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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还以颜色

    包元乾循声看去,只见安南国使臣中走出三人。

    为首一人乃是安南国此行正使,阮景真。此人包元乾不识得,但想来能任命为正使,此人当是胡季犛之得力臂膀。

    阮景真左后方一人生得粗犷,一副武人模样。昨日了解后才知,此人为副使兼护军,名曰胡射。

    而另一人,则是一副巫蛊打扮,此人年逾六十,眉宇暗沉发黑,嘴中喃喃自语,手中总搓着一串骨珠,给人一种敬而远之的神秘感。昨日据阮景真介绍,此人名唤阿骨仆江,是安南陈朝的大祭司。

    他们三人方才站在思行法身旁,脸上神情却与思行法等麓川使者迥异。思行法等人得了不少赏赐自然心满意足,不过这些安南使臣却似乎心事重重。

    如今主动走出声称进贡宝贝,野象,显然是有着自己的算盘。

    朱棣端坐于龙椅,闻言双目精光一闪,斜睨了眼包元乾便道:“既有安南国野象,何不速速引来与寡人一赏?看看这京中的贡象是否输于这安南野象乎?”

    他争强好胜之心一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经历使他如今尤其自负,自认为京中贡象已是天下极品,区区野象恐怕不如贡象,远甚!

    包元乾闻言脸色一沉,心道果然如此,朱棣自负之心已然傲视天下。

    朱棣也不了解贡象入京后,早已如站岗的羽林军般早已失了野性,又如何能与野象相争?蓦地满口应承下来,将所有颜面压在臣子身上,若一旦让其拂了颜面,恐怕少不得严惩。

    所幸自己有所准备,就看清儿的马儿燥能否度过这关了。

    “哞!”一声震天巨响扬起。

    只是须臾,百官使臣便听得外间动静不小,只觉地板震动,扭头看去只见两头黢黑长毛的野象被安南象奴引至殿前。

    这些野象性子极为躁烈,对附近的一切充满了敌意,它们见身旁有八只打扮华丽,温顺不已的贡象,动物间好胜斗狠的心理油然而生。

    两头野象对着贡象们嘶吼着,象鸣之声振聋发聩。

    驯象所的象奴们纷纷提起嗓子眼,他们是这些贡象的饲养者,对于贡象的脾气了如指掌,只怕贡象胆怯在这些野象面前认了怂,若是丢了大明的面子,可是重罪!

    若是野象占了上风,这安南国进献野象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可罪过则全让驯象所的人背了。

    他们却没想到这些贡象面对野象的挑衅,纷纷无动于衷,甚至一两头还奋起回击鸣叫几声,贡象占着数量优势,气势上倒不输于野象。

    清儿在其间得意道:“受了我三喂七捻五断食儿的法子,这两头畜生便别想在此撒野了!”

    她昨夜到如今,小心翼翼地照料了贡象几顿马儿燥,如今却当真起到了奇效。

    包元乾遥望去,心头窃喜。

    朱棣见状,龙颜大悦,直言道:“看来这野象虽然狂野,可大明驯象所的贡象也毫不逊色之。”

    阮景真对于贡象如此不惧,心生疑虑,他本意进献两头凶猛的野象讨得朱棣欢心,没成想京中的贡象竟然没被震慑住,倒是辱没了野象的威名。

    不过他心思活络,旋即却赔笑道:“大明乃天朝上国,上国之象乃是天象,岂能被区区凡尘野象所困?”

    朱棣有些飘飘然,擎着自己的玉带大笑道:“不必妄自菲薄,这野象性烈倒也是不多见,安南国此行进贡之功,当赏!”

    阮景真三人听闻朱棣此言,立刻下跪山呼万岁。

    阮景真伏地恭声道:“安南国叩谢大明大皇帝天恩,皇恩浩荡让小臣诚惶诚恐,不敢对天朝有丝毫之欺瞒。小臣此次奉国主之命出使安南,实有一事国主不敢妄自决断,还需面圣陈词让大明天子知晓。”

    朱棣收敛喜色,倒吸口气道:“直言无妨。”

    阮景真叩首一拜,“我安南国此次迟迟未至应天朝贡,实乃国内叛乱所致。而此番安南国叛乱所起烽火遍及安南全境,就连西都清化府,东都升龙府也未能幸免...”

    他说到此处,言辞悲切,恸声道:“叛军攻入两都,肆意杀戮我陈朝王室宗亲,举火焚烧陈朝宗庙,幸赖国相胡季犛受任危亡之际,举兵讨贼这才平息了叛乱。只是....只是叛军心肠毒辣,却早已将陈朝宗室斩杀殆尽,国相苦寻月余而不得,这才命小臣上禀宗主国知晓此事,陈朝已绝嗣,今已无法行国祚续存焉。”

    他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文武们对于陈朝绝嗣这个消息显然尤为震惊。谁都未曾想到,这安南国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难怪迟来数月,道路阻绝。

    朱棣并不惊讶,沉凝问道:“陈朝若是绝嗣,安南国今又是谁人主政?”

    阮景真作揖道:“乃国相胡季犛。”

    “哦...”朱棣虎目微垂,有些恍然地想起包元乾那日的猜测,倒是不谋而合。

    阮景真见朱棣若有所思,便趁热打铁道:“俗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陈朝绝嗣未有血脉存留,国相虽然暂定大局但是上下人心浮动,流言四起,若无新君册立已安人心,恐再起刀兵。”

    朱棣淡淡道:“那安南国相的意思是,彼欲取陈朝而代之?”

    “非也,非也。”阮景真摆手否认道,“国相虽暂摄大政,不过却非陈朝宗室宗脉,他自知身份卑鄙岂敢妄自僭位,引天下人挞伐?虽然陈朝宗室绝嗣,但是顺宗陈日焜却有一外甥存活。”

    “哦?”

    朱棣原以为是胡季犛要让自己册封他为国王,改朝换代。若是那般,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是这人竟然并未如此言语,反而是说寻到了个陈氏外甥。

    包元乾此刻已然猪脑过载,疯狂地搜索着后世的蛛丝马迹,判断这阮景真的话语中是否有纰漏。

    阮景真恭敬道:“此人名为黎汉苍,乃是顺宗之父明宗陈日爌嫡女,徽宁公主之子。实乃是顺宗之外甥,也是如今唯一可以继承陈氏基业之人。国相胡季犛深受顺宗重托,岂能行篡陈之事,故而乞求大明天子册立这陈氏外甥,黎汉苍为安南国君。可汉苍虽为陈氏之甥,但已无陈姓乃是外戚,故而求请大明废止陈朝旧称,以新国主自择国号为宜。”

    他这番话语下来,倒让朱棣有些五迷三道,朱棣原以为是胡季犛要篡位,可如今看来这胡季犛并非是为自己请封。若他要篡位,又何须留这陈氏外甥黎汉苍活口,这又是何故?

    这阮景真摆明是要来请封的,可朱棣却不敢轻易大行册封,铸成大错倒会成中外笑柄。

    朱棣眼神一动,已经落在了包元乾身上。包元乾看到朱棣的目光,便知道今日让自己位列臣工之首,又得当一回工具人。

    包元乾轻咳两声,走出臣工之中,看着阮景真道:“阮大人,在下有几个问题想征询一番。”

    阮景真自认天衣无缝,便笑道:“大人直言无妨。”

    包元乾道:“昔闻安南国相胡季犛往日并非姓胡,而是本姓黎,唤作黎季牦,是也不是?”

    阮景真闻言面色一变,打量了包元乾几眼,这才点头道:“正是...可国相的胡姓亦是明宗赐姓,而非是自己篡改之。”

    “哦...”包元乾见他脸色异变,便知八成有鬼,心下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缓缓道:“那第二个问题,这陈氏外甥黎汉苍为何也姓黎?这汉苍之黎与国相黎季牦之黎,是否又是同一个黎?”

    一浪高过一浪,包元乾第二问抛出,可谓之胆大至极,直言安南内政。

    阮景真兀自还能忍住,可胡射却有些心虚的模样,正欲说话却被阮景真抢言道:“黎姓本是安南一个大姓,多有重姓偶合,大人莫不是怀疑这汉苍国主与国相是一家乎?”

    “那不至于,那不至于。”包元乾含笑连连摆手,旋即脸色一冷凝视道:“在下只是担心,这国相以汉苍国主为陈氏遗孤为名求封,却阴行独掌大权之实,阳奉阴违罢了。”

    “你...!”阮景真语塞,心中已有些不安。

    朱棣不是蠢人,听到包元乾这番言语,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这黎汉苍会不会是黎季牦(胡季犛)的子嗣?

    胡季犛诓骗自己称黎汉苍为陈氏外甥,实则为自己儿子求了个国主名号,却自行生杀大权,倒是不无可能。

    包元乾负手淡笑,继而问道:“这最后一个问题,则是在下反问阮大人的。阮大人言及陈朝绝嗣,宗室悉数被屠戮,可在下怎么听闻陈朝遗孤尚有一名为陈天平的人,此人难道不该才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

    却见胡射沉不住气道:“这位大人从哪里听说的这等无稽之谈?陈天平自西都陷落便遁入山林,早已不可能存活。”

    他此言一出,便觉失言,看了眼阮景真责备的眼光,哑然不语。

    包元乾精光一露,拍手道:“胡大人方才是言陈天平遁入山林,不知所踪?既然不知所踪胡大人何敢断言陈天平已死?如今的第一要事不该是以举国之力去搜寻陈天平归继大位,为何要转立外戚黎汉苍为国主?还是说胡大人巴不得陈天平死在林子中?”

    胡射被问地哑口无言,阮景真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山野老林毒虫野兽极多,陈天平只身入内数月不知踪迹,绝无可能存活。或许早已葬生兽口,国相寻人不得这才转立汉苍为国主。”

    包元乾毫不相让道:“可我却听闻这陈天平未死...反而正四处张罗人马欲抵抗国相胡季犛?若国相如此公忠体国,这陈氏遗孤陈天平又为何要与国相为敌?国相究竟是在平叛,还是....”

    他话说七分满,剩下的话不言明在场之人也明白何意。

    只见阮景真面色阴沉道:“不知大人何时听闻了此等无稽之谈?难不成大人有着一对千里眼,顺风耳,竟然比我安南臣工还要明白陈天平的生死动向?”

    他虽无惧色,但是心头却已然没底,心道这大明朝的官员怎么知道陈天平的存在?更清楚陈天平的动静?!

    李景隆从臣工中走出,作揖道:“启禀圣上,包司吏久在应天,何曾去过安南?他此番无端发难相逼,无非是仗着圣宠以莫须有之罪施压安南,借此邀功罢了!”

    赵曦也跟着出列道:“臣附议,包司吏这等巧言令色之辈,唯恐天下不乱,实在是用心歹毒,其意是欲破坏我两国之好,罪不容诛!”

    阮景真见有人替自己说话,长舒一大口气。

    就连胡广也走出道:“启禀圣上,臣以为包司吏这般无端恶意揣测有失我天朝气度。那安南乃是我大明藩属,岂敢蒙骗宗主国?”

    阮景真附和道:“大明天子圣裁,若信不得小臣大可遣使前往安南询问耆老之辈,看看小臣之言是否为真。”

    包元乾却不以为意道:“若问不出所以然,阮大人可敢与我赌一赌?”

    “赌什么?”

    “赌命!”

    “你!”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那大祭司阿骨仆江手中一捻,一道巴掌大的黑影从他袖中窜出,黑影身形极快便钻入人群中,趁人不注意便箭飞似的奔向外间。

    包元乾目力过人,虽然看到了,却不知那巴掌大的黑影是什么东西!

    几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掐架中,只听得外间一阵骚乱,只听得一头贡象一声哞叫,显得有些躁动起来!

    包元乾见此陡变,根本不与这几人纠缠。一个豹动,窜出殿外,转瞬奔至象奴间。

    那象奴们面对惊慌的贡象,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贡象,为何突然躁动起来!

    包元乾原以为是马儿燥出了事儿,却见清儿一脸无辜道:“包大哥,不是马儿燥的原因,是五毒...”

    “五毒?”

    清儿忙指着大象小腹处,包元乾见去只见一支巴掌大小的蜈蚣正扎刺着贡象!

    贡象吃痛,这才躁动起来。清儿虽然识得五毒,但是贡象乱动狂躁却不敢上前。

    包元乾回想起那大祭司阿骨仆江,心知必是此人作怪!

    “哞!”

    只见贡象已被象奴按捺不住,欲冲出队列践踏,包元乾深知贡象若出事,驯象所连同自己端地是要被朱棣这好面子的性格严惩。

    他长身一跃至御马前,双臂一展,力道迸发,竟横推四匹御马作势堵住贡象欲窜逃的趋势。

    旋即低矮身子,自马腹饶进,勾住贡象驼宝鞍部,欺身一压,猿臂一探便逮住那只作祟的蜈蚣!

    包元乾擎住蜈蚣,单臂急挥,手中蜈蚣脱手从贡象肋下直奔不远处野象下腹。

    “哞!”

    只听得野象一声惨叫,突兀地发狂起来,那其上的安南驭象象奴怎么呵止也无法止住野象,被一把掀翻在地,险些被踩死。

    场面一度混乱,朱棣等人都出殿静观其变。那阿骨仆江脸色不佳,不知为何这野象忽然躁动起来。

    只见野象暴躁跳动,包元乾给了清儿一个眼色,清儿会意。

    包元乾身形兔起鹘落,绕至野象身后,单臂擎住尾巴,拽在其屁股后。

    清儿灵敏地抓住野象鞍绳,三下五除二地直上其背。

    贡象如今安静了下来,野象却被蜈蚣咬地生疼,直往湖心岛便窜去,一副惊惧的模样。

    包元乾见着野象即将到岸边,一手拽着尾巴,另一手探下抓住那只蜈蚣,手掌用力一握,将那只蜈蚣捏死,旋即弃于湖中。

    清儿驭象本领过人,野象没了扎刺疼痛感,竟然被清儿轻松地驾驭住,刹停在岸边尺余处!

    清儿一声吆喝,将野象驱赶着回到殿前。

    朱棣皱眉道:“何以出现此事?”

    包元乾走至阶下作揖道:“启禀圣上,不过是野象不自量力妄图挑衅我天朝贡象所致。方才野象挑衅,贡象脾性上来便与嚎叫着与之决斗,没想到这野象看似威风,不过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被我天朝贡象一吓,竟然要跳水逃生!”

    他鬼话连篇,却将场面圆了回来。在场之人都知道这野象本就低声嘶吼不知,见方才贡象突然躁动,旋即野象遁逃而去,听包元乾这般解释,众人皆以为贡象不耐其烦,要与之决斗,没想到野象认了怂。

    如此一来,朱棣的颜面保住了,天朝的颜面也保住了,反倒是安南国的野象丢了人。

    杨荣趁机马屁道:“看来我天朝贡象当是乃世间极品,竟然能将这野象逼服。”

    朱棣略微一沉思,旋即明了地龙颜大悦道:“包元乾,果真有你的,当真是有机变之才,寡人没看错你。”

    阮景真猪肝色的脸,一脸责备地看着阿骨仆江。

    那阿骨仆江的脸色更加阴沉,他本欲捉弄贡象化解场中针锋相对,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