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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暮 衷情诉

    亓年冬

    符殊阁忽然多了好多人,毛毛躁躁的脚步声吵醒了俏姣,便从床上起来看。

    屋内灯火辉煌,窗外不明不暗,忽一抹一抹身影。

    还未来一丝曙光。

    一八九岁女童推开外室房门来,雪白雾扑面而来,吹在俏姣的娇嫩的脸庞,寒气逼人,不免眯起眼来,愣愣的用小手挡着。

    天昏明。

    阁园里来了好些侍卫丫鬟,他们端着些东西,在廊坊里形形色色。

    俏姣扶着门棱来,抬起头,睁着眼,因穿得些少,不免被风吹的鼻子透红,两庞红晕。

    她亮着眸子,盯着比她高出一头半的元初,他半依偎在门棱,候着,正在祥息,怀着剑。

    闭目养神的元初,眉宇脸庞少了些冷漠无情,多了些柔情舒意,一把羽扇般的翘睫,俊郎少年,生得好看。

    俏姣看着元初,忽然笑得很甜,一双含情眸子,水灵灵惹人心牵。

    “今日埔公来,少些心思罢。”他未睁眼,两瓣薄唇一张一合,发出酥人的声音。

    他以为她又要偷溜出去。

    “嗯。”俏姣低下头来,用极小的音回答着,薄着脚,慢慢的回到帘内去。

    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任何,爬上床去,又回归夜寂。

    俏姣披着棉被,人缩如猬,目光呆滞的盯着面前火炉里的小火苗,摇曳着火光。

    良久开口:“你会守着我吗?五步之距,不得多,不得少。”

    帘外黑影点点头。

    俏姣的两庞依旧红晕。

    路过梅花林。

    少女着一身红白石榴裙,大红披风,唇红齿白,面容姣好,显与白粉梅林小道之间,身后随一浅灰少年,一前一后。

    忽然吹风来,又下了个粉嫩雪。

    俏姣回首。

    元初在。

    他依旧板着脸,怀着剑,看着俏姣。

    她没有什么话,转过身,步步生莲。

    自他来的时候,便都是五步之距,不得多,不得少。

    得多,越了礼数,僭了位数,滥了多情。

    得少,护不了她周全,卫不了她平安,保不了她使命。

    俏姣看着前方远到不见首尾的梅花林道,不得攥紧衣袖,她又回头。

    她知道他在,可俏姣还是想再看看元初。

    天晴,园内。

    一娇小玲珑少女,抚着浅绿绸缎袖子,正全神贯注与案前提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勾完最后一笔,俏姣见埔公在细细打量她的字,便偷偷看向一旁的元初,含着笑,双眸明亮万分,是等那人的赏识。

    他伫立于边,漠视一切,双眼空洞无神的盯着前方,似一个木偶一般。

    俏姣低下眸,收回笑,心不在焉的听着埔公的谆谆教诲。

    冬雨,大寒。

    夕嬷嬷领好些人来俏姣房内添置衣物,生怕俏姣冻着。

    俏姣定在帘边,看着忙碌的丫鬟侍卫,进进出出,自己不知所措的低头玩着手指,忽被夕嬷嬷瞧见,慌忙板直了架子。

    元初被罚了板子。

    俏姣红着眼,此后不再。

    中元节。

    那么大的日子,诺大的符殊阁只点了几盏明灯,添了些新物,可俏姣依旧一身水蓝罗裙,笑得甜。

    急急的用过膳,想去寻云初赏灯,却被夕嬷嬷叫到书房。

    “待在这多久了?”夕嬷嬷开口问,神情间没了平日的严厉。

    俏姣仪容端得正,乖巧的回道:“十四年已矣。”

    “可记得你来自哪?”夕嬷嬷又问。

    俏姣默然不语,一双水灵的双眼看着夕嬷嬷,眼里复杂万分。

    夕嬷嬷盯着俏姣,一字一句的开口:“你是乾国的十公主慕凝,是当今圣上的最小的皇女,教与你的还未记得?”

    她一直记了十四年。

    “圣上若是问,你这样回怕是掉头的,掉的是你和云初的头。”夕嬷嬷细声道。

    忽然空中烟花花开,廊坊中,一抹水蓝跑得轻快,噙着笑奔去正厅边的阁房。

    推开门,“云初,我们快去看烟……”俏姣话止,瞧见房内桌前坐着埔公,冷着脸。

    俏姣立马理好仪容,行礼给埔公问好。

    起身后担忧的看向候在埔公身旁的云初。

    次日,众多宫女来到俏姣房,沐浴焚香,穿华服,装珍饰。

    夕嬷嬷看着铜黄镜中的俏姣,笑的合不上嘴,颇为满意,弯弯眼里却有丝不舍情。

    俏姣第一次出了符殊阁,坐着仪轿,安安稳稳的路过每一条长得一样的小道。

    红墙蓝瓦,困得她好多年。

    这便是多少人心心念念的皇宫。

    停与中麟殿外,俏姣一身大朵牡丹翠黄烟绸霞罗,身披金丝薄烟翠雪篷。

    随着一嘶长吼“十公主觐见”一步步走进大殿,俏姣的拂手端的平。

    注视着富丽堂皇万人之上的皇上,俯身拜大礼,高喊:“父皇万岁,万岁万岁。”

    端庄大方,皇家风范。

    两列大臣中,身为御侍郎云初伴着中书云大人左右,看着俏姣。

    她再也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了。

    众臣叩首:“十公主千岁,千千岁。”

    花灯夜。

    符殊阁内的荷花池边依躺着一位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着一身红衣,翩翩若灵人。

    四方屋顶之上,孔明灯繁繁点点,将天空的星星抢尽了风头。

    那一个个孔明灯,都是一对对佳人啊。

    突下小雨。

    俏姣惨笑,眼睑间滑过一泪痕,闷了小口酒,辣得不行,又呛出泪来。

    突然视线中多出个黑影来,俏姣抬眸,云初依旧。

    “夕嬷嬷会说你的,你现在是公主。”云初拿走俏姣手中的酒壶,眉头紧锁的看着俏姣,语气柔了不少。

    俏姣泪泉般流涌不断,百般委屈的抓住云初的双袖,那眸子还有光,她与云初相视,小声哽咽道:“你见过十公主慕凝吗,她不长我这样啊,我是俏姣,我为什么要是十公主啊?”

    “俏姣。”云初轻唤,皱着眉子不忍看着如此痛苦万分的俏姣。

    抓住云初衣袖的手松了,俏姣呆滞的笑了,魂不守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转眼看着云初,琢句道:“我的意难平啊。”

    云初放了剑,抱了她。

    “你是心系我的,对不对。”俏姣抬头看着云初,双眼泛着红。

    云初点着头,俏姣笑了,倦在云初怀里良久良久。

    五步距离隔得真的好远。

    “明日我带你走,这是唯一你出宫的机会,我一直在等。”云初开口。

    俏姣看着他,含情脉脉,眼里饱含泪水,“我也一直再等……”

    她的眼里有桃花潭水,一条条小泉流进云初春意浓浓的心里,看着她,吻了上去。

    乾国与塞外可达尔汗联姻。

    举国同庆,齐声赞美十公主,为两方的和平甘愿联姻,留下佳话。

    那日无眠卧在床,伊人出嫁喜车长。

    头钗朱玉拥玫瑰,身有红衣绣凤凰。

    远梦徒增新梦泪,此时妄忆旧时妆。

    后来不解春风意,只怕情深落雨塘。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

    鲜红盖头,能盖住的是泪千行,盖不住的是如丝线般缠绕心脏的悲伤。

    来接俏姣走的,是云初,以护亲御使的身份。

    俏姣跟着云初,一步步,从室内,正室,大厅,大殿,外殿,似要陪着走完这一生。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浩浩荡荡姻亲长龙出发了,为首汗血宝马云初,为尾云霓裳鸾车俏姣,前往已知远方。

    乾国边界。

    北风吹,雁雪纷纷,俏姣挑起盖头眯着眼,早已泪洗面,两泉涌流,看着往返的送亲队伍,苦笑,痛心疾首。

    “云初,你终究是守不了我了。”

    ……

    四岁那年冬天,下着大雪,我被裹得严实,伫立在一树梅花前,看着粉嫩的花,又看了看身边的侍女,可她不看我。

    尤为苦闷。

    那时,夕嬷嬷领过来一个俊朗的大哥哥,站在我面前“他叫云初,是你的贴身侍卫。”

    说他会一直保护我,跟在我后面,不会离开我,如果我犯错了,都会罚他。

    我对着他笑,等着他人退去,符殊阁园内只剩二人,我蹲下去,拾一把白雪,向他抛去。

    他只是看着我,不语,携着剑。

    我一大步迈到他面前,这么个贴身法,仰望着他。

    他初为小恐,低着头,他那黝黑明亮的眸子看着我,忽然慢慢的向后退了五步。

    往日,我威胁他,不陪我说话的话我就故意犯错让夕嬷嬷罚他。

    起初他是不服的,但夕嬷嬷的板子比他还硬。

    在七岁的时候,严厉的埔公来了,他是来教我德治的,每天都严格要求我。

    一开始,我老是完成不了埔公的作业,埔公不是夕嬷嬷,对我有养育之亲,没有心慈手软。

    直接拿来戒尺照我的手上狠狠地抽打着,我皱着眉,不敢哭出来。

    云初替我领了罚。

    那日也是大雪纷飞。

    他十四岁,风华正茂。

    我忽生出莫明的情愫,觉得这枯燥无味的小河要掀起阵阵涟漪了。

    出嫁前一天,夕嬷嬷说啊,云大人早在云初二十一岁就向皇上请亲七公主慕缌了,一直是我拖了他四年。

    慕缌聪颖慧智,云初德才兼备,配的很,等我去了塞外联姻完成他的任务,他们就完婚。

    那夜小雨,未眠,提着小酒回了符殊阁,依躺与廊坐上,红着眸子,瞧着几何花开着,微风起,泛起阵阵涟漪。

    其实,早于些年床边话时,夕嬷嬷便同我说了,我这一世啊,都要身不由己,但我心由云初。

    我的心是自由的,是可以爱着云初的,是没有御使卫与假替公主的身份,是没有夕嬷嬷搁浅,埔公反眼。

    薄暮雪云低,清宵气惨凄。

    方听打窗急,已报与阶齐。

    疏箔穿飞蝶,空庭聚戏猊。

    新晴思访客,愁绝满城泥。

    他高座于白马上,我端坐于鸾车上的时候,这便是与他的婚礼。

    我赏了他杯酒,当着众人面,一同喝了下去,这便是交杯酒。

    他带我走,一直送出城,他走的时候,我就送不了他了。

    走罢,走罢,都走罢……

    隶年冬,可达阿尔汗传来消息,乾国十公主慕凝痨病身亡,乾国不以闻,表言嫁至随家,被可达阿尔汗民耻笑,一个公主死了却没人收尸,便认知是个假公主,听闻,嫁与可达阿尔汗大汗二十三年至终洁身。

    卯年夏,两国开战,乾国为首的将军是头发苍白如艾的一名老年,那双漆黑眸子,有光。

    劉年冬,乾国大胜,去伐可达阿尔汗,那里奇珍异宝无数,大殿里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乾军都被晃瞎了眼,高呼去抢。

    唯有白发苍苍的将军来到殿外后院的一破烂不堪,冷清凄惨的房屋之中,放下武器,抱起坛子。

    天大寒,空雪舞,一步步走回了乾国。

    白发将军褪去战袍,为一寺庙老者,驻与寺已有二十三年矣。

    “我守着你,五步之距,不得少,不得多。”

    云初袈裟披身,十指合掌,奉与衷情神,拜与骨灰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