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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泫然欲滴

    “我日我忍不了了。”阮最咬咬牙站了起来。

    “阮深你听话,捂住耳朵往那边,”阮最带着她的手指了指,“往那边跑一百步,去那里等哥哥。”

    “不准回头看。”

    叮嘱完阮深,阮最拔腿向前走去,一抬眼却看见本该朝另一个方向跑的小人从自己面前奔过去。

    “反了反了,你认不认识东西南北啊!先生怎么教的你啊!”阮最捏了捏鼻梁,一阵头疼,这下玩完了。

    元去一鞭又要甩下,许渊随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僵直的身子上突然趴上了一坨柔软,许渊随瞳孔微震,急切转身伸手去挡鞭。

    元去也是没想到,竟突然跑出了一个小孩毫不犹豫地伏在许渊随背上,急遽卸了手中的力,将鞭子甩在一旁。

    鞭落在地上,引起鸟群惊飞。

    “哪来的小孩!”

    “阮深!”见自家妹妹毫发无损,阮最像突然卸了力,腿软了几分。

    娘的,自己是真的、再也不带这小鬼出来了、心脏都要骤停了,他要是年纪轻轻就身陨,一半都是这小鬼的功劳。

    鞭子未碰到阮深一分一毫,元去一声吼却生生把小姑娘吓晕了过去。

    阮最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许渊随将小姑娘护在身前,完完全全地保护姿态。

    “怎么突然晕了过去?”阮最几步疾来,单膝跪下伸出食指抵在阮深的鼻息处,“还好还好,老天保佑,还活着。”

    见许渊随微微颤栗着欲抱阮深起身,阮最连忙道:“随兄,我来罢,她很沉,你身上还有伤……”

    “不碍事。”少年垂首,眸光清冷,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

    再出声,隐约含了戾气,“就算此次校射非我头筹,还有武举能遂了您的愿,您急什么?”

    “你就这样肯定武举能拿的了状元?”

    “无非是弓刀石马步射。”

    “黄口小儿,三年一出的武状元岂会如此易得?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里挑一!同情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是日后能夺了你命的东西,你苦苦守着有什么用?心怀苍生那都是狗屁文人的无稽之谈,到了战场都是生灵涂炭。你处处顾及旁人,你看旁人会不会反将你一军。都说外甥肖舅,你说你随了谁!”元去震怒。

    你说你随了谁……

    突然想起衮龙袍绣的上位者无奈地道:“因为这而弃赛?小的随了大的。”

    随了他那没胆的爹,元去腹诽。

    “诶诶,别骂了,元将军,”阮最上前拦道,“为了您好,您还是快去请郎中罢。”

    “我请什么郎中,这么点破伤还要给他请大夫?”

    “不是给他,”阮最指了指许渊随怀里的小姑娘,“那小孩,可是相府的宝贝疙瘩,你说她自个家大人打不得骂不得的竟生生让您给吓晕了。”

    “阮青冥的娃?”

    “昂,您还是抓紧吧,阮青冥这人表面看着文雅,骂起人来也不是孬的。”

    元去心里一咯噔,他以往向来看不服文官,之前便同阮青冥因为是否出兵一事对骂过,那人骂起人来可不是个弱的。

    “你又是谁?”元去狐疑地盯着阮最,他人常年不在京城,自然认不得。

    阮最叹息了一声,“我不重要。”

    待元氏汲汲赶到,甫一进门,入目是长子半卧在床,右手抵在额前,眉目清冷,神色寡淡,情绪隐隐内敛着,丝毫不见伤重的痛苦模样,让人见之便不由怀疑这人是否真的满身带伤。

    长子寡淡的神情却刺痛了元氏,“儿啊,可还疼?上药了吗?母亲对不住你。”两行清泪划过妇人姣好的面容,带下一抹艳丽的妆粉。

    “母亲不必挂心,我已无事。”许渊随边轻声安抚,边双臂撑住床沿,欲使自己坐的更为端正些。

    他洞悉母亲心软,旦逢事必是哭个不停。

    “你别动了、别动了,包扎的伤口又要裂开了,”随着长子的动作,洁白的纱布上隐隐透了鲜红,引得元氏眼眶发酸,“我去同兄长说,谁爱承他的衣钵谁爱承,咱不练了。”

    “母亲,”少年伸手拉住欲起身的妇人,低声开口,“我都明白。”

    一句话,妇人潸然泪下。

    我都明白,我已十一,朝野的局势我看得懂。圣上是断然不会允许我许家再出一位身居高位的政者。最捷便是顺着许、元两个世家大族辛辛苦苦用厚重的积蓄铺的路走下去,站在我应该站的位置。

    世家盘踞多年,皇宫早已耽耽,许家封在京城之地,并非皇帝垂怜赏识,而是变相监视。许家式微必然之势,无人撑起则离亡不远,许家嫡长子必担此任。

    但我真的不服,也是真的……有了惧意。

    “你深妹妹呢,听闻受了惊,可还有事?”元氏捏着帕子拭了试泪,视线躲开长子身上的伤,轻声问。

    “在里屋,阮最守着。”

    ……

    阮最捏着茶杯把儿,双目死死地盯着榻上的小人,醒是醒了一次,张口嚷嚷着要了些水喝,砸吧砸吧嘴一翻身竟又睡了过去,还挥挥小手让自己安生些别吵她睡觉,可真是一尊惹不起的大佛。

    “最哥儿。”元氏掀帘而入,柔荑绞着帕子面露忧色,“深深还没醒?”

    “元姨莫担心,这小鬼醒过一次了,眼下睡得正香甜。”

    “那便好那便好。”元氏舒了口气,倒不是担心不好向阮家交代,她是打心底儿实打实地疼护阮深。

    “最哥儿,我还未告知你父母此事,也是存了心思怕你母亲为此心急,她有孕在身,再颠簸一番过来难免对身子不好,元姨便擅自做了主,留你同深深在王府住几日,待深深养好了,我亲自送她回府再将此事告知你母亲,顺便拉上我那哥哥赔礼道歉,你看可行?”

    阮最眨巴眨巴眼睛,一把抱住元氏,“元姨我可太愿意了,我妹也非常愿意,而且阮深这事……怪不得旁人,是她自己没本事一声就被吓晕。”

    元氏终是被阮最弄笑,“你呀你,家里有个女孩子是天大的福气,你还不紧着点疼,老是揶揄你妹妹。”

    阮最无所谓地努了努嘴,“元姨,咱今晚吃啥啊,好久没尝到咱府上的佳肴了,想的打紧。”

    “你想吃什么便托人说一声,待深深醒了也问问她,我也问问随哥儿有没有想吃的。”

    元氏又在里外屋呆了半晌,离去前不忘嘱托阮最等阮深睡醒了托人告诉她。

    趁阮深睡着,阮最来到外屋,一脸心疼,“随兄,感觉如何?”

    “嗯没事,”许渊随抬眸看他,“小姑娘还在睡?”

    问完,微愣,“阮最你什么表情。”

    阮最此刻看着自己的样子,跟刚刚自己母亲的表情一模一样,泪光闪闪,泫然欲滴。

    许渊随怕了,“先说好,你别哭啊。”

    一句话像打开了阮最的开关,阮最“哇”的一声扑在榻边,逮住许渊随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放在自己的心口,“随兄,我心疼你哇!”

    许渊随脸色微微一变,咬牙切齿道,“阮最你故意的吧,你压的我真的很疼。”

    “……”

    阮最咳了一声坐正身子,仍是抓着许渊随的手不放,“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气得那个肝疼呀,恨不得上去夺了那鞭子反甩元去一鞭。”

    许渊随动了动手腕从他手里扯出自己的右手,“这话你跟我舅去说,别跟我在这里耍嘴皮子大放厥词。”

    “你妹……”

    她怎么跑了出来?还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上。

    许渊随心口颤了颤,难以言说地情绪弥漫心头。

    这种情绪很快被阮最打散,“随兄你怎么随口就骂我呢,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心疼你。”

    许渊随闭了闭眼,“我是说你妹妹……”

    “奥我妹啊,”阮最一脸难色地指了指自己脑袋,“她这儿应是不灵光,我让她往西跑她偏往东跑,倒是真的跑得头也不回,不过……小孩子嘛,发育的不健全也是能理解的。兴许是见你受罚正义感爆表了,看小画书看多了想当救美的小英雄了。我回头得教训教训她,别看见什么事就知道一股脑儿地冲。”

    “阮最你又说我什么呢。”屏风旁,阮深抱臂站在那里,凉凉看着他,瞌睡虫全都跑光了。

    “你怎么又不穿鞋光着脚乱跑?”阮最说着就要上前,“我先把你抱到榻上,再去给你找鞋。”

    阮深望了望倚靠在榻上的许渊随,答应了,“那你过来抱我吧。”

    “行行行,小祖宗,您站那别动等着我过去。”

    阮深坐在榻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许渊随,嘴角向下弯着巴巴问,“哥哥疼不疼?”

    许渊随微笑,“不疼的,今日要谢谢深深。”

    阮深摸了摸头发,脸蛋有些发红,“我也没做什么呀……”

    “但是下回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先保护好自己,好吗?”许渊随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孩子,耐心地教她道理,也不会上来就责备、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冲上来是不可取的。

    “好。”阮深乖顺地点点头。

    “啧啧,瞅瞅这父慈子孝的场面,”阮最拎着一对小小的绣花鞋子出来,“伸脚,你看你脚上脏的,再有一次直接把你腿打断。”

    阮深踢了他一下。

    “你别总是欺负她。”许渊随温声开口。

    “就是嘛,你别总欺负我。”阮深跟腔,狐假虎威。

    “行了穿好了,”阮最“嗤”了一声,拍了拍手,“你下来,我先带你去元姨那一趟,元姨一直惦念着你呢。”

    阮深点了点头,回头望向许渊随,“那哥哥你先休息一会,我待会就回来。”

    “快点别磨叽,你是属乌龟的吗。”

    伴着阮最的声音消逝在空中,屋内戛然归于寂然,宛如置入深海般的无声,好似进入了一个封闭的世界。

    少年喉咙滚动,陷入自我情绪,温润的面庞罕见的带了阴鸷。

    面无表情地盯着左臂上的鞭尾甩过留下的伤痕,右手毫不在意地狠狠按了上去,霎时,鲜血弥漫,染红了整片小臂。

    真想当个废人。

    因着动作,他的脸色瞬时泛白,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少年反而一脸无所谓,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双唇,一把将纱布撕下。

    出血的缘故纱布黏稠粘住伤口,毫不意外地带出一片猩红,血腥气霎时弥漫开来。

    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少年将带血的纱布扔至一旁,顺手给自己换了块新的。

    打算故技重施。

    “许哥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少年一时慌了神。

    不是……已经走了吗。

    怕被她看到。

    怕吓到她。

    “嗯?”许渊随低低应了一声,“怎么了?”

    “哥哥,”阮深蹦跳着跑了进了,“哥哥,还没问你晚膳想吃什么?你现在可是大伤员,需得好好补补才能快点痊愈。”

    “皆可。”

    阮深瘪了瘪嘴,头一耷拉,显然是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滴溜溜转了转眼珠,“那这样,我来说你来选,糖醋鱼要不要?甜玉米烙要不要?还有冰糖扒蹄、藕丝糖……”

    掰着指头绞尽脑汁地数了半天,阮深才惊觉这些都是甜口,遂小心翼翼问:“哥哥你爱吃甜的嘛?”

    “嗯,爱吃。”许渊随应着。

    小姑娘高兴了,“那你选。”

    少年低首,好像在认真地思考,“糖醋鱼吧。”

    “好哇好哇,吃鱼对身体好,我阿娘说爱吃鱼的小孩最聪明啦。”阮深拍了拍小手对许渊随的选择表示赞成,她也最喜欢吃鱼了。

    定好了吃什么,小姑娘趴在床边还是不肯走,睫毛不停颤抖着伸手轻轻碰了碰许渊随受伤的手臂,“要快点好起来呀……”

    待小姑娘跑去完成元氏交代的任务,许渊随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终将是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

    许渊随卧床养伤的这几日,可谓是一点安静都没有。

    一会阮深噔噔噔跑过来给他送药,紧紧盯住他直到碗里喝的一口不剩,才舒了口气,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糖,扒开外面一层裹纸递到他手里。

    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糖,每回甜的要死,能沾一手糖液。

    每每小姑娘还问:“哥哥好吃吗?”

    他便咬着糖块硬着头皮说好吃。

    没一会阮最又大大咧咧地抱着几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说是要给他念书,不允许他落下一点功课。

    又一会阮深噔噔噔地跑过来给他展示自己用彩纸新折的兔子。

    又一会是阮深带着下了学的许遥和噔噔噔地跑进来,围在他的床边哥哥长哥哥短的。许渊随突然想起自己幼时养过的一只鹦鹉,还是元去带来的,也是这样成日在屋子里叽叽喳喳个不停。

    又一会是阮最带了闻子规进来,两人围着他打趣。

    不得一点安生。

    有一日醒来,屋外鸟儿叫唤,许渊随招来小厮,“他们人呢?”

    小厮惊异,“世子,阮家公子和小姐昨日就回府了,您忘了吗?”

    许渊随揉了揉胀痛的鼻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昨夜多怪梦袭扰,中道醒来惊惧良久,似真似假的梦境似乎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