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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往昔谁不叹

    桃花巷内,因为天已黑,玊玉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只说要是有事喊他一声便是。

    因为孟蔗的到来,华璋便在暮色之前,回了药铺那边。因为毕竟小镇药铺就只此一家,平时来抓药看病的人还是蛮多的。

    喻氏爷孙也在暮色里跟孟蔗打了个招呼,老人说要带着孙儿去山里见一见那位姓高的。

    在玊玉先前所坐的板凳几步旁,还坐着一位女子妇人,妇人相貌周正,虽说算不上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但对比小镇的其他妇人女子,还是要漂亮不少。

    有一个因为太过劳累的孩子正趴在自己娘亲的腿上呼呼大睡,妇人伸出一只手放在孩子背上,轻轻的拍着。她眉眼满是担忧神色,方才她看到屋子里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满地鲜血就像是宰杀牛羊时流下的血迹似的。

    妇人双眼微红,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不名明白为什么这一家总是受苦受难。

    孟蔗走到妇人身旁,轻声道:“不用担心了,两个人都没事。”

    妇人点了点头,轻揉眼角,问道:“这孩子,受苦太多了。”

    她与阚坷的父母本就相识,每次只要一想到当年的场景,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孟诰娘亲,更是孟蔗媳妇的女子犹然记得,当年那个暴雨天里,一个衣衫满是泥泞,浑身湿漉漉的孩子哭着敲响了她家的院门,嘴里不断嚷嚷着救他娘亲。更记得那只剩下一口气的好友最后看着她的眼神......那种眼神,就像是在说着,“麻烦了,对不起。”

    妇人再也忍不住,但怕被自己孩子听到哭声,她便将头靠在自己夫君身上,抿着嘴,呜咽了起来。

    孟蔗轻轻将手放在自己媳妇头顶,他想起了那个小镇之中,唯一被他视为酒友的汉子,想起了他们两人醉酒后,那个酒品算不得好的汉子,说的一句不知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的言语。

    “孟大哥,等我儿子出生了,你当他干爹呗?”

    “滚蛋!”

    小镇之中,儒士与学生分别,各自回家。

    张善文打开学塾大门,跨过门槛,清净无声,孤身一人,略显孤单。

    就在儒士要关上学塾大门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跨过大门门槛,朝出声的地方望去。

    有一个孩子不但跨着柄木刀,还背着一柄木剑,大跨步的奔跑,如同一只急促奔跑的小野猪,眼看就要到学塾门口,只是一个不小心,几个踉跄,刚好脸朝地摔在了学塾门前。

    儒士哑然失笑,他将孩子抱起,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忍住笑,问道:“找先生有事?”

    重重摔在地上的孩子没哭,只是胡乱抹了把脸,满脸黄土,他说道:“柯言那小子说先生你要扯呼......”说到这,孩子赶忙连续呸呸呸了几句,“柯言刚才去找我,说先生你要走了,我看他的招子不像骗我,我就跑来了,想再跟先生唠会嗑。”

    张善文听到孩子说的那句“看他的招子”,忍不住笑出声,他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瓜子,笑道:“先生不走。”

    孩子哦了一声,倒退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儒士,“先生不走......那也唠会嗑?”

    就在这个好像江湖中人的孩子话音刚落,在他身后就传来一阵攒簇的脚步声,孩子嘿了一声,抽出背后长剑,双手握住剑柄,满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他大义凛然道:“点子扎手!先生快走!”

    张善文忍不住敲了下孩子的脑袋,笑道:“刘关张,先收起来。”

    这个叫刘关张的孩子,正是当初与喻甫抱拳的那个孩子。

    听到自己先生的言语,孩子重新将长剑背在身后,他双手抱胸,站在儒士一侧,按照孩子的想法,此时他就是保镖,可不能让自己先生身上挂彩了。

    张善文满眼温柔,看着那些学生,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

    跑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叫做谭锦玉的小丫头,除了孟诰,学塾内的孩子都来了。

    刘关张、陈相宜、任树松、汪恙、谭锦玉、吕青霞、程水洺、柯言,以及未到场的孟诰,共九人。

    张善文将众人看遍,想要言语一二,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几人对视一眼,孟诰不在,随即都看向了谭锦玉,柯言也不例外,谭锦玉挠了挠头,思索片刻,绞尽脑汁一般说道:“先生之学,高于天,广于地,今宵若不统授之,可泣,可泣也。”

    话音刚落,谭锦玉就嘿了一声,自己说的还挺有趣,真讲究。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吕青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柯言并未开口言语,突然间,有个皮肤略显黝黑,名为陈相宜的小男孩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先生,竟然柯言说瞎话,反正我们来都来了,今夜又尤为炎热,便想要听一听先生讲学。”

    几个孩子一起点头,柯言也笑的眼神眯起。

    他本就聪慧,一路上岂会看不出自家先生那种落寞。

    张善文笑着退后几步,几个学生会心一笑,先后跨过门槛。

    柯言在最后面,等到了他,张善文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多谢。”

    “张先生,张先生!”

    一个孩子正朝着张善文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道袍大袖的老人。

    张善文笑道:“前辈和百善,一起来吧。”

    庭院之中,孩子们各自盘腿坐在地上,石板沁凉,每人相隔一步距离,刚好形成一个扇形。喻甫则坐在树下石墩子那边,刻画有棋盘的石桌上搁放有一壶酒水,老人自斟自酌,看着庭院之中的场景,笑意浓郁,觉得颇为有趣。

    学塾之中烛台油灯几盏,都被点燃放在庭院之中用来照明。

    如果说孩子们所坐位置,好似是一柄折扇的扇叶,那儒士张善文所坐之地,就是扇柄。

    张善文坐在一个竹椅上,他双手握拳,正襟危坐,开口第一句话,好像一本书的序言:“传道如挽弓,授业如射箭。”

    儒士侃侃而谈,随着篇章幅度越来越大,所说所讲越来越广,学生们个个意气风发,深陷其中。

    原本在自饮自酌的喻甫不知不觉的放下酒壶,这位位列山巅千余年的老人盘腿而坐,好似凌空,凝神静心,听新学!

    庭院之中,寂静无声,好似万物闻道,几盏油灯在不知不觉间接连熄灭,就像是风闻讯而来,此为证。

    虽说油灯已灭,但庭院之中,却比先前更加明亮。

    读书灯虽灭,闻道月却明。

    却说在一处城镇之中,暴雨落于人间,有一位身材并不如何高大,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穿一袭蓑衣,头戴着一顶斗笠,走在入夜空无一人的街道里,老人一路走来,可算是发现一座酒馆开着门,他赶忙走过去,跨过门槛,步入酒馆,老人摘下斗笠甩了甩,掸去雨水。店铺生意火热,有两桌好友齐聚的酒桌正大笑着喝酒猜拳,其乐融融。

    酒铺掌柜的看到老人进了酒铺,便绕出柜台,走到老人身旁,轻声问道:“老先生,大晚上下着雨,也被肚里的酒虫闹起来了?”

    将斗笠捧在怀里的老人笑道:“可不是嘛,幸亏这座老酒馆还开着门,不然我这一晚上怕是睡不好咯,酒虫闹肚子,比媳妇不暖被窝还让人不舒坦。”

    老人这话,引得酒铺一些汉子哈哈大笑。

    掌柜的也有些笑意,老人只要了三两烧断肠,还笑着跟掌柜打趣了一句,要是酒味淡了,可就不给钱了。掌柜的连忙说哪敢,都是城里出了名的李家酿,再说了,要是酒馆敢在酒上面不讲究,自己这酒铺也就不叫老酒馆咯。

    老人笑着点头,他将斗笠放在自己坐的长凳一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展开纸张,看着上面的文字,老人有些缅怀,更是不由的想起了许多年前。老人想起了一些好玩事,便笑了起来。

    掌柜的送酒上桌,看着老人笑嘻嘻的样子,笑问道:“老先生心情这么好,难不成是家中晚辈中榜了?”

    老人赶忙摆手,“哪儿有的事,只是看到学生写的信,有些开心而已。”

    掌柜的是个懂礼更讲理的人,一头灰发,他拢了拢衣衫,看着外面的暴雨,哀叹一声,“哎,我家那两个儿子如今也不知道在京城那边怎么样了,都多少年了,一点信都没有,年年过年就两副碗筷。要是在外混不好,回家来嘛,我这个当爹的,养得起。”

    老人笑道:“掌柜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掌柜的笑着点头,呢喃着默默离开,“不盼着,也没辙。子在外,父母常盼啊。”

    老人抿了口酒水,满脸通红,当他看到书信上的那些泪痕,老人便有些伤感,看完书信后,老人哀叹一声。

    与我这做先生的道歉?你何曾做过错事啊!

    突然间,老人有所感悟,他拿起装有三两酒的小酒壶,走到窗台那边,喝了口酒水,辣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位文庙配祀在至圣身侧的老人想起了许多前的一次对话,老人满脸笑意,只是手里这酒,真辣。

    许多年前,有一位还算年轻的老人一脸担忧与满脸鼻青脸肿的弟子问道:“善文啊,这是咋回事啊?给人打了?走,为师给你撑腰,咱们打回去!”

    正用鸡蛋散着淤青的孩子抽了抽鼻涕,解释道:“先生,方才我与师兄们辩论赢了,二师兄诚心接受了,只是大师兄好像有点不服气,我便说了两句,他不愿意听,我觉得不对。”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起了先生说的那句‘以德服人,以武训人’,我想教训一下大师兄来着,但没打过。”

    老人想起了自己大弟子的脾气,他只好另辟蹊径,说道:“善文啊,吃亏是福,走走走,先生带你去享福,你不是惦念我那酒水好些时日了吗,先生这就领你去。”

    等孩子如愿以偿喝到了酒,砸吧砸吧嘴,抬起头问道:“先生,这酒怎么那么怪呢?”

    老人捋了捋胡须,兑水了呗,只是他嘴上说着,“因为善文你现在学问还不大,要想酒水好喝,学问得先到位,这可是圣人至理!对了,什么都能说,只是这句话千万别告诉你两位师兄。”

    原本鼻青脸肿呜呜咽咽的孩子变得蹦蹦跳跳起来,“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