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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上元节至

    临近年关,季氏生下一子,阮老爷子为其取名,唤做阮绥。

    取安定顺和之意。

    阮绥在娘胎里是个懒的,素日里呆在季氏肚子里安生的很,甚至怀胎十月已满也不肯从肚子里出来,白白赖了七日之久,急的人直跺脚。

    原以为是个懂事安分的小子,谁料一出娘胎变了性,昼吟宵哭,没日没夜扯着嗓子啼哭,稍有一点儿不满意便鬼哭狼嚎。比如稍迟些喂奶他便哭,众人的视线不在他身上他便哭,睡觉时有丁点儿声响他便哭,有人夸赞小子长得胖他也哭。

    唯一的变数就是喜爱自己的姐姐,大胖小子一见着阮深就眯着眼乐,肉嘟嘟的腮肉拱起,左侧脸上挤出一个小梨涡。

    年终岁尾,都城放夜,千门张灯,满城火树银花,明恍宛如白昼。

    元月十五,上元节。

    满月高悬,姑娘们嬉笑游冶,钿车上不时有人丢下罗帕,麝郁阵阵飘香,亦有英年郎,打马走过繁华长街,卷起暗尘飞扬。

    萧声应和鼓声,锣声也来掺一脚,人影参差尽被周遭之新奇夺了目光,店家卖力吆喝,唱出一支支脍炙人口的小曲儿。

    正值寅虎年,阮深着一身红色小袄,肩领形如祥云,母扣呈玉兔状,外面套了个小马甲,马甲中间绣着个栩栩如生、极为可爱的小老虎,下裙上则绣满了玉如意,踩着一双虎头棉靴,颇为喜庆。

    再加上两个挺挺的小花苞,系着红绳,坠着绒绒的小球,浑像一个年画娃娃。

    不过此刻小花苞藏于虎头帽下,阮最好似还觉得她冷,没走几步就伸手狠狠地往下压了压帽子。

    “别掀帽子,冻哭了我可不管你。”

    阮深抱着小兔扭头“哼”了一声。

    小兔过年也有了新衣服,暖暖和和的它很喜欢,此时正窝在阮深怀里,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倏地被不远处的龙灯舞狮吓得一抖。

    “阮深!阮深!”

    蹦蹦跳跳招手的是闻鹂鸣。

    阮最瞧见了闻家兄妹,单手从后面推着阮深的小脑袋,“走吧,咱也过去。”

    闻鹂鸣蹙眉围着阮深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打量。

    “你这衣裳款式儿我怎么没见过?还有你什么时候养了只兔子都没同我讲,我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阮深无辜摊手,“我阿娘准备的,我也不知道。”

    实则那些小巧思都是小姑娘的主意,今夜许渊随也来,阮深在衣着打扮上下了不少工夫。

    闻鹂鸣又看了看自己一身明黄色的小袄,越看越不喜欢。

    眼见着自己妹妹又开始作妖,闻子规急急打岔,“啊,今夜可真热闹啊,鹂鸣你看那边好多好吃的,待会想吃什么跟哥哥说,都买给你。”

    闻鹂鸣的视线这才被转移。

    阮深瞅了自家哥哥一眼,“你会买给我吗?”

    阮最打着哈哈,“哈……哈,你竟然怀疑我不给你买,哥哥什么时候那般小气了?”

    话罢不经意地瞥了小姑娘腰侧一眼。

    “来了。”

    循声抬眸,是许渊随。

    少年今日一身绛红长袍,饰以金色云纹,外面罩着一件华贵的大氅,衬着他冷白色的肤感多了丝温润,俞显英挺。

    阮深喜欢看他穿不同颜色的衣袍,月白最是干净温润,绀青略显沉稳,碧玉石色清爽,玄色挺拔,深紫矜贵,少年生的好看,每一种颜色着在他身上,皆是别有一番丰姿。

    不过几月未见,许渊随好似又拔高了几分,即便系着宽厚的氅衣,也觉体型单薄。

    阮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色小袄,抿着嘴暗戳戳的偷笑,今日可算穿对了。

    “嘿你俩今儿个穿的可真登对。”闻子规的眼神在许渊随和阮最之间来回打磨,“都穿朱红也不告诉我一声。不过……最哥,你穿着可真没随兄好看。”

    “滚行吗?”阮最冷嗤一声,低头看向阮深,“小鬼你来评评,我俩谁好看。”

    阮深眨巴眨巴眼睛还未开口,阮最又悠悠道:“算了算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早就被人挤占了,我也不信你识美丑好歹,嘴里能吐出什么好听话。”

    幽怨的语气换来许渊随一声轻笑。

    “喂,你们吃不吃糖葫芦?”闻子规扬声喊道。

    这边三人望去,便见闻鹂鸣扯着闻子规就往小贩那边走去。

    “冰糖葫芦哟,新蘸的,这位公子要给这位小姐买一串吗?”

    “等等等等。”

    出声的是阮最,说罢,两臂夹住阮深的腋下,用力将小姑娘提在半空,晃晃悠悠地三两步跑来,“我来买,小爷今儿个请客。”

    “老板,来六串。”阮最说着把小姑娘举到小贩面前,抖了抖,费力的比了个“六”的手势。

    “这位公子,这是……”小贩愕然,“我们是正经买卖小本生意,只收钱两不收孩子。”

    “阮最你干嘛呀!”阮深叱他,挣扎着要下来。

    阮最又提着小姑娘往上抖了抖,随着动作,阮深的小袄窜到了肚子上面,露出了悬在腰际的两个小荷包。

    阮最随手颠了一个,啧,真沉。

    察觉到阮最的意图,阮深急的带了哭腔,“阮最你不许动我的荷包,我回家要告诉阿娘,呜……许哥哥……”

    “行了,”许渊随制止道,“别欺负小姑娘,我来买。”

    “嗨随兄,不用,你是不知道这小鬼今年收了多少压岁钱,还不用上交给大人,眼馋死我了。我粗略一数,都能抵上我半年的例银了,区区几串糖葫芦而已,咱深姐儿付得起。”

    “没有花小姑娘压岁钱的道理。”许渊随摇头,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伸手递给小贩银两,而后从阮最手中抱过阮深,俯身将她放在地上。

    阮深眼里还挂着一颗泪珠子,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荷包,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许渊随的氅衣。

    阮最瞅见,“嘁”了一声,他可见不得这种兄慈妹孝的场面。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递给阮深一串糖葫芦,“哥哥跟你赔礼道歉,别哭了,不跟你抢了。”

    借花献佛、顺水人情这一套,可真被阮最玩明白了。

    “拿着吧,跟他没关系,算做我给你买的。”许渊随温声道。

    这般,阮深才接过,伸出一截小舌舔了舔山楂外面的糖壳,甜丝丝的,气也消了大半。

    阮最啃下一颗山楂嚼着,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串新的,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周,忽道:“把你那兔子借我用用。”

    “干嘛?”

    “小孩问那么多干嘛。”

    阮深不肯,“我怕你会偷偷把我的小兔拿去炖了吃。”

    “我保证待会儿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成吗?”

    小兔窝在阮深脚边,不满地喷洒鼻息发出“咕咕”的声音。方才因着阮最抢了自己的小主人,自己滚落在地上没人管,新衣裳都沾了尘土,这笔账还没算呢。

    我山野兔爷可是有脾气的。

    兔爷想好了,只要阮最一接近,它就哼哼哈嘿踢他一顿。

    结果——

    糟糕!被人揪住了耳朵。

    兔爷还是不情不愿的到了阮最手上,被他拎着消失在人海中。

    于是乎,阮深顺理成章地被阮最丢给了许渊随。

    不远处的桥廊挂满了花灯,诗谜书于灯,映于烛,等人采撷。

    阮深来了兴致,左手攥着许渊随的衣袍摇了摇,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他给的一串新的糖葫芦,“许哥哥,我们猜灯谜吧。”

    语气软软的,带了撒娇的意味。

    “哥哥,我们也去猜。”闻鹂鸣不甘落后。

    见来了客人,店家迎上前,“各位可是要猜灯谜?十文钱一次,猜对了这灯就归各位了。”

    “要那个兔子灯。”阮深又揪了揪许渊随,伸手指向上方悬挂的玉兔灯。

    “哥哥我也要那个兔子灯,”闻鹂鸣也伸手跟随阮深手指的方向。

    闻子规:“……”

    要不你还是换个哥哥吧。

    “这样……二位谁先猜到,这灯便归谁,如何?”

    “哥哥你不要输。”闻鹂鸣鼓励道,手握成拳给闻子规加油助威。

    另一边,许渊随抬手拍了拍阮深的虎头帽,凝着她的眼眸,笑意攀爬,“放心。”

    店家念起谜语,“谜面是白糖梅子真稀奇,也没核儿也没皮。谜目是打一食物,请各位公子小姐好好猜一下这谜底。”

    闻子规抢先道:“冰糖葫芦?”

    “错咯,这位公子再想想。”

    许渊随侧目看向阮深,不紧不慢地等她想。

    阮深偷偷摸摸地拉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圆,又在圆中间点了两下。

    许渊随失笑,看向店家,“谜底是元宵。”

    “答对了,恭喜这位公子,这是您的灯,请拿好。”

    闻鹂鸣见状嘴撅的老高,闻子规连忙拉着走人,“随兄,你在这等等我,我带鹂鸣去那边猜个。”

    桥廊只剩下少年和小姑娘。

    “这是新年礼物,也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

    阮深双手捏着装得鼓鼓囊囊的小荷包,伸平双臂,递到许渊随面前。

    许渊随的生辰在冬月初九,他人不在京城,生生错过。

    少年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唇翕动,漫不经心咬着字:“合着送我不说,你的压岁钱我可不收。”

    阮深摇头,“不是压岁钱。”说着掀开小袄,露出另一个荷包,“这个里面才是压岁钱。”

    单手接过荷包,许渊随拇指抚了下绣着的“阮”字。

    阮深的目光被那只手吸引,灯光下,手部的骨节打着阴影,明暗交错更为分明。

    “收下了,谢谢小姑娘。”他道。

    阮深微微仰首望着他。

    眸中孤光似一点萤火,他粲然一笑,萤火散作满河星光。

    烟花在他身后炸开,随风吹落,好似星雨。

    这一年是皇历十四年。

    他说,回赠一灯盏,来年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