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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离别(下)

    除了在外应酬的时间外,单独两个人的时候,钱老板总是喜欢带我到高档酒店吃饭。

    女服务员端着菜单过来,一看上面动辄几百块一例的菜谱,就把我吓得张嘴伸舌。

    钱老板却笑咪咪的叫我先点菜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让我受宠若惊,真是无功不受禄啊。

    吃饭的时候,钱老板不停往我的饭碗里夹菜,说,依依,你多吃一点,多吃一点,辛苦了。让我想哭的心都有了。

    钱老板跟我娓娓谈起他的过去,年轻时是个喜欢追梦的热血青年,当过警察,抓过很多罪犯,甚至开枪杀过人,那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杀人。

    他不喜欢自由散乱的社会,就像现在办企业一样,企业也是靠严明的纪律秩序才能生存发展。

    钱老板还说,他依然记得那个在大街上被他开枪击中的年轻人,倒在鲜红血泊中,瞳孔睁得特别特别大,临死前抬起手,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就断气了。

    那么多年来,很多个夜晚他难以入眠,闭上眼睛,那个年青男人就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像当年一样举着带血的手指,指住他……

    我长那么大了,很少见到有成功的长辈在我面前如此袒露心扉,几乎把我当成了贴心知己,让我感动得要死了。

    听到钱老板风风浪浪的几十年,感觉自己是多么幸运呵,然而又是多么渺小呢。

    有一次饭后,在大街上和钱老板一起散步,我终于鼓起勇气说我要辞职,不想做了。

    钱老板一脸惊愕,几秒钟后,脸上恢复平静,笑着说,依依啊,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呢,还是公司亏待你了呢?要加工资的话,我加给你。

    我说,都不是,钱总,谢谢,你对我挺好的,但,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做了,想回去老家找份工作。

    钱老板说,广州那么好,发展机会多,大学生挤破头都想进来,你年轻漂亮,能力也不差,现在回家了,以后不怕后悔么?

    听到钱老板又夸我年轻漂亮,我脸立刻红了。

    然而,想起爸妈临走之前的叮嘱,我不得不狠下决心,一脸去意已决的样子。

    几次劝阻我还是不听话,钱老板很无奈,脸上似乎有点气恼,走回去酒店的一路上也是闷闷不乐的。

    差旅的最后一天,我跟钱老板请假半天回母校看看,钱老板批准了。

    几个月过去了,重返母校的心情是复杂的。

    看着宽阔的校道上背着书包昂首行走的年轻稚气的新生们,一下感觉自己老了很多。

    熟悉的教学楼,熟悉的校舍校道。

    还有我住了四年的老宿舍楼前的几棵杨柳树,叶子已掉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在瑟瑟秋风中低头不语。

    我想起大学时春河经常在宿舍楼下焦急等我的可爱样子,想起我们曾经拥抱接吻的那些时刻,鼻子立刻就酸了,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流下来。

    此时,多么想春河打电话过来问我现在在哪里呢,出差怎么样了啊,累吗,有什么感触呢?我会很兴奋地告诉他,我现在就在我们学校呢,你经常等我的那个地方哦!

    如果他这么问我,然后求我别辞职,留下来吧,我想我一定抗拒不住答应他的了。

    可是我的手机在包里沉闷地睡觉一样半天没点声响,把我的心都凉透了。

    在微信群里,有几个留校读研的同学知道我出差来BJ了,留言或打电话给我,都问我去了广州后还好么,你男朋友现在发展如何了呢,能否抽空出来吃个饭叙叙旧啊,都被我一一婉拒了。

    想起毕业后几个月,自己混的可真是人不人鬼不鬼啊,工作没着落还不说,连男朋友也混丢了,羞的见人。

    当飞机徐徐飞向黑暗的天际时,脚下巨大的BJ城渐渐缩小成一片在漆黑夜幕下无声闪烁的珍珠链条,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依依的日记

    十月二十五日

    秋雨连绵不绝,下了几天几夜,下得我的身子不禁发抖起来。

    沉闷的太阳一直躲在厚厚的灰色云层里,好像不愿看到我的眼泪吧,整个天空显得没有一点儿生气。

    其实天气并不冷,可是我已感觉到冬天的寒意了。

    是Saygoodbye的时候了,告别最好的朋友,告别又一座人海茫茫的大城市了。

    记得几个月前跨出母校的校门,即将坐上离开BJ的长途列车时,我不哭,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孤独。

    那时,女生宿舍里一遍一遍播放水木年华的歌曲《一生有你》,听得我特别伤感,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很多熟悉的同学知道我要走了,跑来为我送行,帮我们搬行李抬上车,看到我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她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们都说帝都那么大,工作机会那么多,依依,你回去南方发展真可惜啊。可是她们哪里了解我的心情呢?

    可是现在,两手空空孑然一身返回故乡,不知道往后的人生旅途中会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事呢,真的不知道了……抬头仰望天空,感觉细雨濛濛的天空更加阴沉了。

    到如今,入职恰好一个月,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呢。

    那么大的家福公司,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冰,经常人进人出的,少了我一个小职员,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把辞职申请书递给钱老板的时候,钱老板苦笑了一声,问我,依依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你走后,男朋友怎么办呢?我说,我考虑好了,谢谢你。

    我的声音压得很细很低,好像一只无力苍蝇的叹息,小声得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钱老板盯着我,摇一摇头,然后说,依依,我欣赏你,以后你想回来时,就说一声。

    我已经不指望春河去车站给我送行了,国庆后他一直在忙,几乎每天晚上加班,没日没夜的工作。

    我出差回来后,我们之间也很少说话。晚上睡在同一张床铺上,他竟然也没碰我一下。

    虽然说好了分手,然而我依然想他跟我说一说话,抱一抱我,哪怕一个虚情假意的拥抱,也够我开心一阵子哦,可是他没有。

    春河看见我时,出奇的一脸冷淡,好像已经决定忘记我了,就像他说过的那样,等我走后,他会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一个失恋的男生,难道就能以忙碌的工作来忘记内心的苦痛吗?

    在公司里把工作交接完后,我无事一身轻。

    我想出外随便走一走,透一透气,因为在办公室老板的目光下工作,让我深感压抑。

    我不想打扰杨花他们工作,一个人走出公司门口,坐着电梯刷刷地下楼去了。

    脑子里一团乱糟糟,在门口碰到熟悉的同事问我去哪时,我竟然忘了回答。

    下到一楼,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时,眼前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山已经看见我,对着我微笑。

    他扶着手推车,帮马保伟搬一些笨重的样品上楼,正在等候上去的电梯。

    他穿着白色的T恤,黝黑的手臂裸露在空气里,手臂上有被指甲抓伤的几道血红痕迹。

    那时,电梯间里没有别的人,难得的片刻安静。

    我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手又受伤了。

    他见躲不过,不好意思的说,没事,杨花抓的,习惯了。

    我低声说,怎么啦,你俩又吵架了?

    梁山背过头去,不想看我,微微叹气,答非所问地说,依依,你回去海县了真好,羡慕你,老家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说,梁山,你要跟杨花好好过,爱在哪,人就在那里。

    我好言安慰梁山的时候,脸立刻涨红了,一直热到耳根处,似乎被谁抽了一巴掌。

    到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时,天空下起毛毛细雨,空气里有雨水发霉的味道。

    车站广场的地面上一片湿漉漉的,站着排队等候进站的农民工乘客。

    让我特别高兴的是,临行时,春河决定过来给我送行了,还和梁山田园他们一起帮我大包小包的抬行李,叫的士,一路挤着嚷着陪我走到车站里的安检门口。

    如果春河对我们的分手不能释怀,我也不会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生。

    他没有对不起我的,感到内疚和歉意的人应该是我吧。

    杨花和梁山之间不幸重回冷战,在去车站送我的路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没心思多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希望他们俩不要像我跟春河一样了,能修成正果。

    许多年后,也许我会重返这座城市,看着他们怀里的可爱孩子,我会深情祝福他们吧。

    杨花对春河很不满意,路上不停冷言冷语讽刺春河,说他反复无常,说一个样做一个样,连为我送行的态度那么不坚决,简直是个冷血动物。

    在我即将走进安检门,消失在汹涌人潮中的时候,田园看不下去了,以命令的口吻对春河大声说,喂,喂,帅哥,别拉不下脸啦,分手了还是好朋友啊,给依依来个拥抱吧。

    春河脸色有点尴尬,迟疑了几秒钟,给我一个熊抱。

    然而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已经不如以前了,很轻,不自然,而且一句温暖的话语也没有跟我说,哪怕是假的。

    莫非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后悔了,怪责我了吗?

    我从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黯然地告别这座陌生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