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会议硝烟
镇抚司署里，今天的午后好像格外的安静，是张俊从未体会过的安静。好似终有一场无法避免的暴雨正要如期而至，地面上的生灵只能躺在窝里，引颈受戮。
终于在把盒饭的空盒丢入垃圾桶后，张俊走出办公室，听到了久违的议论声。
一个下属跑到张俊的面前来，却也只是悄悄地问着。
“张队，万一三界和平协会管到我们头上了，我们的编制怎么办啊？”下属搓着手，仿佛手里的是他的饭碗。
就是这么一问，大办公室里的好多人，都朝张俊投来了若有若无的目光。
但是张俊只是笑了笑，似叹非叹般说着：“上次你们好彩，没和人贩子的头目遇上，不然，死了兄弟，大家都难过。”
看似答非所问，但是下属却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低下头，不再问了。
“做你们该做的。”张俊把目光扫过整个部门，然后才低下眉眼去，说了句，“我有事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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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晋邑尘的声音，张俊辨认得出。
在这条南街巷子里，张俊朝面前的背影“嗯”了一声，便算是对晋邑尘的回答。
越过晋邑尘的背影，四面平房斑驳的墙壁围城空地，空地中间一棵榕树黯着木光。
空地上空无一人，可正是这空无一人的景象，让晋邑尘起了疑。
“这里是树皮佬的地盘。”晋邑尘沉着声说道，“他人不见了。”
“附近没有灵力残留。”张俊说道，“是人类干的。”
簌地，晋邑尘拧过头来，盯着张俊：“区区凡人，怎么可能动得了树皮佬？”
张俊抽了抽鼻子，说道：“也没有硝烟的味道，对方连枪都没有。”
“那就怪了。”晋邑尘转过身来，把手杖往地上一杵，“沈倩玲被人监听了，我特意看住了她，没想到，这边树皮佬出事了。”
“玲姐被监听了？什么时候？”张俊皱着眉问。
“昨晚发现的。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晋邑尘眉头紧锁，“我不叫沈倩玲来，就是考虑到她被人盯上了。”
而张俊低下眉眼去，抱着下级对上级的歉意说道：“但，我毕竟不是妖精，对灵力的感知不如玲姐。树皮佬被人类弄了，是我能得出的最合理的猜测了。”
晋邑尘摆了摆手：“你没有责任。”
张俊又说道：“这个节骨眼上，玲姐和树皮佬接连出事，会不会是......”
“哎！”手杖指到了张俊的胸膛上，打断了张俊的话语。
“你是镇抚司的人。”晋邑尘用手杖在张俊的胸口点了一下，“别说这种反骨话。”
张俊先是眉眼一低，但马上又抬起眼来。
“先生懂我意思就行。”
晋邑尘长长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杖来，倚在手杖上长长把气呼出。
“确实不能排除那种可能啊。”晋邑尘摇了摇头，回头看向那榕树下的空无一人，“但是，到底是什么凡人能不用灵力就怼倒了树皮佬呢？”
“您不怀疑我？”张俊反问。
“你确实有那个能力。”晋邑尘回头瞥了张俊一眼，却只是笑一笑，“但是知遇之恩，你不会以怨相报的。”
张俊没有说话。
“但是有些人啊......”晋邑尘继续说道，“表面上对我谄媚，送这送那的，其实，这些人打心底里想我滚。”
听到这里，张俊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那本书......”
却见晋邑尘把头摇了摇，连连“啧”了几声，说道：“你们局长是懂权术的，怎么会送给我对我有利的东西呢？地火山神君在那本《大清万妖堪舆》里面压根就没记载。”
“也是。”张俊抽了抽嘴角。
“回去吧。”晋邑尘招了招手，“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下午的会议。我知道。”张俊回道。
晋邑尘低下眉眼作思索的模样，说着：“知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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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正装肃穆，入了会议间。椭圆的木质环形桌身披深邃的釉彩，在白光灯下却不显油亮。中央的盆栽绿植郁郁青青，像假的一样。
晋邑尘和镇抚局长邻座坐在椭圆环桌的顶点，各自的势力分列两旁。张俊、玲姐，也即沈倩玲，赫然坐在了晋邑尘的一边。
但即便是仙人晋邑尘，也不见得此时的眼神里透着轻松。
这时，晋邑尘这半区，一个青蓝色头发，相貌如狐狸般魅人，满嘴利齿的男人，先开口了。
“喂！还等树皮佬吗？”那家伙说道，“赶紧开会赶紧散呗，大家没活干吗？”
“刃幽！”晋邑尘瞪了这青狐妖一眼。
但是这青狐妖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倒是不管什么晋不晋邑尘的，却是在张俊瞥他的一眼下，这青狐妖才稍稍收敛。
而那边，局长笑了。
“晋先生，妖毕竟有妖性啊。”局长摆了摆手。
晋邑尘脸上自然挂不住，但他面无表情，只是拿来随身的拐棍，往地上一敲。
“蓝刃幽！”晋邑尘低喝了一声。
如扼咽喉，如灼心肝，冷汗一下子从青狐妖蓝刃幽的额头落下。
晋邑尘收了法术，蓝刃幽才如劫后余生般，喘着气，唯唯诺诺。
张俊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身旁的几位妖精，包括玲姐，却都正襟危坐着，绷着神色。
但这回，轮到晋邑尘笑了。
“还望局座见谅。”晋邑尘放下手中那根拐棍，“不过，其实只要知道妖精的妖名，要管理起来，也不是很费劲的。”
局长只能是点点头，陪着笑，连连说着“是呀是呀”。而局长这半边的几位镇抚官，可就只能咽下了一口唾沫，假装无事发生了。
好巧不巧，打破僵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迟到的树皮佬。
可是，见到这个瘦瘦高高的皱皮中年男人，张俊和晋邑尘的眉头不禁转瞬即逝地皱了一下。
而局长这下可有话说了。他用食指叩了叩桌面，以长官上司的口吻说着。
“树皮，你虽然是卧底，但回了镇抚司，就要有镇抚司的作风。为什么迟到？”局长问道。
门口的树皮佬一下子竟踟躇了，不知是被会议间里的硝烟味呛到，还是被局长的官威震到。
“呃，呃，我今天，有点事......”树皮佬操着一口广普，带着浓重的西关味儿。
“你看看！你看看！”局长边说着边看向晋邑尘，“无组织无纪律，这就是妖精！”
这下，晋邑尘那边的玲姐可发话了。
玲姐摊开手，说道：“局座，您一直奚落我们妖精，这也是会议的一部分吗？”
可这话一处，便惹得对面的镇抚官驳斥。
“有错就要接受批评，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玲姐正要驳回去，却见晋邑尘抬起了手来，拦住了她。
晋邑尘只顾看着门口的树皮佬，说道：“树皮，坐吧，我们开始会议。”
树皮佬知道自己不对，于是也便唯唯诺诺地坐到了末席。抛开为镇抚工作的事实不谈，他应是见识过晋邑尘的手段的。
会议开始，两边领导没说几句，大家便明白，这次的会议，是关于如何对那个在逃的人贩子妖精，进行抓捕的。而显然的是，双方人马都希望自己出手，以损对方的声望。
张俊是明白这个核心问题的。
镇抚司不希望被三界和平协会指手画脚，但晋邑尘的权柄，已经探向了镇抚司内部。借着山神庙方针的推力，晋邑尘一方算是早早抢占了议题的高地。眼见局长座下几位镇抚官轮番辩论，却仍面露难色。
不怕妖精法力深厚，只怕妖精深谙权谋。
晋邑尘虽然是人类，但仙人的体质，让他站在了妖精的一方。
而张俊既然受了晋邑尘知遇之恩，也自然要站在晋邑尘的一方，站在妖精的一方。
张俊严词痛斥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些同事：“上次公园的事件，是我们走运，没有遇到法力强大的妖精，不然，兄弟们死在那里，你们谁来负责？！”
“张俊！”对方的镇抚官立马驳斥，“你贸然带队行动，有没有考虑过单位？有没有考虑过组织？”
“你少说这种屁话！”说话的是张俊隔壁的蓝刃幽，“要不是张队，你们连人贩子的消息都拿不出手。真就放下筷子开始骂娘了是吧？”
此时，局长亲自发话了：“蓝刃幽！你要搞清楚，这里是镇抚司，不是山林。为镇抚司做事，就是要讲究纪律！”
眼见着，蓝刃幽收了恶相，不服气地闭了嘴。
而说着，局长的目光又放到张俊身上：“张俊，你是科班出身的镇抚，你可不是妖精。”
“局长。”张俊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两肘支在桌上，像是挣扎，像是抗争，说道，“我以前想做一个好镇抚，遵守纪律，服从命令。但是，偏偏是这样的我，救不了李惟昔......”
“所以，”一个扎着高马尾辫的男性妖精为张俊接下话去，“山神是我们不得不依靠的力量。有各方山神庙的帮助，我们的治安，会好做很多。就像这次的案子，如果不请山神出马，我们的牺牲，不可估量。”
却见得对方又一镇抚官摇着手反驳：“骏嘉，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场不是打死了两只妖精吗？这说明妖精也是怕枪子儿的！只要我们工作做得到位，布置得当，杀妖精根本不是难事儿！根本不需要山神出手！”
这骏嘉想反驳，两手支在桌上，马尾辫都颤抖了起来，却找不到说出口的话语。
倒是蓝刃幽又跳了出来：“你小看我们妖精？！”
“注意言辞！蓝刃幽，我们这是在开会。”晋邑尘敲了敲桌子，把蓝刃幽探出去的脑袋敲了回去，但是晋邑尘转头顺着蓝刃幽的话，便对局长说道，“不过呢，过于小看妖精，也是要承担严重的后果的。所以，万万是不可轻敌的，对吧？”
但是局长显然知道晋邑尘会用这一招。
“我们对待妖精相关的案件，必然不会轻敌，请晋先生放心。”一句话，让局长怼了回来。
由是，双方的争辩又回到了均势，双方又是一轮又一轮你来我往的辩驳。似乎，一来一去，互不相让，已成僵局之势。
不过，正当双方还在为是否应当请地火山神君出马时，局长那边有人跳出了僵局。
这镇抚官说道：“据我所知，你们能不能找到这位山神君，还是未知数。如果要等你们，恐怕人贩子已经躲回深山老林了。到时候，就算有山神君又怎么样？出了羊城地界，她不过是个白板！”
难，难了！
连晋邑尘都“啧”了一声。各位妖精纷纷双手离桌，往后靠去。张俊算是安分，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着。
但是，瞥一眼的功夫，竟看到，末席的树皮佬竟然笑了一下。
晋邑尘立马察觉，对他说道：“树皮，你有话要说？”
却见树皮佬又笑了一下，憨态可掬地两眼一眯，明明是十分接地气的广式普通话，却在此时充满深邃：“不瞒各位，我今天见过地火山神君了。”
“怎么可能！？”局长大跌眼镜一般，急转向玲姐，拧着眉毛说：“沈倩玲！欺瞒上司要挨什么处分你清楚吧？！”
玲姐被这么一问，霎时间瞪着眼慌了，她望向晋邑尘，却见晋邑尘正紧锁眉头。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树皮佬却又把眉毛一挑，向局长说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局长？”
就在局长瞪向树皮佬的时候，晋邑尘却眯起眼来，悄悄盯着树皮佬，反复打量着。
隔座，局长切齿横眉，额头上青筋若现。
“树皮，你不要在这里打哑谜！”
由是，树皮佬接下来所言，乍一看竟似在胡说八道：“看来你们系从玲姐那里知道了什么。但系，你们在玲姐身上装的监听器，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却听“砰”一声响，对面的镇抚官拍案而起，指着树皮佬便叫道：“你别血口喷人啊！”
没等边上的局长发表意见，晋邑尘却先说话。
“拿贼拿赃，树皮。”晋邑尘的话语中带着严厉，“大家现在还算是同僚，不要随便说这种破坏团结的话。”
底下，蓝刃幽把脑袋晃到张俊耳边，悄悄说着：“今天树皮佬是不是吃错药了啊。”
而张俊则只是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面上，树皮佬面对对方镇抚官的否认，以及晋邑尘言辞，他反而更坚持自己的话语。
只见树皮佬掏出手机来，解开锁屏，把声音开最大，当着众人的面，播放起了一段录音。
“你们听听这个。”树皮佬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那些镇抚官和局长时，只见他们面面相觑，互相瞪着对方，却不说话。
环境的杂音响起，音频中两个声音，一男一女，一老一幼。
而当女声响起时，张俊的脸上甚至有一处不自然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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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睇下妳啦，咁唔小心。”那女生用粤语略带嗔怪般说道。
另一个声音，树皮佬的声音，愤恨，却克制着：“丢那星，差佬都信唔过！”同样，是一口地道的粤语白话。
这时，那女生换回了普通话，继续说道：“我们毕竟是妖，想要得到人类百分百的信任，太难了。他们今天监听你，明天就可以直接让你消失。”
沉默，树皮佬的沉默任由秋风卷起榕树叶的声响在低语。
但是，树皮佬还是开了口。
“那，山神大人，我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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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大人？！”
蓝刃幽、骏嘉、玲姐都不禁惊呼。晋邑尘更是直接站起身来，瞪圆了眼。
而对面的局长、镇抚官们，个个都把脸黑了下去，无言以对。
张俊在众人之中却像个异类。他没有欣喜的惊狂，也没有失望地怅惘。他在克制自己的情感，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这反而，让他看起来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因为张俊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女生的声音，是喻东离的声音。
但是，问题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个镇抚官先说道：“这地火山神君怎么会是个女的呢？”
局长坐不住了。
“树皮！”他严声喝道，“你拿什么证明，那个声音的的确确就是地火山神君的声音？我是否可以怀疑，这只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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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好问题啊。”黄廷杉皱着眉头望向长桌主位上的喻东离，“东离，他们要怎么相信，这声音就是地火山神君的声音呢？”
“不是？”喻东离把手一摊，“我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定义呢？”
大家的小脑袋微微后仰——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对吧？”喻东离继续说道，“我们只要让树皮佬相信我是山神，那么，晋邑尘那帮人，自然会帮树皮佬说话。”
不过黄廷杉却还是把眉头一皱：“话虽如此，但是......”
“我们保险起见，肯定不会太冒进的。”喻东离向黄廷杉保证着，“我也惜命啊！虽然说树皮佬不像那些挨了一枪就人生重来的小妖，但是要我脑门上挨一枪，我真的会死的，OK？”
黄廷杉信服，也便回了个：“OKOK——”
但是听了喻东离的说法，大家还是会觉得新奇。
“原来老大的体质和我们是一样的啊。”李皓杰嘻嘻地笑着。
“别打岔！”凌音给了李皓杰肩上一巴掌，而后看向喻东离，说，“东离，顺着计划往下说。”
喻东离则是十分自信：“你们想啊，树皮佬找到地火山神君，这件事对晋邑尘一方是有利的，晋邑尘没有不跳出来说话的道理。我觉得，他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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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难道没有见过民间的记载吗？”晋邑尘瞥了一眼局长和那列位镇抚官，“地火山神君就是个女性妖精！”
局长张了嘴，喉咙里却哑了。
他反驳不了晋邑尘，只得对树皮佬呼喝着：“树皮！继续放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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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神大人，我要怎么做？”树皮佬切切地问着。
而喻东离的女声却说道：“我不会让你难做的。但是，录音就不必了吧？”
只听树藤丛生之音晚于双刀的金铁震颤声响起，劈木斩藤，脚步闪展腾挪如狂风扫地，而后竟是树皮佬一声闷哼，败退的脚步声。
第二合从簌簌相逼近的脚步声开始，而打斗声也急促得可怕。
最后只留下一个不自然的电流截断声，录音的进度条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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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皮佬低下头：“后面，她不让我录了。”
再抬头，已看见对面的镇抚官面面相觑思虑不定，皆看向局长，可是局长的脸上出了汗珠，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终于在把盒饭的空盒丢入垃圾桶后，张俊走出办公室，听到了久违的议论声。
一个下属跑到张俊的面前来，却也只是悄悄地问着。
“张队，万一三界和平协会管到我们头上了，我们的编制怎么办啊？”下属搓着手，仿佛手里的是他的饭碗。
就是这么一问，大办公室里的好多人，都朝张俊投来了若有若无的目光。
但是张俊只是笑了笑，似叹非叹般说着：“上次你们好彩，没和人贩子的头目遇上，不然，死了兄弟，大家都难过。”
看似答非所问，但是下属却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低下头，不再问了。
“做你们该做的。”张俊把目光扫过整个部门，然后才低下眉眼去，说了句，“我有事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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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晋邑尘的声音，张俊辨认得出。
在这条南街巷子里，张俊朝面前的背影“嗯”了一声，便算是对晋邑尘的回答。
越过晋邑尘的背影，四面平房斑驳的墙壁围城空地，空地中间一棵榕树黯着木光。
空地上空无一人，可正是这空无一人的景象，让晋邑尘起了疑。
“这里是树皮佬的地盘。”晋邑尘沉着声说道，“他人不见了。”
“附近没有灵力残留。”张俊说道，“是人类干的。”
簌地，晋邑尘拧过头来，盯着张俊：“区区凡人，怎么可能动得了树皮佬？”
张俊抽了抽鼻子，说道：“也没有硝烟的味道，对方连枪都没有。”
“那就怪了。”晋邑尘转过身来，把手杖往地上一杵，“沈倩玲被人监听了，我特意看住了她，没想到，这边树皮佬出事了。”
“玲姐被监听了？什么时候？”张俊皱着眉问。
“昨晚发现的。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晋邑尘眉头紧锁，“我不叫沈倩玲来，就是考虑到她被人盯上了。”
而张俊低下眉眼去，抱着下级对上级的歉意说道：“但，我毕竟不是妖精，对灵力的感知不如玲姐。树皮佬被人类弄了，是我能得出的最合理的猜测了。”
晋邑尘摆了摆手：“你没有责任。”
张俊又说道：“这个节骨眼上，玲姐和树皮佬接连出事，会不会是......”
“哎！”手杖指到了张俊的胸膛上，打断了张俊的话语。
“你是镇抚司的人。”晋邑尘用手杖在张俊的胸口点了一下，“别说这种反骨话。”
张俊先是眉眼一低，但马上又抬起眼来。
“先生懂我意思就行。”
晋邑尘长长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杖来，倚在手杖上长长把气呼出。
“确实不能排除那种可能啊。”晋邑尘摇了摇头，回头看向那榕树下的空无一人，“但是，到底是什么凡人能不用灵力就怼倒了树皮佬呢？”
“您不怀疑我？”张俊反问。
“你确实有那个能力。”晋邑尘回头瞥了张俊一眼，却只是笑一笑，“但是知遇之恩，你不会以怨相报的。”
张俊没有说话。
“但是有些人啊......”晋邑尘继续说道，“表面上对我谄媚，送这送那的，其实，这些人打心底里想我滚。”
听到这里，张俊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那本书......”
却见晋邑尘把头摇了摇，连连“啧”了几声，说道：“你们局长是懂权术的，怎么会送给我对我有利的东西呢？地火山神君在那本《大清万妖堪舆》里面压根就没记载。”
“也是。”张俊抽了抽嘴角。
“回去吧。”晋邑尘招了招手，“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下午的会议。我知道。”张俊回道。
晋邑尘低下眉眼作思索的模样，说着：“知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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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正装肃穆，入了会议间。椭圆的木质环形桌身披深邃的釉彩，在白光灯下却不显油亮。中央的盆栽绿植郁郁青青，像假的一样。
晋邑尘和镇抚局长邻座坐在椭圆环桌的顶点，各自的势力分列两旁。张俊、玲姐，也即沈倩玲，赫然坐在了晋邑尘的一边。
但即便是仙人晋邑尘，也不见得此时的眼神里透着轻松。
这时，晋邑尘这半区，一个青蓝色头发，相貌如狐狸般魅人，满嘴利齿的男人，先开口了。
“喂！还等树皮佬吗？”那家伙说道，“赶紧开会赶紧散呗，大家没活干吗？”
“刃幽！”晋邑尘瞪了这青狐妖一眼。
但是这青狐妖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倒是不管什么晋不晋邑尘的，却是在张俊瞥他的一眼下，这青狐妖才稍稍收敛。
而那边，局长笑了。
“晋先生，妖毕竟有妖性啊。”局长摆了摆手。
晋邑尘脸上自然挂不住，但他面无表情，只是拿来随身的拐棍，往地上一敲。
“蓝刃幽！”晋邑尘低喝了一声。
如扼咽喉，如灼心肝，冷汗一下子从青狐妖蓝刃幽的额头落下。
晋邑尘收了法术，蓝刃幽才如劫后余生般，喘着气，唯唯诺诺。
张俊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身旁的几位妖精，包括玲姐，却都正襟危坐着，绷着神色。
但这回，轮到晋邑尘笑了。
“还望局座见谅。”晋邑尘放下手中那根拐棍，“不过，其实只要知道妖精的妖名，要管理起来，也不是很费劲的。”
局长只能是点点头，陪着笑，连连说着“是呀是呀”。而局长这半边的几位镇抚官，可就只能咽下了一口唾沫，假装无事发生了。
好巧不巧，打破僵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迟到的树皮佬。
可是，见到这个瘦瘦高高的皱皮中年男人，张俊和晋邑尘的眉头不禁转瞬即逝地皱了一下。
而局长这下可有话说了。他用食指叩了叩桌面，以长官上司的口吻说着。
“树皮，你虽然是卧底，但回了镇抚司，就要有镇抚司的作风。为什么迟到？”局长问道。
门口的树皮佬一下子竟踟躇了，不知是被会议间里的硝烟味呛到，还是被局长的官威震到。
“呃，呃，我今天，有点事......”树皮佬操着一口广普，带着浓重的西关味儿。
“你看看！你看看！”局长边说着边看向晋邑尘，“无组织无纪律，这就是妖精！”
这下，晋邑尘那边的玲姐可发话了。
玲姐摊开手，说道：“局座，您一直奚落我们妖精，这也是会议的一部分吗？”
可这话一处，便惹得对面的镇抚官驳斥。
“有错就要接受批评，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玲姐正要驳回去，却见晋邑尘抬起了手来，拦住了她。
晋邑尘只顾看着门口的树皮佬，说道：“树皮，坐吧，我们开始会议。”
树皮佬知道自己不对，于是也便唯唯诺诺地坐到了末席。抛开为镇抚工作的事实不谈，他应是见识过晋邑尘的手段的。
会议开始，两边领导没说几句，大家便明白，这次的会议，是关于如何对那个在逃的人贩子妖精，进行抓捕的。而显然的是，双方人马都希望自己出手，以损对方的声望。
张俊是明白这个核心问题的。
镇抚司不希望被三界和平协会指手画脚，但晋邑尘的权柄，已经探向了镇抚司内部。借着山神庙方针的推力，晋邑尘一方算是早早抢占了议题的高地。眼见局长座下几位镇抚官轮番辩论，却仍面露难色。
不怕妖精法力深厚，只怕妖精深谙权谋。
晋邑尘虽然是人类，但仙人的体质，让他站在了妖精的一方。
而张俊既然受了晋邑尘知遇之恩，也自然要站在晋邑尘的一方，站在妖精的一方。
张俊严词痛斥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些同事：“上次公园的事件，是我们走运，没有遇到法力强大的妖精，不然，兄弟们死在那里，你们谁来负责？！”
“张俊！”对方的镇抚官立马驳斥，“你贸然带队行动，有没有考虑过单位？有没有考虑过组织？”
“你少说这种屁话！”说话的是张俊隔壁的蓝刃幽，“要不是张队，你们连人贩子的消息都拿不出手。真就放下筷子开始骂娘了是吧？”
此时，局长亲自发话了：“蓝刃幽！你要搞清楚，这里是镇抚司，不是山林。为镇抚司做事，就是要讲究纪律！”
眼见着，蓝刃幽收了恶相，不服气地闭了嘴。
而说着，局长的目光又放到张俊身上：“张俊，你是科班出身的镇抚，你可不是妖精。”
“局长。”张俊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两肘支在桌上，像是挣扎，像是抗争，说道，“我以前想做一个好镇抚，遵守纪律，服从命令。但是，偏偏是这样的我，救不了李惟昔......”
“所以，”一个扎着高马尾辫的男性妖精为张俊接下话去，“山神是我们不得不依靠的力量。有各方山神庙的帮助，我们的治安，会好做很多。就像这次的案子，如果不请山神出马，我们的牺牲，不可估量。”
却见得对方又一镇抚官摇着手反驳：“骏嘉，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场不是打死了两只妖精吗？这说明妖精也是怕枪子儿的！只要我们工作做得到位，布置得当，杀妖精根本不是难事儿！根本不需要山神出手！”
这骏嘉想反驳，两手支在桌上，马尾辫都颤抖了起来，却找不到说出口的话语。
倒是蓝刃幽又跳了出来：“你小看我们妖精？！”
“注意言辞！蓝刃幽，我们这是在开会。”晋邑尘敲了敲桌子，把蓝刃幽探出去的脑袋敲了回去，但是晋邑尘转头顺着蓝刃幽的话，便对局长说道，“不过呢，过于小看妖精，也是要承担严重的后果的。所以，万万是不可轻敌的，对吧？”
但是局长显然知道晋邑尘会用这一招。
“我们对待妖精相关的案件，必然不会轻敌，请晋先生放心。”一句话，让局长怼了回来。
由是，双方的争辩又回到了均势，双方又是一轮又一轮你来我往的辩驳。似乎，一来一去，互不相让，已成僵局之势。
不过，正当双方还在为是否应当请地火山神君出马时，局长那边有人跳出了僵局。
这镇抚官说道：“据我所知，你们能不能找到这位山神君，还是未知数。如果要等你们，恐怕人贩子已经躲回深山老林了。到时候，就算有山神君又怎么样？出了羊城地界，她不过是个白板！”
难，难了！
连晋邑尘都“啧”了一声。各位妖精纷纷双手离桌，往后靠去。张俊算是安分，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着。
但是，瞥一眼的功夫，竟看到，末席的树皮佬竟然笑了一下。
晋邑尘立马察觉，对他说道：“树皮，你有话要说？”
却见树皮佬又笑了一下，憨态可掬地两眼一眯，明明是十分接地气的广式普通话，却在此时充满深邃：“不瞒各位，我今天见过地火山神君了。”
“怎么可能！？”局长大跌眼镜一般，急转向玲姐，拧着眉毛说：“沈倩玲！欺瞒上司要挨什么处分你清楚吧？！”
玲姐被这么一问，霎时间瞪着眼慌了，她望向晋邑尘，却见晋邑尘正紧锁眉头。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树皮佬却又把眉毛一挑，向局长说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局长？”
就在局长瞪向树皮佬的时候，晋邑尘却眯起眼来，悄悄盯着树皮佬，反复打量着。
隔座，局长切齿横眉，额头上青筋若现。
“树皮，你不要在这里打哑谜！”
由是，树皮佬接下来所言，乍一看竟似在胡说八道：“看来你们系从玲姐那里知道了什么。但系，你们在玲姐身上装的监听器，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却听“砰”一声响，对面的镇抚官拍案而起，指着树皮佬便叫道：“你别血口喷人啊！”
没等边上的局长发表意见，晋邑尘却先说话。
“拿贼拿赃，树皮。”晋邑尘的话语中带着严厉，“大家现在还算是同僚，不要随便说这种破坏团结的话。”
底下，蓝刃幽把脑袋晃到张俊耳边，悄悄说着：“今天树皮佬是不是吃错药了啊。”
而张俊则只是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面上，树皮佬面对对方镇抚官的否认，以及晋邑尘言辞，他反而更坚持自己的话语。
只见树皮佬掏出手机来，解开锁屏，把声音开最大，当着众人的面，播放起了一段录音。
“你们听听这个。”树皮佬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那些镇抚官和局长时，只见他们面面相觑，互相瞪着对方，却不说话。
环境的杂音响起，音频中两个声音，一男一女，一老一幼。
而当女声响起时，张俊的脸上甚至有一处不自然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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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睇下妳啦，咁唔小心。”那女生用粤语略带嗔怪般说道。
另一个声音，树皮佬的声音，愤恨，却克制着：“丢那星，差佬都信唔过！”同样，是一口地道的粤语白话。
这时，那女生换回了普通话，继续说道：“我们毕竟是妖，想要得到人类百分百的信任，太难了。他们今天监听你，明天就可以直接让你消失。”
沉默，树皮佬的沉默任由秋风卷起榕树叶的声响在低语。
但是，树皮佬还是开了口。
“那，山神大人，我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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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大人？！”
蓝刃幽、骏嘉、玲姐都不禁惊呼。晋邑尘更是直接站起身来，瞪圆了眼。
而对面的局长、镇抚官们，个个都把脸黑了下去，无言以对。
张俊在众人之中却像个异类。他没有欣喜的惊狂，也没有失望地怅惘。他在克制自己的情感，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这反而，让他看起来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因为张俊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女生的声音，是喻东离的声音。
但是，问题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个镇抚官先说道：“这地火山神君怎么会是个女的呢？”
局长坐不住了。
“树皮！”他严声喝道，“你拿什么证明，那个声音的的确确就是地火山神君的声音？我是否可以怀疑，这只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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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好问题啊。”黄廷杉皱着眉头望向长桌主位上的喻东离，“东离，他们要怎么相信，这声音就是地火山神君的声音呢？”
“不是？”喻东离把手一摊，“我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定义呢？”
大家的小脑袋微微后仰——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对吧？”喻东离继续说道，“我们只要让树皮佬相信我是山神，那么，晋邑尘那帮人，自然会帮树皮佬说话。”
不过黄廷杉却还是把眉头一皱：“话虽如此，但是......”
“我们保险起见，肯定不会太冒进的。”喻东离向黄廷杉保证着，“我也惜命啊！虽然说树皮佬不像那些挨了一枪就人生重来的小妖，但是要我脑门上挨一枪，我真的会死的，OK？”
黄廷杉信服，也便回了个：“OKOK——”
但是听了喻东离的说法，大家还是会觉得新奇。
“原来老大的体质和我们是一样的啊。”李皓杰嘻嘻地笑着。
“别打岔！”凌音给了李皓杰肩上一巴掌，而后看向喻东离，说，“东离，顺着计划往下说。”
喻东离则是十分自信：“你们想啊，树皮佬找到地火山神君，这件事对晋邑尘一方是有利的，晋邑尘没有不跳出来说话的道理。我觉得，他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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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难道没有见过民间的记载吗？”晋邑尘瞥了一眼局长和那列位镇抚官，“地火山神君就是个女性妖精！”
局长张了嘴，喉咙里却哑了。
他反驳不了晋邑尘，只得对树皮佬呼喝着：“树皮！继续放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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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神大人，我要怎么做？”树皮佬切切地问着。
而喻东离的女声却说道：“我不会让你难做的。但是，录音就不必了吧？”
只听树藤丛生之音晚于双刀的金铁震颤声响起，劈木斩藤，脚步闪展腾挪如狂风扫地，而后竟是树皮佬一声闷哼，败退的脚步声。
第二合从簌簌相逼近的脚步声开始，而打斗声也急促得可怕。
最后只留下一个不自然的电流截断声，录音的进度条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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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皮佬低下头：“后面，她不让我录了。”
再抬头，已看见对面的镇抚官面面相觑思虑不定，皆看向局长，可是局长的脸上出了汗珠，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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