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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两家人各思姻缘事

    文轩一下火车,听到接他的随从说大小姐在圣约翰医院,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探望。病房门口站着三个人,是富管家、苏夫人和苏雨清,像是正要离开。

    “文轩。”富管家见到文轩便迎了上去。文轩放下手中的行李,问道:“师母,大小姐没事吧?”文轩在外人面前从来不唤她“霖儿”。他知道苏继宗不希望他与苏雨霖走地太近。

    “手上身上都是伤。”苏夫人又流下泪来,眉心揪在一起,语气心疼道:“而且她脾气倔,被关的这几天不肯吃饭。”

    “医生怎么说?”文轩关切地问。

    “医生说没有大碍,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继宗在里头陪着霖儿,让我们先回去吃点东西。”苏夫人道。

    文轩看了看周围,不见邵靖华,便问:“华少爷呢?”

    “送小姐到医院就走了。”富管家道。

    “霖儿为了他才这样,这畜生就他*的走了?”文轩知道苏雨霖不喜欢粗鄙之人,所以跟她说话会特别注意自己的措辞,但情急之时难免控制不住。

    “我也很生气!他到底能不能照顾好姐姐,姐姐以后真的要嫁给他吗?”苏雨清极少对他人评论几句。

    “他不配!”文轩当着三人的面直言道,故意没有避讳苏夫人。

    苏夫人叹了口气,“要真的嫁给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

    苏雨霖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又梦见了书里的场景——梦里,她见到一名将军身着铠甲,在扬起的黄沙中杀敌无数……转瞬间,那位将军又身处河畔的小屋中,像是在对她说话,“昭云,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你走罢,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她见他要转身离去,焦急地想留住他,却不知为何唤了声——“靖华”。

    这一声呼喊后,苏雨霖便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苏夫人擦了擦女儿头上的汗珠。泪水又不禁翻滚了下来,一边扶着苏雨霖缓缓坐起身。

    苏雨霖见到文轩也在病房里,用沙哑的声音问:“轩哥回来了?”

    文轩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赶忙给苏雨霖倒了半杯热水,然后端起旁边已冷却的瓷杯,又对了些冷开水后递给苏雨霖。

    “谢谢轩哥。”苏雨霖双手接过水杯,三两口就把水灌了下去。

    “还要吗?”文轩温柔地问。

    苏雨霖点了点头。文轩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刚才小慧说要留下来照顾你,我说文轩在这儿,还有谁能比他更会照顾人的,就让她回去了。”苏夫人道。

    “轩哥回南京办事的吗?”苏雨霖问。

    文轩笑了笑,没有回答。

    “还不是听说你出事儿才回来的。”苏夫人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些人为什么指名让靖华去送金条……是不是你们在报社写文章得罪了什么人?”

    “妈,您不要多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真是不明白你父亲在想什么,这邵靖华有什么好的,非要跟邵家……”苏夫人清楚丈夫的用意,可又心疼女儿受委屈。

    “妈,您赶紧回去休息吧。”苏雨霖对母亲道。

    “你想吃点什么吗?”苏夫人满脸倦容,神情却欣慰许多。

    “有轩哥在,您不用担心我,回去休息吧。”

    苏夫人点点头。

    文轩见苏夫人要离开,便要送她。苏夫人推辞道:“你还是陪在霖儿身边吧。对了,你问问大夫,如果没什么大碍就把霖儿接回家休养,这里环境太差了。”

    “好。”

    苏夫人离开后,文轩端起一旁的鸽子汤走到病床前,用筷子夹了一块鸽子肉,送到苏雨霖嘴边。苏雨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鸽子汤。”

    “你身子虚,要补一补。听话。”

    苏雨霖勉强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或许是这些天饿坏了。

    “我自己来吧。”苏雨霖从文轩手中接过碗筷,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整只鸽子,连汤都不剩一点。文轩见她这样,笑道:“饿过之后吃东西特别香。”

    “这汤还是热的,你提前准备好的?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会醒?”苏雨霖留心道。

    “买了好几盅了,凉了我就自己吃掉再去买,这次买回来,你恰好就醒了。”文轩说着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锦帕,笑道:“三年内我是不打算吃鸽子汤了。”

    “谢谢轩哥。”

    “你跟我客气什么。那些绑架你的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们让我告诉邵靖华,不要再查史量才的案子了,也不要乱写。还问我邵靖华是不是共党。我说我不知道。”

    “果然是冲着邵靖华来的,那他们抓你做什么?”文轩不解。

    “一来,我们最近走得比较近,二来,我帮过他一些忙。”苏雨霖道。

    文轩见霖没打算详说,也便不细问。

    苏雨霖继续说道:“他们还问我为什么要帮邵靖华……”

    “那你怎么答的?”文轩问。

    “我说……我喜欢他——的书。”苏雨霖笑了笑,文轩会意地点了点头。

    “那他呢?”文轩问,“他喜欢你吗?”

    “他心里只有他的理想吧。他说过自己不会娶妻,不想耽误别人。”

    “哼。”文轩冷笑了一声。“不结婚有一百种理由,想结婚,一个理由就够了。”

    苏雨霖明白文轩的意思,说穿了,还是不够爱。情到深处,何谈“耽误”。她压抑住心中的失落,故意说起别的话题,“对了轩哥,如果我回昌荣工作,你会不会教我?”

    “谈不上教,陪你一起摸索。”

    “我回昌荣,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吗?”苏雨霖望着文轩,心中也没谱。

    “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商谈时你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交流又有礼有节,这都是别人少有的天赋,唯独是缺少些经验而已。”

    “我需要轩哥多跟我说说你的经验。”

    “光听人说是不够的,事儿都要自己淌一遍。”文轩温暖一笑,提醒道:“还得要受受挫的。”

    二人交谈时,邵靖华恰好走到病房门口,无意间听见二人谈及“回昌荣”的事,心中五味杂陈。又听到她唤里面的男人叫“轩哥”,猜想他就是霖常常提起的文轩,听二人的交谈,关系应当是很亲近的。不知为何,他很心中涌起一个冲动,很想见一见这个人。他向前走了几步,敲了敲门。

    苏雨霖见到靖华,赶忙用手整了整头发。

    “你好,我是苏雨霖的同事,来看看她。”邵靖华对文轩道。文轩礼貌地伸出手,正想与他握手,邵靖华将手中的一袋水果递到了文轩伸出的手上,说了句:“有劳。”文轩先是一怔,然后微笑着接下水果放在一旁。转身对苏雨霖道:“我去问问大夫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你们先聊。”

    文轩离开后,邵靖华走到苏雨霖身边,问:“好些了?”

    “好些了。”苏雨霖说。

    “那些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邵靖华关切地问。

    “他们逼问我,我不肯说就会挨两鞭子,还受得住的。”苏雨霖答道。

    “没别的了?”邵靖华问。

    “你还希望有什么?”苏雨霖反问道。

    “不是……我……唉……”邵靖华想要解释又怕自己话说地不对,苏雨霖见他这样不觉笑了。

    “放心吧,我没事。”苏雨霖道。

    “是我连累你了。”邵靖华心中很自责,嘴上却还是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你平时矜贵得很,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苏雨霖听他这样说,心中很不舒服,回道:“受苦不要紧,不要给邵主编添麻烦就好,本来都已经看我很不顺眼了。”

    “行,还有力气拌嘴,看来是好些了。”邵靖华调侃道。

    “谁要跟你拌嘴,还不是因为你说话不中听。”苏雨霖撅起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邵靖华很少见她这个样子,不禁笑了。“我肯定不如你那个什么三哥会哄人。”

    “你可别比三哥,人家是从一个码头工人做到昌荣的副总经理,人情练达那是生存之道。可不像华少爷,可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邵靖华心中有些羞愧,不觉低下了头,沉默片刻后,道:“我先走了,还没休养好呢,别气着你。你照顾好自己。”

    “是你比较让人操心吧。”苏雨霖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已经要泣血了。”

    “苏雨霖,你占我便宜是不是!”

    二人相视一笑。

    “有时间回家看看吧。人生无常,等失去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苏雨霖这次死里逃生,心中也生了许多感怀。

    邵靖华没有说话,但心中有些触动。离开医院后,邵靖华回忆起这些年追随信仰与革命的路上,身边人为他所做的牺牲。他也不免想起了父亲——细想来,他真的是大不孝。苏雨霖这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玩笑,让他决定回家看看——回到那个他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邵家的府邸在绿树掩映下,显得庄重而神秘。他独自站在邵府门前许久,终于敲了敲门。下人打开门,探出头,见到靖华后,激动道:“少爷回来了!”说着赶忙请靖华进屋,然后关上门。屋里透出的灯光完全被紧闭的门挡住,锁于那深不可测的大宅中……“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下人们不停重复着这句话。靖华的长姐邵月华正与三姨太锦云正坐在厅中交谈。听见弟弟回来了,赶忙起身迎接。

    “大姐也在。”靖华道。

    “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月华关切地问。“没什么,就是回来看看父亲。大姐怎么穿得这么少,别着凉了。”

    下人听邵靖华这么说,赶忙拿来外衣给月华披上。

    靖华见三姨太起身与他打招呼,便唤了声“云姨”。三姨太有些受宠若惊。这些年,靖华很少唤她“云姨”,他几乎不同她说话。

    邵府与他离家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他爷爷与奶奶生前住过的宅子,用过的物件,家具并不奢华,不过都是些旧东西,但细处皆是精致的雕龙戏凤,家具皆是上好的红木制作而成。餐桌旁的椅子是爷爷生前的最爱,椅背后面是六条形态与神态各异的龙,意喻:“飞龙在天”“见龙在田”“潜龙勿用”“亢龙有悔”“或跃在渊”与“终日乾乾”。

    记得他小时候,听爷爷对家中的器物如数家珍,“这是太爷爷留下的东西”“这是清朝的器物”“这是当年美国大使送的西洋画”……他小时最爱听爷爷讲故事,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同他离家时一样,如此亲切熟悉。

    邵世同和四姨太从房中走出来。四姨太只比靖华稍长几岁,挽着邵世同,不待见地瞥了靖华一眼,道:“这么吵,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原来是靖华回来了。怎么,最近缺钱花了?”

    邵世同眉头微蹙,瞪了她一眼,道:“就你话多。回房去。”四姨太噘着嘴转过身,一边嘟囔着:“你儿子一回来,你就这样对我。”云姨见他们父子难得见面,也“识趣”地回房去了。邵靖华见到父亲,礼貌而生疏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月华推了推靖华,道:“站着做什么,快坐下。靖华,给父亲说说近况。报社都还好吧。”“都挺好的。父亲身体如何?”邵靖华问。“还没被你气死。”月华见父亲又说气话了,便道:“父亲虽然身强体健,但毕竟上了年纪,总是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我们这几个姐姐都出嫁了,你又搬了出去,家里空荡荡的,爸又惦记你,你就搬回来住罢。”邵世同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也期望儿子可以在身边。只是,要他对儿子放低姿态,开口让他回来,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我已经成人了,应该自食其力。”靖华坚定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非要搞得自己这么拮据。”月华叹了口气。“大姐……”“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说了也没用。”月华了解弟弟的脾性,他有他的理想,无论如何,他都会固执地坚持下去。邵世同见儿子依旧不肯让步,想到儿子毕竟难得回家,也不愿与他再起冲突,便起身,道:“我先休息。你们姐弟俩好好聊聊。”说罢便回房去了。月华向弟弟询问近况,靖华说来说去都是报社的事。月华叹了口气,道:“靖华,你年纪也不小了。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你早日结婚生子。”“跟我结婚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所以我不想耽误别人。”靖华打断姐姐。

    “这话说早了。要真遇上喜欢的人,你也就安稳了。”邵月华笑道,“你若是娶个志同道合的姑娘,既可以照料你的生活,又可以支持你办报,那是最好不过了。我觉得苏雨霖就不错。”靖华一听姐姐这话,眉心一拧,脸沉了下来,冷冷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月华被靖华这么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半晌,方笑道:“是我跟父亲说你和苏雨霖很般配,父亲倒是更喜欢苏雨清。”

    “我们就是报社的同事。”邵靖华解释道。

    “就是同事?你为了给苏家借款,不单单来求你姐夫,还辗转托了不少人吧。父亲若不是看你这样,他怎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苏家。”

    “苏雨霖帮过我,我还他一个人情罢了。看来是让父亲大人误会了。”靖华斩钉截铁道。“再说,她过惯了奢华的生活,而我连体面的生活都给不了她。”“哎呦,你还需要操心这个,她要什么我们邵家给不了?说句不好听的,苏家的女儿能嫁进来,那是高攀了。”“邵家是邵家,我是我。”月华望着这个脾气倔犟的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日,月华苦口婆心地劝他住下,他才勉强住了一夜。夜深,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依旧是书中人物,却显得十分诡异。

    他先是梦到谢书毅听闻李昭云的死讯后,独自走到河边,放声痛哭,哭到几乎无法呼吸,全身逐渐僵硬,头痛欲裂,他伸手扶住额头,却感觉面庞上黏着一副虚假的皮,似乎是易了容,于是,他顺势取下这层皮,低头看了一眼水中的倒影,这人不是谢书毅,是他自己!忽然,他又听到苏雨霖的声音无助地呼喊着,“靖华,救我!”他猛地回头,见到苏雨霖从悬崖上坠下,他想冲过去拉住她,却无法动弹……

    邵靖华从梦中惊醒。他呆望着窗外,心绪难以平静,他不信刘老说的那些前世今生,却总觉得这些梦境在暗示着什么。

    次日,靖华起身时,父亲已经出门了,家仆准备了一大桌菜,都是他从前爱吃的。他不声不响地用完餐,向云姨道别后,准备离开邵府,正巧遇见四姨太迎面走来。

    “靖华,昨晚住家里啦?这就对了嘛,以后没事就回家住,父子冰释前嫌多好。你可不知道,老爷为了你真的是费尽心思,今天天还没亮就起身交代厨房给你做这些好吃的,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靖华本不愿意听四姨太说话,但知道父亲起早为自己安排饮食,心中颇为感动。四姨太继续道:“对你的婚事也是费尽心思。我听说苏老板让苏雨霖去报社工作,就是为了让你们有机会接触接触。我还说,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到我们靖华这儿,说个亲事还要两个人先‘接触接触’。”

    靖华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四姨太见他如此不待见自己,索性撂了句狠话:“这苏家大小姐也算是放得下脸面,主动接近你。我可没胡说啊,不信你去问你爹。苏雨霖去报社,还有请你参加生日宴,都是苏老板安排好的。”

    这句话激怒了邵靖华,他回头对四姨太冷冷道:“从你嘴里说出苏雨霖的名字我都觉得脏了她。”说罢便摔门而出。

    不知为何,四姨太的话还是让他心神不宁——“难道苏雨霖真的是被父亲安排来故意‘接近’我的?”他最不愿“被安排”,更不希望苏雨霖接近他是出于功利的目的……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失落。本打算次日再去探望苏雨霖,但也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