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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采桑子

    嬴涟殇单手捏沙,让沙砾随风向下漏去,挑眉说:“逼迫,强求,能还来真心的和解吗?”闻人杰只得放下长剑,单膝向她跪下:“求你!这样还不行吗?”嬴涟殇对他这第二次恳求的方式,也不甚满意:“我喜欢有话直说,就像暴雨如小铃铛落下,那样响亮,那才痛快,别弄的雾蒙蒙一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右手一松,沙粒“哗”地盖到地上。

    闻人杰将剑一举,说:“好,我也喜欢用这种方式,直截了当,嬴涟殇,我闻人杰请你退兵!”他三求嬴公主,只有这最爽快的话,才打动了她。“好!”嬴涟殇当即答应,举起玉玺给众士兵、龙、凤凰等编队看:“这是后秦圣物,见玺如见君,退兵!”

    那些军官是奉李离非之命而来,他本来并没有指挥后秦军队的权利,出兵无理,来路不正,现在又见玉玺,只得挥手道:“撤回去!”嬴涟殇高举玉玺,直到所有军队如凤凰还巢,巨龙潜水一般退去,才回头看着闻人杰。她盯着众长老,叫他们赶紧放人。

    林芙吟冷静观察,她见多识广,早认出有许多别国探子,混在人群中,若是他们一直注意活跃、霸道的闻人杰,恐怕对他很不利,立即想出了个“李代桃僵”的办法,故意盯着那玉玺说:“嬴涟殇,恐怕你不止是王爷的小使者那么简单吧!你手中玉玺上,还沾着血光,这是后秦国级别极高的‘血玉令’象征,我猜,你是动机不纯,大有来头!”

    玉玺上曾沾过血是不假,其实“血玉令”根本子虚乌有,是林芙吟情急中杜撰。不过嬴涟殇哪能解释,那只会越抹越黑。“真聪明,你没揭她就是辅政王,算对得起她。”闻人杰夸赞道。那些长老还要有动作,原本就反感他们、又借自己的正道身份暗地观察、准备在关键时助朋友一臂之力的苏城主、谷掌门站出来批评:“你们还想对恩人怎样?快退下!”

    这两人虽然年轻,地位却高,长老悻悻收了力退去。嬴涟殇注意到,林芙吟的话,起了效果,那些被辅政王杀了帝君的三十三国暗探,都注意到了自己,不想在躲避,站出来道:“我不想掩盖身份,那些与我家王爷有仇的人,今日深夜,来龙王庙见我!”

    龙江退兵,龙王庙约夙敌,嬴涟殇的一切行为,都如此飒爽风流。万神渡大江,堂堂盛典,被闻人杰与嬴涟殇二人闹个天翻地覆,各高人及弟子,垂头退散。是夜,嬴涟殇坐在客栈内,借微弱如手心中捧着的月光一般的灯亮,读最爱的《红楼梦》,书页轻卷,发丝晚垂,目光早荡,手拿着书,心飞云天。闻人杰问:“你还没走?你那时为什么要答应退兵?”

    “因为,我梦见你还和我是兄弟,梦见你还和我在一起。即使是为了美好的梦境,我都愿意。”嬴涟殇捉起玉玺:“好了,我去了!”她掠出客栈,乘风飞至龙王庙,那些密探果然等在那里,刀剑齐出,见她一落地,就要杀上来,她却右手一翻:“别,等着。”

    “各位,我知道你们恨王爷,但我在杀帝君的事件中,并没参与,死了可有点冤。早晨告诉你们‘血玉令’的那位姑娘,却是辅政王的情人,因为逼他休妻娶自己的事情,两人口角,那姑娘才躲出来了,她林芙吟是国主,却和王爷关系很深。”嬴涟殇此语,是一半真一半假,她与林国主确实有过仪式,抵赖不得,顺道又反诬了早上害过自己的林芙吟。

    众人相互一看,都喊:“那你不想死,就把她献上!”嬴涟殇答应一声“可以”,转身要走,那些密探中,大多数人都没追上,却有一个年轻气盛、与被杀帝君关系亲密的,直冲上去:“还我帝君的命来!”嬴涟殇不能迎战,如果打败了他,那所有密探都要冲上来,如果输掉,更是不行,只得抽身奔逃,往人群密集躲去,没想到那人轻功、眼力俱佳,紧追不舍。

    “真难缠!”嬴涟殇咒骂一句,钻进了一处小巷里,眼见一座别致的小院,扎了进去,想借院落的复杂地形,绕过走廊、河道、九曲桥逃脱。但那人追进来,似乎能觉察她的气息,顺路追逐,嬴涟殇无奈,只得一头冲进最华贵精美的小屋中,寻找地方躲藏。

    这不进还好,进去见着的第一个人,就让她险些跳起来:“你……”这人居然是从龙江中救起她的韩风戟。他眨着双眼看着她,精神似有异常,又似乎和同龄少年没什么两样。“听说江湖上有好多人,被仇家追索,你也是吗?”他那双眉,俊秀又挺括,仿佛在那里点起一排致密秀雅的灯。他老是一副疑惑的模样,更显可爱,眉毛时不时挑着,惹人怜惜。

    “让我躲一躲。”嬴涟殇找了半天,终于拿起一包他的衣裳,将自己遮盖起来,这一包全是他的睡衣,宽大柔软,又有极诱人的男士果味香薰,她露出一只眼睛,瞧着他笑。小屋内风光流连,香满情溢。“我是到这里来休养,今天龙江太吵……”韩风戟正要说话,就见屋门被粗暴推开:“有人藏着没?”那小子进门四望,正要进来搜,却看见了他的脸。

    “啊?韩,韩公子?抱歉,打扰了,打扰了!”他脖子一缩,退了下去,夹着尾巴溜走。连遥远国度的一个小探子,都知道他的容貌姓名,可见韩家之势力。嬴涟殇见追索之人离开,站出那堆衣裳外,想多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走了:“韩公子,告辞了。”

    韩风戟也很失落:“仙女,美人鱼,总是走的这么快。你走吧,我会天天求神佛,让我再次遇见你的。”他垂着眼送她离去。嬴涟殇挥别韩公子,在空中飞闪,不久就回到了客栈,掀起闻人杰面前的报纸:“小魔头,这件事情我本可以瞒着你做,但我必须说!”

    闻人杰深感不祥:“什么事?”嬴涟殇道:“我把芙吟出卖了,答应把她献给各国密探,换我自己的平安,反正她也是王爷名义上的情人。如果你想保护她,就亲自送她去献礼。”

    闻人杰翻身掐住她:“你还有脸说!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削你一片肉!你敢再卖她一次,我挖你的眼睛!”嬴涟殇抬抬眼眶:“由便你,反正你不送,遭殃的是所有人!”她挥袖离去,闻人杰正要追出,又沉静下来想:过去说不出来源头的那些事件,必定是有人加害,这个人是嬴涟殇的可能最大。于是喊来林芙吟:“国主,能帮我跟上她吗?”

    林芙吟万分聪明,即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潜到嬴涟殇窗下,听到她说过一句话后,脸色骤变,翻身返回,对他说:“闻人哥哥,她说‘闻人杰,我要一次次陷害你,最终让你灰飞烟灭’!”闻人杰重重一拍桌子,愤而站起:“嬴涟殇,果然是你!”

    闻人杰早领教过嬴涟殇的狡辩功夫,不再想同她正面冲突,怕自己又不知为何软了心,劝林芙吟道:“你再去,不要与她硬碰硬,找温郡主,让她传话给嬴涟殇,就说我早就知道她的谋划算计,看她怎么回答!”林芙吟答应着离去,他猛喝一口茶,被烫的说不出话来。

    “洵洵涟殇,以待杰汭,风消烟殒,死生无畏……”嬴涟殇读着《红楼梦》里夹的书签,灯光幽幽,流荡如美酒甘泉,浅映发鬓,翩然若神仙,“原来我和他的名字,都在古诗里呢。真是命中注定的兄弟、对头。”她手指回目名字,正要读下去,温暖卿就喊了声:“王爷。”

    嬴涟殇奇怪,向来素淡寡欲的温郡主,怎么也在这毛驴敲门、行贿求人的时间,来问自己:“什么事?”温暖卿对王爷,除了敬重,并不谄媚,言语如清流:“王爷,林小姐让我来告诉你,闻人少侠说,他早就知道您的谋划算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了。”

    “闻人杰,好你个小魔头。”嬴涟殇无奈又坚决:“你也告诉他,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为的是牺牲林芙吟一个,换所有人的安全。众人在我心中,不过是砝码器物,牺牲少的,换取多的,天经地义。告诉他,要是再不决定,那些密探就要来抓捕我们了。”

    温暖卿并不知道嬴涟殇与各国密探之约,更不会了解事态紧急,只把它当作普通传话,回身去告诉了林芙吟,不久,闻人杰的话又传来:“你之利益,我之仇敌。你要牺牲,怎么不自己去牺牲?”嬴涟殇也气恨他的无情,看看时间,已来不及,向温暖卿急促说道:“不管谁的利益谁的敌,那些人就要来围堵我们了!我不想当面见他,你去和他说!”

    两人在林、温两位姑娘口中,相互猜疑打听,不能当面讲个清楚,多要紧的事情,经几个人之口,也变了味道。嬴涟殇不愿再耗下去,起身道:“让我去见他!那些人就要来了!”温暖卿莫名,林芙吟慑于她浓烈杀气,后退几步,闻人杰却就是不理。“开门!开门!”

    嬴涟殇正喊着:“你别逞一时气了,有什么我们以后说,那些人就要来了!”闻人杰才要回答:“不许碰林国主!”窗外已有一支利箭“刷”一声刺进来,紧紧钉在门板上,箭翎乱颤。“交出林国主!嬴涟殇,你快把与辅政王有关系的一切人,通通拱手送上!”

    “真的来了!”嬴涟殇拔下暗器飞甩出去,才算是挡住了要向上冲的敌人,这一次来的人似乎准备充足,共有四五十,比方才多一倍。她这边直对着窗外,还算有二层的楼房可以抵挡,而闻人杰的房间直对楼梯,立即就有敌人涌上来,他要去抓太阿剑,却晚了一步!

    “别管你的剑了!”嬴涟殇将另外一支普通兵器掷去,“先打败他们再说!”她刚刚做好作战准备,这小客栈就被点燃了。“丫头,林小姐,你们先逃!”嬴涟殇跃到楼下,剑锋仿佛拖着一道火焰,向所有敌人斩去,但她又不得不分心看烈焰中的楼房:“你们出来没有?”

    闻人杰失了宝剑,这普通兵器用起来实在不趁手,有不怕死的对手喊:“我把他们逼在火场里,一起烧死!”闻人杰几次拼力闯出去,都没能成功,火烧的越发旺起来,这些为各国帝君报仇的人,比正道更是凶悍,眉宇之间都写着血仇深恨,杀死一个算一个。

    “你先拉开空档,让两位姑娘出来!”嬴涟殇叫喊之时,那二层的地面开始垮塌,火裹着梁柱一块一块倒下来,大火已经在静夜中燃起了热风,形成条条火藤,将里面的人缠住。听她这样一喊,又有几人冲上房去,将温暖卿同林芙吟堵死在火海中。

    “你们连她们也不放过吗?”闻人杰质问着,他也知道自己问了,也不会有作用,在打斗之中处于下风,人数也少,能助一臂之力者都隔的太远,赶不来,他更不想林芙吟和林冽的三界火宅,染上这国家斗争之事。眼看那被烧的焦黑的木梁就要坠下,闻人杰抬起剑鞘,向温暖卿与林芙吟一甩,“啪啪”两响,她们是被扔出去了,他却正要被人砍中后背!

    “都是自己人!”嬴涟殇这一声喊,镇住了各位敌手,他们熟悉这话,知道这是什么暗语。闻人杰背后的剑也顿在空中,“笙歌散尽游人去!”很快就有人喊出,嬴涟殇立刻接上:“不见当年秦始皇!”上半句出自欧阳修词,词牌《采桑子》,个中含义,不问可知。

    嬴涟殇扯开白纱披肩,露出肩上的烙印,那印,居然和闻人杰当初被强行盖的印,一模一样!那是个桑叶图形,暗指“桑有扶苏”诗句,也合《采桑子》的名字,就是扶苏会的印记。“都是自己人。”嬴涟殇指着那烙印,让各位看:“都是想掀翻后秦皇帝和王爷的人。”

    闻人杰知道,自己身上印是假,嬴涟殇才是真。他捋起袖子,让自己的烙印露出来,看的众密探目瞪口呆。嬴涟殇不慌不忙道:“各位,这印记是扶苏会记号,而当初逃到远方去的,就是扶苏的后人。”她说来平淡,不明其中意蕴的密探只顾点头,而闻人杰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白马乡出身的辅政王,就是扶苏会主人,他们要扶立的和要杀的,是一个人。

    “那么我这个,是你,安排的?”闻人杰也聪明非凡,将她话中含义完全解透。嬴涟殇点头:“当然,那‘四而楼’酒馆里的小赌徒,自然都是我安排的,不过那印可是你自己抢过去盖上的,怪不着我。当时那小巷里的扶苏会人认你,我自然也一清二楚。”

    闻人杰更明白了几分:“这不会是你一个人的计划,一定是一个持续了很久,精心策划的阴谋,对不对?”嬴涟殇点头:“是,你是被我父亲选中的,至于选中的原由,和你的身世有关,我说到这个份上,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往后的某个时间,你自会明白。”

    “我是被大祭司选中的?”闻人杰趴到嬴涟殇耳边,说了这句话,他的手极靠近她那水滴般的耳垂,火光下看去,又如一滴将凝未凝的奶油,仿佛还散发着甜味。他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却因为嬴涟殇向右摆了摆头,差之毫厘,他失望的好似天塌下来一般。

    “这些行动,都与我有莫大的关系?”他继续问着,掩饰自己尴尬且激动的心理。“有一部分,是。”嬴涟殇的回答,如她的眼神般暧昧不明,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是哪些事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那些事情里,焦躁又享受的情绪,“我无意隐瞒,但不是现在。”

    密探们听着对话,在一部分不解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两位会主的崇敬:“随时听候会主吩咐!”他们都是扶苏会中、下游成员,能有机会见会主,已是巨大荣幸。“你们先去,随时等候我的消息,不要向任何人走漏。”嬴涟殇扔去一丸丹药,“谁受伤,这个有效,算见面礼。”

    其中一人接住,争相看去,果然是神丹仙药。“多谢会主!我们不打扰了!”那些人转身退去,闻人杰感慨嬴涟殇在此小事上都做的十足,不仅收买人心,只用这小小丹药,让那受伤的十几人争夺,还能让这队人间产生嫌隙。“庙堂中长起来的,就是不同。”

    嬴涟殇知道,闻人杰此人有野心,但与自己冤仇太深,在这非黑即白的政事上,是绝对不愿站在一起的。何况,他的野心也不在朝堂。“小魔头,别多想了。我父亲选了你,自有他的道理。”她正劝解,他也貌似同意:“我没有永远的敌人,和谁都可以合作。”

    “那……”嬴涟殇正觉得有盼头,闻人杰就说:“惟独和你,不行,免谈!我同你合作,第二天,你会把林国主,温郡主,所有的朋友,一起卖了!我不懂你吗?”嬴涟殇却也不丧气:“随你。但是,有一个大坏处,你愿意听吗?不愿意,我现在就走。”

    这模棱两可的语气,却让闻人杰胆寒:“好,我听!”嬴涟殇说:“很好,幸亏你听了,否则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父亲选择你,是因为你的身世,也因为此,林小姐和温姑娘,都已经落入了一个人的手掌之中,要是你不答应我,这个人会立即捏死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