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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无风起浪·牵机属谁

    冬至前两日,是个淡淡的晴天。

    快马兼程三至五日便能从咸阳抵达的九原城,而阳元君嬴况的车队硬是拖拖拉拉耗了半个月,这会儿又慢了下来。

    “还要多久?”赵无风掀开窗帘问向徐徐勒马减速的车仆。

    “回赵詹事,距下一亭尚有八里,距九原城大概还有近一舍。”

    “我问你要多久?”

    “这个……仆也不知,只是跟着公子的车驾走。”

    赵无风有些厌恶地往前瞧去,前方晃晃悠悠的马车中,荒淫的嬉闹声不绝于耳,车舆里装了四人,有些沉重,两马双辕车拖得吃力,车辙也比后面的车要深。

    朝后开的车门缝中,露出一角嫣红色的精绣罗布,那是个叫亵衣的玩意儿。

    这还算收敛的,前几天一件亵衣被嬴况抛出车窗,惹得里面那妖妾羞叫一声。

    她光溜溜地裹着裘袍,朝窗外探出头来追望,露出白花花的半个胸脯,又被嬴况猛拉回车舆。

    亵衣勾在赵无风所在车驾的轮牙上,车轮向前滚上两圈,这妖里妖气的东西就把轮子给缠死了,不得不停车将它扯开。

    光用手扯还扯不干净,车仆找骑卫借来匕首才把碎罗一点点地挑掉。

    绣了丝线的罗锦可以给这车仆置办一身体面的衣屡,让他不至于为了女儿的昏义还要向别人借礼服。

    绣了丝线的罗锦就那样被断断续续地扔在地上,被车轮、马蹄一趟趟地压过,嵌进车队驶过的印记中。

    这会儿,赵无风凝眉盯着前车那扎眼的嫣红色,轻蔑地摇摇头,又朝另一边窗外的骑卫使出一个眼色,那人立时明白,挺马上前,叫停了嬴况的车。

    那些乱耳的声音戛然而止,嬴况朝外问了一句,骑卫坐在马背上冷面相答,车舆里转而窸窸窣窣地忙乱着。

    赵无风深吸口气下了车,理齐衣冠,轻甩下袖摆,朝嬴况的车驾走去……

    此人是卫太后甘泉宫中的詹事,就是帝王内眷事务负责人,还是率领宫中随从的人,可以理解为大秘书。

    是个纯正的阉人,干了二十多年的阉宦。

    声音却不是掐着嗓子那样尖锐,初听会觉得像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

    四十多岁的年纪,肩宽腰挺,剑眉入鬓。

    没有奇怪的兰花指,有喉结,下巴上还有一小撮短须,完全就是个正常男人的模样,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

    他是成年后才被割的势。

    咸阳那边一直觉得将离是个扶不起的废柴,不让他回京参政,他就连四时田猎也不办。

    之后敦促他举行重要的冬祭、进行冬狩,却派了个浪蝶游蜂来监督。

    因为他俩都是宗室,一个是今上长兄,一个是先帝幼弟。

    都是天秦王族的代表,而赵无风行事干练,颇有威仪,作为太后特使随同前往。

    当初也有人提议要派将离的其他叔父过来,可他们早先听闻将离遇刺,避他就像避瘟神,一个推一个,推到最年轻的嬴况身上。

    “好啊,”嬴况一口答应下来,“九原是不是有个美寡妇的?”

    ……

    就这样,阳元君拖家带口地出了内史,一路在上郡兜兜转转,磨蹭北上。

    在肤施、高奴和丰林几县逗留了些时日,赵无风不懂这些小城有什么好逛。

    直到有次停车休息,他听见那个叫的夏菱的宠姬指着远处一条脏兮兮的花狗,开心得像个二十岁的巨婴,声音黏腻,发嗲道:“花狗甚是喜人呢,公子,我们去看看嘛。”

    然后长龙般的车队,导驾、引驾、前后护驾,主仆客货三十多辆车,一百骑卫,全部转向,跟着那只狗偏离了道路,跑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里宿营一宿。

    此时赵无风已经来到嬴况车后,亲眼看着那一角嫣红色的亵衣被“咻”地抽了回去,翻了个白眼作揖道:“阳元君,赵无风请见。”

    嬴况在里面低语两句,车舆中又传出几声轻浮萎软的嗤笑。

    接着车门被打开,脂膏香味儿一股脑地冲了出来,甜腻扑面,把放车踏的车仆呛得咳嗽一声。

    赵无风高昂着下巴,眼皮耷拉下来,垂目盯着车尾的车沿。

    他鄙薄这些媚妾浪姬,根本不正眼去瞧,只觉得有些红的绿的、莺莺燕燕的东西鱼贯着下车,带起一阵妖风。

    等这三人腰肢款摆地往她们自己车上扭去,赵无风不发一语地提拎着下摆上车,钻进这个铺满兽皮软垫的“春宫”。

    嬴况松散着上衣,露出胸口骇人的剑疤,下裳也一副刚就位的样子,光脚岔着双腿,面色不豫地冲赵无风撇撇嘴:“何事啊?”

    赵无风不理他,冲关门的车仆说了声:“快马疾鞭,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九原。”

    “唯。”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车一行快,车舆里的人就被颠得晃荡,窗帘也会晃得飘起,窜进冷风。

    嬴况皱眉咂嘴,裹了张裘,死鱼一般干瞪着这个打断他兴致的不速之客。

    人们先前传的那个“白日里做人,人定时变兽”的咸阳纨绔就是他,还有“儿女成群”、“不记儿名”、“流连女市”……

    嬴况今岁廿九,浓眉毛单眼皮,外眼角微微下挂,看着很懒散,眼睛一周总是若隐若现着淡淡的黑眼圈。

    上唇两撇胡子,被妾姬搅得凌乱,下颌与两腮有些胡茬,好像嘴唇容易干,总是不自觉地舔着,不过只能是越舔越干。

    别看他现在这纵欲过度的废叔样儿,要放在十年前,也曾是个清秀的翩翩少年,风采夺目,豪情万丈。

    舞得一手漂亮的好剑,写得一笔精美的小篆,而他封君可不是因为这些过人的表现,只是因为他胸口那道疤。

    自从留下这疤的那件事以后,他便逐步迷失在欲望的洪流中,沉沦为一只日渐颓糜的困兽。

    见赵无风不搭理自己,他百无聊赖地从身下摸出另一件丁香色的亵衣,搭在脸上仰头猛力嗅着,那上面的绣纹似乎都快被他给吸得塌了线。

    赵无风不看他也不说话,紧闭双目,就这样随着颠簸的马车摇头晃身,没人喜欢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能使人端庄起来。

    他坐进这辆车,只是为了能赶走小妖精们,让车队快点走。

    太阳已近西斜,本要在午后赶到九原城,现在将近傍晚,九原君怕是已在城外等了小半日的。

    虽说行路无常,但那是在路途中遇上了不可控的变化,像嬴况这样为了荒唐的事情而拖慢整个队伍的速度,赵无风忍不了。

    “不就是让那羔子等一会儿么?”

    嬴况松散着眼皮,晃头落下脸上亵衣:“我是他长辈,他不敢抱怨。”

    过来很久,赵无风才慢慢道:“身为长辈,荒**乐,不思正身,如何能为下做表?”

    “唉,啰嗦。”

    嬴况这才开始合衣束带,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边系着腰带边道:

    “我听说那羊羔近来可没少闲着,乖乖顺顺的软蛋,也玩起女人来了。”

    “魏监御史送到甘泉宫的监报里,可不止这一件事。”

    “你指藏剑么?呵,那件事太过蹊跷,离羔子从未习武,又怎能从刺客手中夺剑?”

    “魏侃的呈奏应是无误,且他与护卫司马处询过详情,那晚护卫们冲进浴室亲眼所见,刺客的长剑确是在他手中,现场似有过一番激斗。”

    “算了,眼下他还有用,你我尚在北境,不好动他,那刺客没问题吧?”

    “顶尖高手。”

    嬴况还是不太相信将离会使剑,咧嘴摇摇头:“顶尖高手还丢了剑,牵机阁丢剑是要跳剑炉的,活活被金水烧死,那人的剑找回来了么?”

    赵无风平缓着目光,轻轻点头:“已回。”

    “算她懂事,是你的二徒吧,叫什么来着?什么雾的。”

    他嘴唇抽动一下:“夕雾。”

    “嗯……夕雾,呵呵,听着像是个美人啊,样貌与朝雪比,如何?”

    赵无风眨眼变换了神色,变得冷酷,变得鄙夷,而后轻飘飘地丢出一句:“朝雪不配为门徒。”(朝念zhāo)

    “朝雪是顶级的剑客,”嬴况用拇指背挠挠唇须,“更是个顶级的女人,啧啧,是个妖精啊……”

    他舔下嘴唇:“如果她哪天被逐出牵机阁,就让她来我府上做妾,哦不,她更喜欢偷的。”

    赵无风顿觉一阵反胃,轻蔑着摇头:“若不是她还有用,早也该去跳了剑炉,我牵机阁便只有三大门徒才好。”

    嬴况抬着下巴乜斜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转脖子:“赵首座才是要慎言的那个,平日如何恃威摆架都随你,是太后给的表面权力,不过,那是你的牵机阁么?”

    赵无风心中暗叹大意,却心有不甘,咬得牙根暴突,粗重地呼出一口气,朝嬴况微微躬身道:“仆失言,还请阳元君赎罪。”

    嬴况轻哼起小调,对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哈了口气又擦擦。

    转身掀开车前窗的帘幕,光只照亮他半张左脸。

    视线越过车仆肩头,远远瞧见那成片的黑色旄旌,他左边嘴角微微扬起。

    “呵,看见那羔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