来。等他带着两个男孩回到饭馆的时候,秋涛注意到三个女娃身上昂贵的饰品已经各自收了起来,君栖已经有说有笑了。德福山还没上桌,筷子就伸向了烤猪蹄。

    “老师先来。”馨兰一个爆栗过去,胖子哀嚎一声停下筷子,炽热的眼神依然盯着猪蹄。

    “吃吧,吃吧。”君栖夹了一只猪蹄搁在德福山的盘子里,给他些许安慰。

    “老师偏心,我也要。”澄红樱眯起清亮的眼睛,罕见地撒起娇来。她还记得君栖在金银店里护着她的情形,梦里面妈妈就是那个模样。

    “我也要,我也要。”澄桃和澄馨兰也跟着求关爱,只有德江山老实地坐着憨笑,没有跟着起哄。

    “好了,都有了,老老实实地吃吧。”君栖把最后一个猪蹄夹到了德江山的碗里。

    见秋涛一直没有动筷子,“没有胃口?”君栖夹了一筷子香椿抄鸡蛋,满口的清香。

    “君老师的心长得好偏,大家都有猪蹄,就我没有。”秋涛一脸无辜地说。

    君栖绷起俏脸,竖起丹凤眼,抄起秋涛的筷子伸到苦菜汤里,夹起长根的苦菜搁到他的碗里,瞋视了秋涛一眼,“这下有了吧。”

    秋涛只得埋头对付起长条的植物纤维,“好吃。”他点头赞道。

    “哎,故意装得凶巴巴,口是心非哩。”澄馨兰叹了口气,大眼睛晶晶闪亮。

    君栖又夹起一根苦菜,作势就要往澄馨兰的碗里放。

    “哎,给秋老师,秋老师喜欢哩。”馨兰端起碗就躲,这么多菜,谁要吃那个,山里还没吃够嘛。

    君栖顺势搁到秋涛的碗里,“好吃就多吃点。”她继续绷起脸,坐下时却嘴角上翘。

    德福山在碗碟中凶猛地扫荡肉类,澄桃蹙起眉梢,赶紧舀了几勺肉菜,放在空盘子里,“等秋老师吃完苦菜,肉就要没了。”她乖巧地把盘子摆到秋老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