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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刘文钊

    祖美凤不可能合眼,她早就起来了,蜷缩在门旁的一张椅子上,她在等冯德轩。丈夫不明不白的死了,到现在连尸身都没有找到,她生不能见人,死一定要见到尸。

    冯德轩不敢阻拦,也不可能阻拦,他拿出身上的所有钱和粮票,买了些饼干之类的干粮,大部分交给了那大的女孩,要她照顾好两个妹妹。最小的那个女孩,只有两岁,只有带着一同上路了。

    这是趟十分艰辛的行程,祖美凤腆着个大肚子,又加上悲伤过度,只能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小女孩还太小,脚力不够,绝大部分时间只能背着。一路上,冯德轩既要照顾祖美凤,又要照顾小女孩,扶前防后的,很是狼狈。

    冯德轩二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他天生有些腼腆,一米七的个子,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略有些卷曲。挺直的鼻梁,阔阔的嘴,厚厚的嘴唇,说起话来有些笨拙,但他忠厚、善良,肯帮助人。

    他非常敬重刘文钊的为人,也特别敬重他的学识,几乎以师礼相待。两人无话不谈,就是家里的琐事,不痛快的心情,刘文钊都会和他说。

    本是四、五个小时的脚程,却走了将近整个白天。西沉的太阳离远处的树梢头高不了多少时,三人才到达了刘文钊原来工作的那所学校。

    稍作了停顿,祖美凤就要求到刘文钊出事的那地方,冯德轩只好默默地相随。

    刘文钊出事不是受到了什么特别的迫害,最有可能的原因还是他的家庭变故。这反差太太了,以至他的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十几年前,他家还是这个小城的首富,米铺、药铺、当铺等等,林林总总的占了半条街。但他家的财富还远不至这些,乡下还有大片的农田,家里的保姆、奶妈、丫头、伙计、下人、保镖,不下百人。

    他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光奶妈就有三个。可是,这些巨大的财富,由于这场变故,几乎一夜之间就不是他家的了。财产说没就没了,就连他家的那座颇有气势的大四合院也不是他家的了。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就像秋风中的树叶,被这场变故,搞的逃的逃,溜的溜,各奔了东西,从此家族中的成员,就像惊炸了牛群,再也拢不到一起了。生存的需要,家族成员间渐渐地就断绝了所有的往来。

    刘文钊没有走,他留了下来,政府分给他三间低矮的瓦房,有些许徽派的风格,那原是他家伙计住居的地方。从此以后,他就不在是从前众人捧着的公子哥儿了,而是落魄的成了名小学教师,这还算不错的,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可他家发达的历史并不长,扯起指头算,至多也只能从他的爷爷算起,真正发达的那段黄金时光,还是在他父亲成年以后。

    仍有健在的老人记的那一段历史,说他的爷爷颇有些传奇。

    他是个外乡人,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来到了这座小城。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瘦的皮包骨头。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孩子,被一家富人收留了下来,做起了学徒。若干年后,娶了一大户家的千金。老婆丰厚的嫁妆,成就了他家以后的富有。可惜好景不长,没超过百年。

    他家在这座小城的历史不长,可这座小城的历史就有些长了。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战争、瘟疫、洪水等的多轮侵蚀,小城的轮廓固定了下来,呈一个大大的口字。

    富人都住在这口中,穷人则基本上住在口外。刘文钊家是富人,他家的四合院当然就在口中。

    这个口字型的县城,保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城依然保留了原貌。就是九十年代末,基本上还是原样。临街的店铺,厚重的槽门,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熙熙然然的人群,蛛网一样密布的小巷……

    小城最奇特的地方是城中的水系,居民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就能淘米洗菜。这一切随着小城后来的大规模开发改造,已经是荡然无存了。有人为此惋惜,但为时已晚。

    刘文钊颇有些聪明,能写诗,也能当郎中,甚至还能谱曲,对伙计也很和善。正是这样的敏感诗人气质,面对挫折自己无法排解时,他选择了投河,对妻儿不管不顾了。

    投河的地点,他可能事先做了周密的安排。那是条大河,不远处可直通长江,有几条叉河在这里交汇。河岸的两边,芦苇密布,即使白天人躲了进去,找到他也是十分的不易。

    近一个月来,刘文钊始终心神不宁,心好像莫名其妙的常被人狠狠的掏了一下,一揪一一揪的生疼。他有一种预感,觉得正有某种灾难正向他逼近。可他并不知这灾难来自何方,又是个什么灾难!

    他开始疑神疑鬼,稍有风吹草动,心中就大大的不安。从外面传来的旧闻或是谣言,常使他心惊胆跳……

    这些个大大小小的事,和他扯不上半点边。但只要发生的这些事,有他熟知的人,,这就够了,这消息不啻就是颗深水炸弹,能将他完完全全的击跨。要知道,他可能已经患上了严重抑郁症。

    刘文钊长的很清秀,有些儿倔强,也很自尊,这种恐惧的心里,当然不可能和别人说,即使冯德轩他也不说。倘若他要是真说了,别人劝一劝,或是发生了点什么事,这个坎,他也许就渡过了。

    他不说,也会有人猜得到,因他的忧郁就写在了脸上。冯德轩几次主动的问到过他,问他有什么难处,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有什么心事,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坚决的否定了。

    这种一惊一乍的心理,使他的饭量明显减少了,觉也睡的不安生,常常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中乱哄哄的,生疼的要命,有时,这乱哄哄的场面会突然不见了,旋即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脑细胞的极度振荡,反复的思考,使他疲劳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刘文钊才会模模糊糊的睡上一小会。可就是这极其珍贵的一会,也必定在做噩梦。时间不长,他就被这噩梦惊醒了。

    惊醒后的他,无论怎么努力,采用什么办法,都甭想再睡着了。

    这大段的沉沉黑夜,又该如何处置呢?刘文钊大都会选择回忆来度过这段难熬的时光。他想小时候的锦衣玉食,想年青时在南京求学时的种种情景,想那天从大院搬进低矮小屋时的心情,想这几年的颠沛流离生活,想孩子们的苦难,想与祖美凤相识的过程……

    一想到祖美凤,刘文钊就会唏嘘不断……甚至会流下难过的泪水。

    刘文钊虽说是个教师,但这几年他好像没有固定的学校,一直被调来调去,越是偏僻的学校,越是小的学校,免不了就可能有他的身影。

    他不可能拒绝,也没有这个资格拒绝,在哪儿都应该是工作。