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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狐狸窝中的梦

    那是无名客栈,被他放走的女人。

    她还是坦着胸膛,却并不扭捏,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十分大方地挂着媚惑众生的笑。

    阿飞眼神一收,“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

    “这里是地狱,十八层地狱!可能是阎王爷嫌我太寂寞,所以把你也索来了!”她调笑着他,顿了顿,“看来他也是个瞎子,眼里没什么善恶之分。”

    阿飞自然不信他的话,可他看了一会儿,竟然险些信了。

    这里除了晶莹如玉的冰墙,几乎没别的,而那些冰墙却又不是密封的,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一阵阵冷风从外面吹进来,肆虐着他们的身体,除了地狱,他真不敢想象人间会有这种地方。

    除此之外就是火。

    那火虽然只有一堆,却被棚顶与四周的冰墙映得到处都是火光。

    一阵阵冷风从那冰窟窿里透进来,吹得篝火一阵阵乱跳。

    然而,他又发现并不是。

    因为那火上在烤肉,旁边还温着一壶酒。

    地狱中大概不会有人烤肉,更不会有人请他喝酒。

    “你不冷么?为什么离我那么远?”鬼狐皱着眉,一双骨感的玉臂,抱住了双膝,也遮住了那两团丰满。

    “我在问你,我为何会跟你在一起!”

    鬼狐一笑,“我还没问你,为何要闯进我的家?”

    “你的家?”

    “对!我刚跌进这个冰窟一个时辰,你就跟着来了,你就那么舍不得我么?我来的比你早,这里当然就是我的家了。”

    阿飞这才忆起,自己的确是追踪那个凶手,意外跌落在冰缝中。现在他的身上还在痛,痛得跟要散架了一样。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披在自己身上的火狐貂裘。

    “你应该庆幸,你骑的马比你先落地,否则,你即使不被摔死,也会被活活砸死。

    “当然,我比你更幸运,我跌在了树枝上,没有昏过去,想来是我没有杀过人,所以老天爷对我特别眷顾。”

    阿飞不想在听她胡说,一把将身上的狐裘甩给她,厉声道,“穿上你的衣服!”

    鬼狐接过来披在身上,“你这个人还蛮懂得怜香惜玉的……”

    “我只是——嫌你脏!”

    阿飞毫不留情面,虽然他只是接受不了一个女人,把唯一的厚衣服让给他。

    何况他自幼与野兽为伍,一直以为严寒、酷暑都是一种修行。

    鬼狐的眼里却冷森森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脏女人,把你从外面捡回来,又一直抱在怀里,否则你真的很干净——死的很干净!”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阿飞这是一句废话,因为这里除了她们俩,并没有第三个人。

    “我也不是救你,而是救我自己,救我自己的寂寞,因为一个寂寞的女人,总需要一个解闷儿的男人,而活着的男人,当然比死了的更好解闷儿。”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火上取下一串烤好的马肉,递了过去,“来,尝尝可对你的胃口!”

    阿飞听到那风骚造作的声音,莫名火大,一把夺过那块烤肉,反将木签子指在了她的咽喉,“一个女人,不要太轻贱自己!”

    鬼狐的脸色却不由变了,“是啊,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你们男人眼里都是风骚下贱的,可你们都想把我压在身下。那究竟是我下贱?还是你们下贱?”

    阿飞不知如何回答,手中的签子却继续指着她,“我问你,谁委托了你们断刀?为什么要杀孙白发?”

    他坚信,只要她敢说是李寻欢,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刺死她。因为——那一定是假的!

    鬼狐展露着妩媚的笑意,“你不觉得我太东郭夫人了么?”

    “什么东郭夫人?”

    “男人好心没好报的叫东郭先生,女人自然要叫东郭夫人了!”

    “我不想听废话,我从不相信任何女人,尤其是……”他突然不知怎么形容,总之不管是林仙儿,还是孙小红,他们都很会骗人。

    “尤其是——像我这么好看的女人?”

    “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便是!”

    “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正好,你也不至于被冻死!”她的狐裘只是披在身上,随着胸膛一挺,又露出了那半截丰满的身子。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阿飞一咬牙,木签朝前一送,顿时抵住了她的咽喉。

    鬼狐的眸子有火光跳动,“你今天要是不杀我,你就不是个男人!你就是个太监,你就是全天下最绿最绿的乌龟王八蛋!”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阿飞,他的脑子里都是林仙儿的影子。

    刚一分神,鬼狐却把脖子送了上来,他收势稍慢,那雪白的颈子立即被划出一道血口,渗出血来。

    “你——真不想活了!”阿飞开始颤抖,莫名的颤抖,又像当年对林仙儿一般的颤抖,这颤抖再次让他手足无措。

    狐裘又滑落在地上,鬼狐一笑,眸子里满是骄傲的笑容,“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男人舍得杀我,你跟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阿飞的心乱了!

    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曾乱了一下。因为她让他想到了林仙儿,虽然之后发现,她至少没有林仙儿的虚情假意。

    可这一刻,面对男人时的轻蔑与嘲笑,又是如出一辙。

    “——给你!”

    阿飞缩回手,从怀中摸出个瓷瓶抛了过去。

    “这是什么?”

    “金疮药!”

    “你想让我用什么包扎?”鬼狐指着自己坦露的胸膛,当她发现阿飞不会真的杀她,已更加肆无忌惮。

    阿飞心中苦笑,只能怨自己自找苦吃,便撕下衣襟的下摆抛了过去。

    阿飞和荆无命从来都只穿短衫,因为他们觉得,长衫会影响他们出剑的速度,可这时却连腰身都暴露在了风中。

    那从冰洞中透进的冷风,只吹得残破的衣衫烈烈作响。

    鬼狐眼中的笑却多了一丝暖意,她捡起地上的狐裘穿好,便用金疮药和布条包扎起了伤口,“这就是你跟李寻欢这种人?真怀疑你们怎么能活到现在!”

    阿飞没有说话,自己还是,而李寻欢究竟还是不是,他却已不那么确定了。

    鬼狐将伤口包扎完,见阿飞抱住双膝,已开始瑟瑟地发抖,眼神中不由透出一丝狡黠,“你真的不肯过来?”

    阿飞不肯说话,似乎连说一个字的热力都舍不得用。

    鬼狐却偏偏把那团篝火往自己这边扒了扒,似乎是诚心要把他冻死。

    她捡起地上还有余温的马肉,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真的不知道。我们断刀一向只是拿钱办事,雇主是谁,只有断公子一个人知道。”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阿飞,也不知他在没在听。

    关东的冬天,是无情的。这时的他连头发和眼帘上都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他虽然自幼行走在雪原上,可那毕竟不是关东的雪原,他虽把苦难视作一种修行,可那总归要活着才行。

    鬼狐忽然把火上温着的酒壶抛了过去,“如果实在不想过来,就喝了这壶酒,不管有毒没毒,至少可以死的舒服些!”

    冷风如刀,割进皮肤,刮着骨髓。

    良久,阿飞终于还是动摇了。

    他还不能死,还有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那酒壶扔得有些偏,阿飞却已经冻僵了,他不得不缓缓地伸出手去。

    这时,鬼狐却动了!

    她一指向阿飞的肋下戳去,随即阿飞就倒了下去。

    “你——你这个婊子!”阿飞的眼中满是悔恨。。

    鬼狐却笑得喘不动气,一双软靴踏在了那张倔犟的脸上,“你不是天下最快的飞剑客么?为什么现在比乌龟还慢?你倒是起来飞啊?”

    可阿飞的身体已经冻僵了,又如何能回答她?

    鬼狐拾起地上的那壶酒,“你不是嫌我脏么?你不是喜欢吐么?我会让你以后只要想到我——就会吐!”

    她把阿飞拉到篝火旁,阿飞僵硬的身体任由她摆弄着。这不仅是因为穴道被封,更是因为这寒冷的雪夜。

    鬼狐把热酒涂在手上,又把那粘满热酒的手用火点燃,蓝色的火苗映着她媚惑众生的脸。

    她伸出手,在他的胸膛游走,想推开那已被冰冷凝固住的热血——她必须要擦亮他身体里的那团火。

    生命的火!

    然而,他的灵魂都快被冷风抽干了,仿佛马上就会冰封住他的心脏。他简直冷成了一座冰山,明明离着还有那么远,却冷地让她打颤,“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几滴热泪,滴在阿飞结满白霜的脸上,那泪是火热的,滚烫的,简直快要烧着了他的心。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发热么?”她带着酒香的呼吸,湿热地扑打着他的耳廓,“那就是——把他彻底点燃!”

    鬼狐忽然扬头将壶中剩余的酒喝干,她掀开狐裘,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他真的好冷、好冷,似乎已即将与大地结成一体。

    鬼狐以舌尖抵开他打颤的牙关,将口中的热酒送了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壶热力入腹,阿飞那即将飞走的游魂,马上就感到拥有了整个太阳。

    这种温暖,又唤醒了他童年的记忆,那张已越来越模糊的脸,“娘,我真的好想你!”

    ……

    梦中,他又回到了童年,那是大漠深处中的一个沙窟,那里只有他与母亲两个人。

    落日是单调的,沙海是单调的,就连风沙也是单调的。

    他说话很晚,因为除了母亲,没人跟他交流,这也养成了他从不愿多说的习惯。

    而那种单调,与后来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他犹记得那天早上,自己听见洞外有人在说话,这让他很惊奇,难道这世上除了他跟母亲,还有别的人?

    他有些害怕,像一切孩子害怕未知事物一样躲在洞口窥探。

    除母亲之外,还有个独臂的黄衣人,他的衣服跟屋外的黄沙一样黄,一样落寞。他的脸又丑陋如鬼,半边脸的五官与另外半边,竟完全不对称。

    “你这样会害了他,你懂不懂?”那个人的声音也恐怖到了极致,就像是喉咙里藏着个铁刷子,一说话就会摩擦。

    “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

    “可是,他也是沈浪的儿子!”

    阿飞虽小,但也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可是——沈浪又是谁?

    自己为什么也会是他的儿子?

    难道他也是自己的娘么?

    他那时甚至不懂,每个人除了母亲,本还应该有个父亲。

    然后,他们说的,他就都忘了。只记得他们最后打在了一起。

    黄沙四起,风烟滚滚,天昏地暗。他们足足打了一整天,独臂鬼才被母亲打跑。

    晚上,他依旧被母亲抱在怀里,第一次问出了一个问题,“娘,我是沈浪的儿子么?”

    她哭了,阿飞第一次看到娘哭,虽然他觉得她总是不开心,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