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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暮 驭忠意

    朝花夕拾,这是一个春天,万物苏醒的春天,桃花盛开的春天,是他要回来的春天。

    “阿宛姑娘,在等人吗?”将军府外,认识她的仆人出门便见她一袭白衣候在门外。

    是在等人。

    阿宛笑着冲那人点点头,算是回他了,接着看向那条街的巷口。

    往常他都是一匹白马凯旋的,很是飒爽,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游来。

    这日初春,府外她种的桃花结出花苞来,不就便会看见花开了,连同后院的一片花海,都会开。

    她喜欢。

    她也喜欢春天。

    淘玩的小意满嘴糖须,手里捧着攒盒,不顾后面的书童追,就一股跑来,奔向阿宛怀里,紧紧抱住,还笑着喊着:“阿宛姐姐快吃,我瞧好出的龙须糕,你最爱吃的!”

    阿宛慈爱的摸了摸小意的头,温声细语道:“跑的如此快,可让别人一顿好跑了。”

    感到错意的小意撇了撇嘴,依旧没放开双臂,他惹阿宛姐姐不高兴了,他也开心不起来。

    “小意的点心那么好看呢?”阿宛瞧出了小意一个小孩子的小脾气,便收下小意的攒盒,很是满意出奇的夸。

    果然小意心情好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对汗流浃背的书童,大方言:“你先回书房罢,我自会去的,不会让先生久等的。”

    那位书童眼里皆是对阿宛姑娘的谢意,若不是她,不知道这位精力充沛的公子要玩到何时。

    阿宛冲书童微微点了头,他才退下。

    便又蹲下来,与小意同视,很是认真耐心道:“习别人知识,拜他人为师,不可以让先生等的,应该早早到才对,小意明白了吗?”

    小意重重的点点头,一个十几岁正是叛逆的男童竟很是乖乖听话,于阿宛行了拱手礼,便退下了。

    阿宛看着小意的身影,自小便看到大,小意是他唯一的亲人。

    “姑娘姑娘。”府里传出一阵急声,阿宛转身看去,是阿嬷,她带着红薄斗篷来到她身边,细语道:“刚刚春,小心着风。”

    阿宛笑着点点头,温柔言:“知晓了,阿嬷可备好了?”

    “早知道姑娘放心不下,妥妥的备好了,您就安心罢。”阿嬷长相和善,一脸供笑,很是盈盈,令阿宛安心。

    “那便好……”阿宛微微一笑,声如黄莺,很是轻绵令人不敢重声以呵。

    阿嬷看去街头那旗头,是黑色的,是黑色的,于是惊呼道:“是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阿宛听见了,她的目光皆不动,阿嬷赶紧笑脸相迎回到府里吆喝。

    她皆不动,就看着那一白马上的人物,一个年纪二十二三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

    他身伴的黑色披风随风扬去,惊耀了她整个眼里,他的士兵整顿有治,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而来,她看着,看到最后,她皱起柳眉,皆是由衷,这队伍还率着一轿子,锦衣华轿。

    她在意的是他还笑着,满面春风。

    这春天是来了,是不属于她的来了……

    颜许下马来,见到阿宛照常在门府外等他,心中欢喜,便转过身来,去迎轿子里的人下来。

    是个女子,长的妖媚的女子,穿着鲜艳华饰,她掀开轿帘来,蒲团拂面,一双媚眼如丝,扶着颜许的手下的马车。

    他们像对新人来,款款的向着她来,他们是风,冬日的寒风,全都扑进了她的心里。

    她行身,他笑得灿烂,挽着那女子的手来到她面前,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直言:“她是未过门的夫人,叫……”

    叫什么她忘了,也不愿去记,只感觉她与她,是一个冬日里的,和一个春日里的。

    她顾好的宴席,她登不上台面了,他的一旁有人坐着了,还比她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阿宛怎地了?”他举着酒,见阿宛还不落座。

    桌面上的公子嬷嬷都不敢言,也不敢动身。

    小意还尤为恨意的瞪着那位女子,那位女子便已是楚楚可怜的在他身旁,只朝着颜许。

    “不了,阿宛身子不适。”她强言着,极难的佛了身。

    正要退,那女子开口了,她微微埋怨道,极其小声对着颜许撒着娇:“这些我吃不惯,太淡了些。”

    “那让厨子再做……”

    “还是阿宛来吧。”府上的接风宴都是她备的,再何况那女子才是这府里未来主子。

    阿嬷见阿宛难受,便起身,对将军微微行礼,便拉着阿宛走了。

    出了堂门来,阿嬷也不停,便一直拉着她走,走出着长长廊坊,未曾一句,直到她的房门外,阿嬷还是不言,她看着阿宛已是微微红眼强撑,便伏了身,退了。

    她和这府上的人一致都是认为阿宛姑娘是这将军府里的女主人,一直都是。

    四下无人,没有一个人,阿宛身轻足重,慢慢走回房里,关上,才不言的呜呜哭着。

    她一直想的,便是最不想的。

    阿嬷回到厨里,一言不发的做着菜,偌大的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忙活,她从小看着将军和姑娘长大,早已然把他们当作自己人,一直度过了二十几年,以为总会逃过身份地位,没成想,还是让姑娘受了委屈。

    她瞧着姑娘委屈,她心里也不好受,却也不能不顾得将军的意思,她心里憋着难受。

    小意也离了席,若是同次次他回来时,便回缠于他身,满口求着给小意讲战事,阿嬷则会在一旁附笑,今日,为何这次,感觉如此冷清。

    他望着这席面,上面的人皆都悲着个脸。

    “我是凯旋,不是战死……”他皱着剑眉,不忍再在这局面,便撂下话甩身离去。

    那女子也皱着眉子,随他而去。

    夜间,正房里通火不熄,厢房里也是通火不熄。

    次日,阿宛一身素衣来,到账房,事房,阿嬷那里忙活,她让她自己更忙了,忙到府内的琐事她都管的细心,她整日来只见个身影。

    她避过箭场,假装看不见他手把手教于她射箭。

    伺候他们的事,府里的人都是很默契的不让阿宛姑娘接手。

    他们走罢,出府,只剩阿宛发呆,她忙完了,所有都忙完了,一点事都没有了。

    她便一个人行走于府中,总是循序的来到箭场门口,她不进,再转时,她又来到这里。

    她停止了脚。

    耳边仿佛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便快步进去,来到场台上,拿弓于箭,拉,瞄,准,放,中。

    她看着红心靶中,为何如此简单他还要教她那么多遍。

    怒火熄,久久平静下来,她颇为眼痛的近闭了闭双目,再睁开时,已没了刚刚的冲动,她将弓放好,留下了那中靶的箭,缓缓的走了。

    夜间,颜许骑马带着女子归来,两人供驭一马,皆笑盈盈,去正堂来。

    阿嬷规规矩矩的上菜来,没人敢同座,都忙了起来。

    阿宛依旧不在,“阿宛还是身子不适吗?”颜许问着阿嬷。

    阿嬷行礼回;“是的,她皆忙了一天。”

    “今日我还未见过她呢?姑娘身子可好些?”那女子见机开口。

    颜许便皱起眉来,冷着脸,也是府里的那么久的人了,却整日不见她。

    姑娘什么时候偷过赖,阿嬷不言,上完菜后便佛身欲要走,颜许却言:“今夜叫她来见我……”

    “姑娘不是侍奉将军最久的吗?我还有些不熟。”那女子笑来。

    都是阴险,阿嬷冷着脸,“她不算太久。”

    “比我长了三岁在于府中,已是比我还久了。”颜许拉着脸,直言。

    告了退,阿嬷一人黑夜来到小院里,见着姑娘房里还是通明,便轻轻推开来,见阿宛姑娘正忙于账簿,那挑着灯,“小心点眼呢……”

    阿嬷眼里都是心疼,阿宛笑笑,温和的摇了摇头,“无碍的。”

    “姑娘,别这样,阿嬷会心疼姑娘的。”阿嬷瞧她心里难受,姑娘从未如此彻夜不眠过,还是来瞧账本,这一天来,油水没进,倒是忙活了半天。

    阿宛轻轻的抚摸着阿嬷的脸庞,“阿嬷不需言了,我等候便去。”

    本不想亲口告诉她的,可她已是猜了出来,阿嬷不知所言,叹气漫天。

    夜里虫在叫,阿宛一人挑着灯,一袭柳腰素白,步步生莲,腰间的玉面流苏不曾动。

    正房外没候人,她看着里面的烛光,不敢进去。

    “杵着外面做甚?”房里一声呵令。

    阿宛推开房门,熏香扑鼻,呛得她小咳几声,进房来,便低着头,度步于纱帘外。

    “阿宛,关上门来。”他道,坐卧与榻上,半面掩露,身旁胸口上卧着那位女子,红纱披衣,含羞朦胧。

    他皆居高临下的看着帘外的隐隐约约阿宛身影。

    她一向喜爱素雅。

    阿宛举步维艰,转过身来,悄然生息的来到门后,看着门外无人,关上了。

    她喘不过气来,扶在门边很久,那关门的姿势还在那里,悲痛的将额头贴在门边。

    她祈求不要那么对她。

    “过来……”他发话。

    阿宛深吸了口气,转身来到帘外,他又言:“过来。”

    似是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一步一步的,见证黑暗。

    她抬起手来,垂着眸子,缓缓掀开来,不敢看于内房榻上。

    “过来……”

    阿宛慢慢抬起头来,颜许正玩世不恭的看着她,那眼里饶多趣味,趴在他身上的女子也是笑里尽是嘲意。

    她好似被在街上扒了衣服。

    正看着她出糗。

    他衣衫不整,下榻来,一步步来到阿宛面前,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她不敢与之相视,颜许倒一阵笑意,“想服侍我?”

    不知为何,话语竟也会伤人。

    阿宛垂着眸子。

    她倒不敢看他,这场面也许不知会在她心里想过多少遍,如今到了眼前却是像他逼她的一样。

    怎?欲擒故纵?

    玩了那么多年,只在他背后掌管府中的女主人,在他面前却是故作清高。

    他欲要欺凌她,似要上手,被她一手抓住,双眸已是含泪光点点,朱唇微启,发出一丝丝声响。

    “公子、别……”

    她那双凄惨的神情,他好像从没见过。

    倒是邪门,叫他公子他却没了那股狠劲,他收了手,转过身来。

    良久。

    冷言,“你走罢……”

    那女子颇为吃惊,不满于他那么就轻易放过她。

    阿宛奔向房外,连房外下灯也忘带,没有跑,只是走的很快,眼上的泪也掉的快。

    阿嬷在一处见着了,姑娘一生安安分分,到了小院的廊坊了,她竟小奔了起来,还抹着泪。

    紧紧皱着眉子,赶紧出府一趟。

    府里竟出了喜事,将军要娶那位女子为妻,日期为十几日后,府上操办着喜事,却未见那个丫鬟仆人笑颜来。

    前夜死了个丫鬟,那丫鬟已是二十有几,大龄的人了在府里伺候了好多年,还惦记了小意公子,将军大怒,斩了那丫鬟。

    阿宛不敢忙着,只是在房里绣些小玩意,她留着,不知要给谁。

    阿嬷鬼鬼祟祟的来,轻步坐于阿宛身边,轻言:“我知有一家公子,生的俊俏,是个少年郎,虽不是大官,但也是个官……”

    阿宛不言,不再手里的活,看着阿嬷,慢慢的红了眼,泣不成声,阿嬷赶紧来,将她迈进怀里,徐徐开口:“二十五了……如今……该为自己了。”

    阿嬷也掉泪。

    院里的桃花还未盛开就被砍了,一大片,都砍了,门外一株也活不了,都给刨了,种了牡丹,各种各样的牡丹。

    这府里再也不会传来桃香了。

    白桃的香,花还未开,树就没了。

    阿宛没有卖身契,一袭红衣盖头便出了后门,那少年郎是正值壮年,一匹黑马很是开心颜,他迎亲的队伍不比正家官户少些什么。

    路人也皆在好奇,一个妾家的婚事却如此盛大。

    这是阿宛唯一的要求。

    她进了小门,暂时当了那座宅子的女主人。

    “我叫盛扬,盛开洋溢的意思。”那夜婚房他笑着说,白净白净的一个少年郎。

    阿宛总是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阿宛,没有姓氏。”

    “如今你有了,夫家的姓氏。”他颇为一脸认真的对她说。

    好,她是盛阿宛了,她以后都是了。

    盛扬的父母皆是刁钻,对她一个将军府出身的侍女算是和善了。

    她一直挂着笑,对所有人友好,操心着家里事,索性她办的好一些,才没让盛扬父母失望。

    他们成亲了,将军府里传来的喜事,全城的百姓很是欢喜,那场婚事一定很是盛大吧,那一天,她只觉得铜锣唢呐在她耳边一直响,盛扬随他父母去了将军府,她一身告病,躲在这里。

    一直躲在这里。

    时间已过去了三年多。

    她未曾出过门,参加过宴席,于别的人交往,只是在这不大不小的宅子里,做做账本,绣绣花。

    盛扬父母想娶个妻,因为他长大了,她老了,他们想传宗接代。

    于是她搬到了一厢房里,冷冷清清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盛扬娶妻那日,她没去,躲在厢房里晒了一天的太阳,睡了一整天,她好像见到了公子小时候,缠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好姐姐。

    她想着,笑了。

    是小意给阿宛收的尸,盛家的人嫌娶妻那日死的晦气,便丢在一处,是小意捡回来,同阿嬷埋在一起的。

    三四年的时间,他已出落成一个少年,剑眉飒意的少年。

    他哥多时日在外打仗,那女子见家中无主,每每私会陌生男子,阿嬷碰见过,便被她打死,哥回来时,那女子只说阿嬷染上病。

    如今那女子越发嚣张,竟把男子请到家里住着,家中的老人皆都被她赶的赶,杀的杀,府里人丁凋零,哥多日不回来,府里已然没了样子。

    小意已经搬了出去,搬到一处偏院来,潜心读书习武,未曾带什么仆人,只有比他大几岁的书童跟着。

    “公子。”那书童生的秀气,恍然是个女儿身般。

    小意收了意,起身,冲着阿嬷阿宛的坟弯了躬,“若是有下世,你们到我府里来,我绝不会像哥一样。”

    他看向书童,又暗暗下决心,“绝不会像哥一样……”

    那书童笑了,笑得那阿宛那年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